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怨如诉
醉着趴在桌子上,不知多久后,我被架到了不知是谁的背上,胖乎乎的,跟趴在沙发上没啥区别。虽然待在这个人背上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但走路的颠簸还是把我给弄醒了。我不留神碰到了那个家伙的脖子,碰到了他颈背上一个跟玉米粒差不多大的东西般的痣,瞬间就知道他是谁——胡英仁,想不到短短地三个多月,他已经变得这么胖。我原本以为他可能会变消瘦的,但他却依旧能够吃得下饭,笑得出声,看样子,他已经从家庭突变所带来的阴影走出来了。见他如此的状态,也算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能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吧。
高中毕业了,我还是不知道胡英仁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心里想着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到底碰上了什么事情吧。之前的老师说过,有备无患,就是为了自己在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第一时间不至于手足无措。我很讨厌自己这方面的无情,不管他能否从这个伤痛中走出,都不应该是我想的,因为我总是会往极致去想,往诛心的方向去想。我会嘴巴上说走出了伤痛就好,但我占据在内心的念头,却是他根本就没有伤心过,这是我的直觉。都说女人的直觉很准,但我觉得我的直觉不见得比他们的还要差。这个直觉如果是正确的,那它带来更恐怖的东西,就是他真的没伤心过的话,我又该如何去面对他,我该怎么样处理和他的关系?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又或者说他已经强大到我望其项背的地步。
何文洁跟我说过我的这个心态是病,是一种缺失了某些观念的病,这个观念就是独立。与独立相对应的,就是靠,我过于依赖外界去判断一件事情,而忽略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所以就一直迷茫而不自知,以至于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犯错了。这些东西我不应该去想,思考别人的思考,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件错事,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本事。但我还是止不住的朝着阴暗面去想,或许这就是我的天性,又或者说习惯了。一个习惯的养成也并不是一朝一夕蹴就,想要改掉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胡英仁和易满决定要瞒着我,或许是处于这一层的顾虑,然我没有思虑到,还我傻乎乎的去问易满,胡英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英仁背着我,走在人行道上,他问:“考得怎样?”
我脑袋迷迷糊糊的,耳边拂过微风,有点儿微凉,也有点儿清爽,回答道:“还行吧,应该能勉强上个二本。”
胡英仁没有说安慰的话,只是继续平静地走着,有点儿心不在焉,问道:“何文洁呢?”
“她没考。”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霓虹灯散发的五颜六色的光芒。
胡英仁说道:“我问她去了哪儿,这几天怎么没看见她?”
我趴在胡英仁背上,低声呢喃道:“她说她悟道了,她知道自己要来这个世界干什么,完成她的使命之后,就羽化登仙了。”
胡英仁问道:“你们闹掰了?”
胡英仁听到这个消息,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这让我很意外。不知道为什么胡英仁的这句话,让我觉得他像是在极力的克制自己内心异样的心情,而说出来的,就像一只猫在哭着一只耗子般虚假。内心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想法让我很害怕,无关于胡英仁,而是发现我的疑心,已经重到连面对胡英仁都没有安全感了,到底碰到什么样的人,或者待在什么样的境地,我才会又安全感呢?我没有回答胡英仁问题,他的这个是属于伤口上撒盐的问题,或许是出于他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吧。
但我还是把他当成目前能够让我肆无忌惮的诉说内心愁苦的对象,“胡英仁,你知道吗,所有的事情,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就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也包括你,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又一出的好戏,大戏。”
胡英仁说道:“那你安心看戏就好,不要代入角色,这样只会让你更痛苦,更难受,剧本是已经写好,你难道想改剧本吗?”
面对他可大可小的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这或许就是他为人处事的高明之处,让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这也是他无情的地方,我说什么他只会做出该做的表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情波动。我顺着他的话,说道:“我没办法让她活着,有时候也想问问老天,为什么会有这样子的事情发生。”
胡英仁善解人意,或许他认为我被何文洁甩开,而依旧对这段感情耿耿于怀;或许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相信我的话。胡英仁说:“别诅咒人家行不?好歹在一起过,要有个男生该有的气度,如果何文洁知道了你是这样的人,她会不会认为自己瞎了眼。”
“嗯,”我努力让自己笑出声音,“我也不想这样,从来都不想,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留下她,我跪地哭着求老天爷别让她走,可没什么用。”
我在他背上缩了缩,抬着头看着昏暗的路灯,忽然觉得它们其实都很孤独,因为自己是光,所以他们永远也没有体会黑暗。
胡英仁说道:“求人不如求己。”
我哽咽道:“可她真的死了,我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我突然挣脱胡英仁的后背,落到地上,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爬起来,坐靠在桂花树下,蒙头进膝盖,呜呜地哭出声。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拿我的命和她换,也很想和易满换,我很想死的人是我自己,可是有什么用,一无是处的我,活到了最后,也许你说得对,我只是一个看戏的。”我无力的垂下头,任着眼泪划过脸庞,又掉落到地上,一滴又一滴。如果泥土也有感觉、也会思考话,他们应该也感到那眼泪所带的绝望和苦涩吧。我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一直在胡言乱语着,“胡英仁,你尝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事情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胡英仁深吸一口气,说道:“感受过,但我不在意了,我要尝试改变,无论朝着哪个方向改,只要不停留在原地。”
我打量了眼四周,发现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易满离去的地方,我们站在死字路口。在何文洁走了之后,我病得更严重了,凡是都能往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去想。这时候,我产生了一个念头,很突兀,胡英仁会停下问我关于易满的事儿。这或许就是直觉吧,准确到令人胆寒。
不出意料,走在前面的胡英仁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问道:“易满是在这儿走的吧?”
这里和一个半月前一样,树上依旧绿意盎然,店门依旧紧闭,甚至连人行道上凸出来的板砖都没变。易满就是在那个阴暗的角落离开。这段想象而来的记忆,让我无力地承认,仅仅凭借酒精的力量,是无法把刻在内心的回忆突然消除,它们只不过是懦夫寻找一时的欢愉和麻痹罢了。我点头“嗯”一声,内心翻起巨浪。
胡英仁手指前方路灯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那个人是谁?”
我趴在地上,转过贴着地上,沾着泥土的头,只见一个女生背对着我们,背影很好看,绝美。她站在青翠的桂花树下,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孤零零地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在回忆着什么,也在低声哭泣。虽然背影感觉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胡英仁一脸平静,猜测说:“那个女生……易满……”
经胡英仁这么一提醒,我才知道那个女生就是易满舍生救来的女生,“是。”
胡英仁说道:“走吧,也许人家不想被打搅!”
醉酒状态下的我,内心平静得异常,抬起眼看着他,说道:“你不想知道易满救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
我说完这句话,看到了胡英仁咽了咽口水。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气场其实也不弱于他,只不过自己一直在收敛着罢了。
我从耳朵上拿下一支烟点燃,这是我们身为坏孩子该有的痞子模样。对于胡英仁的异常,我装作看不见,说道:“你去问她吧,我在这里等着。”
胡英仁踌躇,每次迈开脚步走那么一两步之后,又颓丧的转身,如此三四下,却还是有所顾忌而停下来。我不知道他这样走累不累,但内心深处应该正站在十字路口,说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胡英仁再三思索,又数次辗转,最终叹了口气,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说:“算了,已经没那个必要。”他不愿去,绝对不是什么胆子的问题。
我笑道:“怕失望,还是说已经失望了?”
我看着一半是乌云密布,一半是群星闪耀的天空,仰躺在地。不是说仰躺更舒服,而是仰躺让我看到那么大的天空,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渺小,自己的遭遇多么普通,而且,这样躺着,还能让昏沉的自己稍微清醒。
胡英仁说道:“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还在意那么多干嘛,徒增烦恼罢了。”
他这富含哲学的回答,让我明白,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他认为不值得探知真相的事,却是我最在意的事。以前在一起玩的时候就体现出来,只不过双方一直都不在意罢了。他没有错,我也没错,世界就是因为每个人都固执的认为自己所做的才是对的,所以才错综复杂,乱七八糟。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胡英仁想要过来扶我,我摆手拒绝了他,或许是连将来他的伸手援助都拒绝了。我和他已经越走越远,注定只能成为普通的朋友,或者陌生人。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吐掉嘴边的泥巴,说道:“值不值得我们好像都没有权利去说什么,这是他的选择,我们看着就好。”顿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平静看待当初何文洁考零分的事情了。我再次说道,“我们也只能静静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我和胡英仁继续往前走,在路过红绿灯之后,我的内心也越来越平静,也能明显感觉到胡英仁仿佛是在压制着什么。走过这个路口之后没多远,我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仿佛被什么钩住了,回头看到一双脏兮兮的手拉着我的衣服,应该是抓过石板之下的泥土吧。我抬头看到的是娇容玉珠的吴霞,那张引发出易满这件命案的血案的钥匙之一。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听见我们的谈话,还是说她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去问过她不想面对的问题,所以对我有印象,还是说想和我聊上一两句,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一生都不要和她有交流,那是她的梦魇,是我的遗憾。
吴霞见我转身,放下手,淡淡说:“等一下。”
我靠着桂花树,不答话,现在的我不愿意再和她说话,将来也是。我看到胡英仁回头过,但他又迅速回头,离开的脚步明显加快的走了。
见我目光在胡英仁的背影上,吴霞问道:“那个人是谁?”
我说道:“一个同学,送我回宿舍的同学。”
吴霞说道:“看起来很眼熟,他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道:“胡英仁,你应该认识。”她听得回答,略显失神,许久没有说话。沉默良久之后,我才问她:“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回去吧……算是为了他。”
我摇摇欲倒的站着,一身的酒气让吴霞很难受。她捂着鼻子,对我埋怨道:“你怎么喝这么多的酒。”
我两手撑着桂花树,努力让自己站着,昏昏沉沉地背靠桂花树,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说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易满,我的同学、舍友、兄弟,就是为了她而死,这么说感觉不对;应该说易满是为了他心中的正义而死,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而死,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易满是为了成全别人而死,这么说更不对……总之,我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去为眼前的这个姑娘开脱,一个能说服内心的理由。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主导着我:易满不值得。但偶尔也想起来了何文洁说的那句话,换过来就是:值不值得我说了不算,易满说了也不算,而是吴霞说了算。吴霞说不值得就是值得,吴霞说值得就是不值得。
她看着我,问道:“我想问问易满的家在哪儿?”
我回答道:“我不知道,没去过他家,想不起来了。”
她听了我的话,呆了一阵子,双手无力地垂着,久久不说话。好像我说的话让她感觉很意外。我也没说什么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没走两步,就冲到电线杆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茫然地看向四周,发现吴霞依旧跟在身后,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她两眼凝视着我,想要把我心底深处的想法看穿,乞求道:“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回避了她的眼神。别人怎么想的不重要,但是她怎么想的,关乎到了别人的看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又或者,我内心本就是排斥她。我吸了一口烟,说:“我不知道。”
吴霞怒容满面,略显生气说道:“你问我的我说了,为什么我问你,你却不说,你说过你会告诉我这些的。”
“那又如何?”我深吸一口气,又为自己带有歧义的话解释道:“我告诉了你又如何,你想怎样?”
“我只想去看看他的家人。”吴霞见到我口风松动,音调突然变低,一脸沮丧说道:“弥补一下他。”
我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呵呵地笑了两声,说道:“你不了解他的父母,你怎么敢去见他们,你爸没有对你说他为了你好,去问你爸妈吧,他们知道的,你就别添乱了。”
吴霞仿佛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冤枉,一脸愤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懒得回答这个很弱智的问题,继续把脑袋里想说的话吐出来,说:“你了解易满家里的情况吗,知道他们父母是怎么想的吗,你想过你去了之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又或者你去了之后,还能安然的回到家中吗,你不知道。你只是在为自己考虑,根本没想过别人的感受,别人的付出。易满已经付出生命了,希望你的将来能对得起他。”
她一脸茫然,良久不语,可能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就算想过她也没办法想得那么深刻。纸上得来终觉浅,这是不争的事实,唯有亲身经历过,方才知道书上写的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我再吸着烟,又打了一个酒嗝,散发出更浓烈的酒气,哂笑说:“想知道,可以去问我们班主任,让他带着你去,你一个人走不到那个地方的。”
全班没有人知道易满的家在哪里,因为易满只带过我去他家,整个班里面,就只有我知道他家的确切地址,那条路,也只有我走过。其他人就算拿着地址赶去,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在数个村庄的岔路口迷路。当初易满邀请班里的人去他家玩,我那时候因为爷爷刚死去不久,不想回家,于是就去了,那条路,比我自己回家的路还要漫长……
我想绕过她,但是她就这样子站在我面前,拦着我,一脸诚恳。我推开她,说道:“还是那句话,不要让易满不值得。”但是吴霞还是没有让开,我加大力度,却使得自己摔倒在地,我踉跄爬起,也懒得和她争吵。吴霞迅速跟上来,又站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恢复到最熟悉的状态,说道:“无所谓了,你明天去问我班主任吧,或者你老爸,他一定知道。”说着,蹲下身缓解醉酒的状态。
吴霞一脸失望,恨不得上前踹我一脚,说道:“你以为我愿意问你吗?要不是他们不说,我没有办法,谁愿意跟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说话。”
我点着头,把早已经熄灭的烟头扔到地上,凝视着吴霞,点头说道:“是有点儿,但是至少关于这件事,我和你父母、我班主任的看法是一致的,你想去你就去吧,但请尊重我的选择。”
吴霞冷静下来,百思不得其解,一脸疑惑,或许她很久之后才会明白,为什么我不愿意告诉她易满家在哪儿。我只能说书读多了,真的会让人整天的陷入那些算计之中,从而让人变得憔悴,变傻。何文洁把我的人性找回来,那么就让我,好好的做人性找回来之后,第一件于自己无关的事。我只不过是想帮易满的妹妹易盈罢了,但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又有多少人能够瞧见其中的一二。不管吴霞抱着什么样的私心,总之,他目前的态度和决绝没能够让我改变我的立场和态度。
我嘲讽吴霞,“原本我以为你是跟着你父母一块去的他们村子,没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好意思骂我狼心狗肺?”
吴霞玉容润红,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被酒气熏得受不了,嘶叫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可我怎么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如果……”说到一半,她不再说下去,蹲下声呜呜哭,“对不起。”
我本以为胡英仁已经走远了,没想到他居然又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说出了一句杀人诛心的话。他指着吴霞,说道:“就是因为你,他才死的。”说完,胡英仁拂袖而去。
吴霞看着胡英仁的背影,呆了。一脸的委屈和绝望,泪水从眼眶中喷涌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呜咽着,她无力的蹲下,把头埋进膝盖里,低声抽咽着。
我望着胡英仁的背影,又尴尬的看了看吴霞,站起身,想要把胡英仁的背影看得更仔细些。我已经瞧不见当初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酒意,或许也是因为经历这次磨难之后,他变了,或许,也是我变了,谁知道呢。
我用头撞上了身边的桂花树,想要以此来抹除脑袋里替易满不值得的想法,同时也想着把胡英仁的举动记下来。我对吴霞说道:“我不知道你对谁说的对不起,但是关于胡英仁的话,我替他跟你说对不起。”
吴霞对于我的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猝不及防,停止哭泣,抬起头,泪眼婆娑,呆呆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想要从我这里的到一个解释。
我继续说道:“你父母已经找到易满的家人,答应承担他妹妹的上学的所有费用,为什么你非要自作主张,去打扰他们一家人呢?你知不知道他的家人,见到你一次,就会想起永远也见不到的儿子。这就像是你在救命恩人的父母的心口上反复捅刀子,你明白吗?”
吴霞陷入了沉思,我不再说话打断她的思考,再次点燃香烟。等到吸完一半后,她心情看起来也有了较大的好转。不再哭就好,再哭下去,我真怕路人甲乙丙认为我们是情侣,正在分手的情侣。
我说道:“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谁对不起谁。易满救你,然后易满死了。说得悲观点,这就是他的命;说的乐观点,这是你、易满、还有那个犯人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而承担后果,你受到心理创伤,易满身死,犯人坐牢,该承担的后果,你们都已经承担。因为每个人对这件事看法的不同,所以耳边就会有对这件事不同的版本编译,就像犯人的家人会说犯人是无意的,失手的;你的家人会庆幸你还好好的,宝贝女儿没事;同学们有的说易满是活该,也有的人说他傻,也有人替他不值,也有人说他可怜。但关于这件事,我耳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你值得易满去救,因为你成绩好,人也长得好看,他成绩差,出学校肯定就是一个打工仔,或者街上的混混、流氓,人们仅仅通过自己脑海里虚构的未来,就去判定一件事情的对错,但是更多的,他们只是找到酒桌上的一个特殊的笑话罢了……虽然能带动一桌人的伤感情绪。”
可能我说的话很容易理解,也可能是吴霞很聪明……也可能是她根本就不在意我说的是什么。她仅仅疑惑了片刻,就问道:“为什么你懂得这么多?”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何文洁,可何文洁已经走了,淹没在了时间的尘埃之中,越走越远,可能几年后,我都不能再记起她的脸庞,她的笑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不再有她所给的那些感觉……每次想到这里,心慌意乱,总感觉像是喉咙有什么堵住自己,让自己难以呼吸,心里绞痛。
收起神伤的黯然,我笑着说:“是吗?谢谢夸奖,但该劝告你的还是得告诉一下,别去找易满的家人了,他不希望你这么做,如果你想要找到一个心理安慰,你可以去易满镇子上的那个中学,找到他妹妹易盈,这是易满最牵挂的人。记住了,不要和他的父母有交集。”
吴霞问我:“为什么?”
我回答道:“易满的遗愿就是让自己的妹妹活得好好的,他深知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但是父母还是选择让他上高中,而让他妹妹小学毕业就辍学,所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对妹妹有所亏欠。”
吴霞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你突然要对我说这么多?”
她的这个问题让我很意外,敢情我的酒后真言全部都是废话。如果没接触过何文洁,或许我不知道她这句话的话外意思;如果我是一个笨蛋,也许就不必为自己的怪想法而觉得烦恼。她的这个问题一说出口,我就觉得话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跟她说这么多,只不过因为易满罢了,但愿他只记得说话的内容,别想太多,否则这些话味道就变坏。
很多话我都没有说,不想说,不能说,也不会说。因为说了,现在的她应该也不会懂,没意义;而如果她已经懂得这些道理,也不再用我来说,也没意义;如果她反而因为我的话而误解我,那就成了费力不讨好,更没意义。但最没意义的,就是她根本就不听我所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人的心思很难琢磨,不因为人心多变,而是琢磨人心的这种行为,就是对别人的冒犯,因为习惯了冒犯别人,所以总是自以为是。
第二支烟即将烧完,我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天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吴霞抬着头,平静地看着我,莞尔一笑,说到:“我带刀了。”
“好吧,再见。”我连笑容都没有舍得留下,平静转身,离开这个大夏天,却倍加阴冷的角落。我好像把一件很单纯的事情,弄复杂了。
我踉踉跄跄地走回学校,胡乱的扶着行道树,扶着已经紧闭的商铺的门,扶着电线杆,扶着一整条街的桂花树。走进学校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够分得清东南西北,只得随心所欲,最后趴在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半死不活。或许只有这样,趴在地面上,静静地聆听这个不安的世界所发出的声音,才能让我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