1980从货郎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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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进城(二)

照相馆里没几个客人,可周卫东周卫民哥俩愣是闹得鸡飞狗跳。

周四海实在没辙,照着俩小子的屁股一人赏了几巴掌,这才让皮猴子们老实下来。

等拍完照出来,太阳都晒到头顶了,原想着带全家看完电影再下馆子的计划全乱套了,只能领着老老小小直奔国营饭店。

许是刚才那顿“竹笋炒肉“劲儿太大,又或是国营饭店大厨手艺真不是盖的,平常吃饭总要抢菜的小哥俩这会儿乖得跟鹌鹑似的。

俩人捧着搪瓷碗闷头扒饭,筷子都不带往对方碗里伸的,倒让周四海难得吃了顿清净饭。

午后周四海领着全家溜达,街边的店铺多是卖着蔫巴巴的桃子、青苹果,连国营饭店里常见的赤豆棒冰都没见着摊子。

倒是在新华书店斑驳的木头柜台前,周家三个孩子扒着黑漆漆的台面,眼巴巴盯着营业员从三面墙的书架上取下《新华字典》,又捎了两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偷拳》小人书。

吃饱喝足逛够了,周四海这才拉着一大家子往那电影院走去。

要说今年最受欢迎的电影那自然是《庐山恋》,从七月中旬开映以后便一票难求。

白底红字的《庐山恋》海报下,好些穿着白衬衫、蓝布裤的年轻人攥着皱巴巴的票根,正眉飞色舞地跟同伴比划着庐山云雾里的惊鸿一瞥。

前头俩姑娘正红着脸,为争论男主角该选耿桦还是郭凯敏急得跺脚呢。

周四海本想赶个新潮,带媳妇孩子看《庐山恋》。

结果中午吃饭时,邻桌大姐叨咕这片子有几乎没穿衣服的镜头,男女主角还亲嘴儿后,秀兰便将筷子一撂,死活都不乐意看这电影。

没撤,周四海只能退而求其次,改买了去年六月上映的《保密局的枪声》,一张票三毛钱,一家四口愣是花了一块二毛钱!

凤城这地方可没啥“小孩免票“的讲究,连走路都打晃的周小妹差点被要求买全票。

后头排队的街坊都瞅乐了,这奶娃娃连检票口的棉布帘子都够不着,偏生售票员咬死要收钱。

“上头没写免票规矩,喘气的就得买座!”

急得后头等着买票的街坊们开口帮腔,售票员被吵得脑仁疼,最后还是松了口。

但同时也强调他们必须全程抱着周小妹,即便有空位也不许小妹挨着座位边儿,不然就得补票。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些时间,周四海领着三个崽子钻进电影院边上的小卖部时,玻璃柜台里摆着的橘子汽水正冒着凉气。

这年头可口可乐尚未进入内地市场,即便有那也只会出现在只能使用外汇的友谊商店中,像电影院为了增加营收而开设的小卖部压根就不可能有这种进口商品。

进口的可乐可口是喝不到了,但国产的汽水品牌却不少。

其中价格最高的自然是北冰洋、冰峰等汽水,一瓶便要一毛五分钱。便宜的则是本地厂子生产的汽水,仅需五分钱便能买上一塑料袋子。

周四海本想着来都来了,家里也不差这么点钱,干脆给三个小崽子买贵点的北冰洋汽水。

可仨娃儿却嫌瓶子太小不够喝,非要换成量大的本地汽水,在摊子前跳着脚喊‘不够喝!要那个大桶的!’。

周四海拗不过,结果花一瓶汽水的钱,买了三大袋散装汽水,塑料袋里晃荡的橘子水都涨得鼓鼓囊囊的。

这三个小机灵鬼还耍心眼,一人挑了个口味,橘子、荔枝、盐汽水,三根吸管插在塑料袋里来回换着嘬。

边喝边嘚瑟说比隔壁二狗哥强多了,二狗哥上回显摆半天,就喝过一种汽水!咱今儿一口气尝了仨味儿!

汽水喝得差不多了,电影也快开始了。周四海揣着票根,带着一大家子往检票口冲。

电影院并不算大,十二排座椅像小学生排队似的挤在一起,中间过道窄得俩胖子都得侧身过。红丝绒座椅倒是挺气派,可但凡旁边坐个壮实点的,胳膊都没地儿搁。

不过周四海一家倒是幸运,他们的座位正好被柱子隔成两截,四个位置愣是让五口人坐得舒舒服服,不用跟陌生人挤着坐,倒像是自家包了个小包厢。

要说八十年代的电影院啊,虽说那放映机嘎吱嘎吱转得跟老牛车似的,可到底比露天场子强多了。

两个大喇叭震得地板直颤悠,滋啦滋啦的电流声跟炒豆子似的,台词儿清清楚楚往耳朵里钻。

这片子周四海上辈子已经看过两三回,但隔了太久,只记得个大概,现在看起来依旧津津有味。

至于秀兰娘仨更是看魔怔了,卫东卫民俩半大小子脖子抻得老长,眼珠子都快粘在银幕上。

秀兰攥着块蓝手绢,看到女主角受委屈那段,手绢角都快拧成麻花了。

而那周小妹,开场那通咚咚锵锵的音效没撑过十分钟,小脑袋就跟小鸡啄米似的往下点。

这会儿歪在周四海的咯吱窝里,口水把汗衫洇湿了一大片,小呼噜打得那叫一个匀称。

电影刚散场,两个灌了一肚子汽水的娃儿便捂着吉儿,夹紧双腿,跟小螃蟹似的挪出座位,一溜烟朝着公厕狂奔而去。

拍了照,下了馆子,喝了汽水,看了电影,还逛了新华书店。

中途,周四海特意抽了个空,拎着两袋子山货去供销社找黄壮。

唠了会家常后,委托他帮自己留意一下各乡镇哪个村有人家要卖骡子或驴的,甭管张家沟还是李家庄,只要牲口腿脚利索、牙口齐整,都可替他挂个号。

顺带让黄壮替自己多关注关注凤城大集的事儿,看看这大集有没有可能见天儿开。

至此,凤城之旅也算是圆满结束了。

天都麻麻黑了,牛车刚拐进村口,两小子就坐不住了,哧溜就从车帮子滑下来,眨眼功夫就跑没影了,准是急着跟二狗他们显摆去了。

后面这半个多月,周四海压根没往城里跑。

倒是隔三差五带着家里几个娃钻野猪岭,不过都在山脚下转悠,挖点蘑菇木耳,砍些柴火。

村里人可都盯着他呢,这阵子总有人拎着旱烟袋来串门。

东家长西家短扯了半天闲篇,最后总要拐弯抹角问:“四海啊,啥时候再去城里?还收不收咱们的干蘑菇、野板栗?”

周四海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却装糊涂,要么说‘最近天凉了’,要么岔开话头聊地里的萝卜白菜。

碰了几回软钉子,乡亲们也就不上赶着打听了。

周四海乐得清闲,整天猫在家里和媳妇秀兰忙活。

屋檐下一溜儿排开的泡菜坛子泛着釉光,光是泡椒笋就封了八大坛。

嫩竹笋先用山泉水泡足三天去涩,再和老坛酸水、野山椒、蒜瓣子层层码实,最后浇上滚烫的盐水封坛,腌出来的笋片酸辣脆爽,嚼着能听见咯吱响。

腌菜阵仗更是不遑多让,二三十个粗陶坛挤满了灶房。

最热闹还数晒柿饼的日子,周四海带着三个半大孩子,把摘来的山柿子削成灯笼串。

竹匾里金灿灿的柿饼铺了三层,白天搬出来晒太阳,夜里收进灶房用松枝熏,十来天工夫就结出糖霜,捏着软乎得像裹了蜜似的。

入冬前,村里人原本都把过冬的米粮菜干备得七七八八了,正闲在屋里烤火打盹呢。

可瞧着周家院里头又是晒笋子又是腌酸菜的阵仗,几个串门的婆娘在墙根下嘀嘀咕咕,回家就翻出坛坛罐罐,

周家泡了八大坛竹笋,她们就紧跟着泡两缸;周家屋檐下挂起黄灿灿的咸菜疙瘩,她们也忙不迭往腌菜坛子里压石头。

最逗的是连周家晒在簸箕里的红柿饼,隔天就能在各家窗台上见着差不多的,柿子皮在日头底下泛着油亮亮的光。

就是后山那片柿子林可算是倒了大霉,老少爷们扛着竹竿挎着筐,把林子薅得溜光。

枝头尖尖上那几个柿子,颤巍巍挂在老鸦嘴边的,都给竹竿子捅了下来;连摔成柿饼的烂果子,都叫他们蹲地上挨个捡走了。

这下可好,日头一照,家家户户屋檐底下都吊着红灯笼串儿似的柿饼子,看起来喜庆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