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偶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遗愿》

南天郡少俊城,暑气渐消,秋风卷起纸钱灰烬,掠过两座无字坟茔。

十六岁的少年双膝跪在两座“无名”坟前,掌心按在碑额时,石缝间蔓延的血红色苔藓突然如活物般缠上其手腕,只是仅仅三息,又恢复成静止的模样。

“爹,娘,今日是守孝期满的日子。”说话之人是一名少年,名叫陈秋,由于这三年来,靠着城下乡邻施舍的百家饭度日,少年的身形愈发清瘦,原本修身的衣裳,都变得宽松起来,隐约下可见嶙峋的锁骨,却掩不住眉眼间与生俱来的俊朗。

“爹……娘……这是孩儿最后一次看望二老了。”陈秋已然哽咽,掌心抚过碑面尚未被苔藓覆盖的“陈振岳”“江瑶”字样。

六年来这血红色苔藓每逢忌日便会生长数寸,此刻已经快爬满整个碑身了。

酸涩蔓延鼻腔,陈秋再次往烧盆中扔了半卷纸钱,道:“孩儿定要找出真凶,为你们报仇雪恨!”

陈秋母亲死前曾在他额间点入半点朱砂,他母亲常说这是她家乡,的习俗,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一生顺遂、远离灾祸。

可谁能想到,几日后全家便遭了难。待大火自然熄灭,家院已化作一片废墟。许是这场景过于恐怖了,他的泪水不受控制流下,等眼泪流干,直接晕死了过去,最后落下了毛病。

除了前些年生理上的“怕黑”且每月都会有几日,浑身燥热难耐,止不住的灼痛感充斥。到了那时他总会到山下边溪流处清洗一番,让冰冷的溪水冲刷自己,以此缓解。

这习惯一直保持至今:“孩儿今日便要启程。”陈秋将三炷香插入香炉,袅袅青烟升腾,恍惚间,父母那和善的面容若隐若现。

荒山之下,是南天郡最偏远一城,名为少俊城。南天郡共四城,其中少俊城是最靠边的之一。

三年前,陈秋便是从另一城来到此城,因为各种原因,他选择在此安家到守孝期结束。

多年来为了生存他经常帮着城下商贩作些事情,都是些力所能及的小活,有的生意好赏几钱,有些生意不好管顿饭,虽不是家家如此,但时间长了也就有固定的商贩了。

当然,若是遇到大户人家小工,那就稳定多了。

简单收拾好行囊,陈秋最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他最后深情回望打理好的坟茔,毅然转身下山。

不多时,便来到城东口,少俊城东南西北四口,顺着城主府一个十字路建设而城。

只见眼前的城门极为雄壮,数不清几丈高,墙身用巨大的雕花青石砌成这材料常见,故而多用处。

城门上刻着许多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城门口人来人往,相当热闹。有身着道服的修行之人,在空中穿梭往来,也有普通的凡人百姓、商贩,或挑着担子,推着小车,进进出出的。

见陈秋靠近,与陈秋并不相熟的守卫,手持长枪挡住他,高亢道:“站住!不要靠近我”

这是规矩,但陈秋并不是找他的,自然不在乎规矩。

“好了,我们认识。”

“不要对孩子这般粗鲁!”两个与陈秋熟悉的守卫开口。

陈秋轻车熟路跟上,三人一同走到角落,与二人聊了起来。

陈秋在刘铁匠家干过力工,经常为他二人装备锻造、保养后送过来,一来二去自是熟络了。

“怎么,今天还是帮刘二傻子打下手????”

这个名叫“胡子”的守卫留着络腮胡,边摸头,一边打趣道。

“对呀,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进城?”同时为陈秋解围的守卫也接话道。

陈秋笑了笑,心中却有些无奈,这三年来,他在少俊城也算被迫“小有名气”,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守着父母的坟头过日子,自是以为他会永远留在少俊城。有些商贩家的小朋友还时常问他怕不怕鬼……

“胡子哥,我守孝期满了,今天这般早,主要是去城主府还东西,正好也跟你们告别,打算离开少俊城,看看能不能谋个好出路。”

另一个前两天才当了父亲,身材瘦高刚从城上下来,他过来拍了拍陈秋的肩膀:“小陈啊,别着急走啊,外面可不像咱少俊城这么安稳,你也看到了,到处都是会飞的“仙人”万事都要小心。”

这几人绝对是真心为了陈秋好,三年来有他们几个罩着,几乎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对他抱有恶意。除了孩童。

“多谢大哥关心,我都懂,小子记下了。”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储物袋,这也是陈秋全身最值钱的东西,里面仅有信物官硅、半包香囊以及几枚铜钱。

陈秋将铜钱拿出:“这几年承蒙三位大哥照顾,这点小钱,不成敬意,就当请三位大哥喝口酒。”

闻言,这三人面上也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小兄弟,使不得使不得,咱们平日里也请你帮了不少,俺们咋能要你的钱?”但陈秋执意要给,三人最后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以后你要有大出息了,一定回来看看俺们!”

陈秋心里一暖,感激地看着三人,又寒暄了几句,陈秋便与他们告别。

穿过青铜色的大门,走在大街上熟悉不能再熟悉,很快看到城主府高大的建筑。

门前有两组卫兵巡逻,左右两边个站着一人,檐角高高挂着两个铜铃,小风一吹,发出清灵的声响。

眼前卫兵,身着重甲,手中长枪紧握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与城口的寒酸截然不同。

陈秋靠近城主府,其巍峨之势愈发震撼人心。

“站住!”一声厉喝,炸醒了尚出神的陈秋。一名兵士横枪于身前,拦住其脚步。

“此乃城主府,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见此,陈秋也并不慌乱,躬身道:“大哥,在下有要紧事求见城主,可否通融一下。”

卫兵上下打量他一番,其虽衣着朴素,却英姿不凡,眼神坚毅的同时,心下竟信了几分。不过也仅此而已。

直到“吱呀”一声,他们身后厚重的大门由内而外被缓缓推开。门后一位约莫五十的仆人迈着沉稳的步伐,不急不慢。

此人身形挺拔,脊背更是笔直,只是,两鬓斑白,面上褶皱,深深浅浅。

起初,老仆并未太在意陈秋,在他看来,这少年不过与那往日觊觎府中财物之人并无二致。

这种人多了,自然生出几分芥蒂。

“想来又是……呵呵,交给卫兵应付就好了。”老仆暗自思忖,便打算径直从陈秋身旁略过。

不过,就在他扫了眼陈秋后,越发觉得眼熟。

“大哥,在下性陈,我爹叫陈振岳,我娘名唤,江瑶……你只管这般禀报!”

“我不管,我们职责所在,你是谁跟我有毛关系?”卫兵打断陈秋。

“大哥城主一定认识……”陈秋话未说完,又被卫兵不耐烦地打断。

倒是那老仆听到“陈振岳”“江瑶”这两个名字时,身体猛地一震,原本淡然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忙抬手打断,陈秋与卫兵的对话反过来道:“孩子,你说的二人是你爹娘?”

陈秋转过头,见老仆反应如此之大,心中虽疑惑,但仍坚定地点点:“正是,老前辈。”

老仆上下打量陈秋,眼中渐渐浮现出追忆之色,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片刻后,他摆了摆手,对卫兵说:“放行吧,这孩子我认识,我带他进去。”

闻言,卫兵主动让开道路,收起长枪。

陈秋仍心存疑惑,但只得跟着老仆,府中布局恢宏大气,飞檐斗拱间尽显威严庄重,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蜿蜒向前。

绕过一处处楼阁,陈秋疑惑愈发浓烈。终于,二人到达一座安静的小院前。

老仆叩响院门,“吱呀”门被拉开,露出一条窄缝,门内之人探出头来。

“刘老,您怎么又回来了?”被称作刘老的老仆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门,示意其噤声。见状,那人急忙轻开院门让二人进去。

小院之中,有一间书房,书房门窗紧闭,灵气四散。

刘老将其带至书房前,轻叩房门,里面方才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进吧!”听到回应,刘老才敢推开门。

书房,一位身着金边梨白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沉思,一连三日竟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此人正是少俊城城主武凌峰。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武凌峰才转过身。当他的目光触及陈秋的瞬间,那张与故人七八分相似的脸,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武凌峰还未及开口询问,刘老便已经走上前凑近并压低声音:“您看这孩子……他说他是陈家陈振岳和江瑶的儿子。”

这话说出口,整个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他瞪大了双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所得到的消息确凿无疑地表明,陈家一大家子包括下人,已然全部惨遭毒手,无一幸免才对。

而有几年过去了,谁愿意相信,武凌峰视线从陈秋眉眼,缓缓下移,仔细打量着他的每一处轮廓,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既是我故人,你可有凭证?”武凌峰声音微微打颤,强压心中冲动反问。

“城主大人,自是有。”说罢,陈秋从储物袋中掏出官硅及香囊。

看到这两样物品,武凌峰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瞬间高亢。

男人大步,跨到陈秋身前,双手紧抓住男孩的双肩。

“孩子,你怎么……怎么活…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武凌岳的声音微微发颤,其中饱含关切。

“城主大人,不瞒您说,现在我是吃百家饭长到束发之年的。”再次提及这事,内心更多酸楚。

相顾无言,武凌峰露出来的模样,让陈秋多多少少有点感动,这份故情,不像有假。

“城主大人,今日晚辈主要是来归还这两样物品的。”陈秋又道。

这官硅乃是武凌峰亲自送予陈振岳的,官硅背后还有少俊府的字样。而这香囊就更别有深意了……

今下,武凌峰拿起香囊,思绪飘回到多年前。

那时,陈振岳与他志同道合,长时间的相处使交情深厚,亲如兄弟。一次醉酒畅谈,从自家内人聊到孩子。

武凌峰的女儿三岁,陈振岳孩子尚未出生,二人便半开玩笑,等陈振岳孩子出生,若男孩,便结为秦晋之好。若女孩便已姐妹相称。

这半包香囊则是当时随手定下的信物。另外半包在武凌峰手上,如今,算能“合二为一”了。

这事时隔多年,虽未再提,可武凌峰从未忘记,武凌岳怎么说也不好受。

很明显,陈秋父母是希望他能有个落脚地不至于真饿死,有个人照顾,总归是方便些。

“城主大人,您就收下吧……”陈秋没再多说,料他也应该能明白。

“秋儿……你要留下。”他的声音有力,不容置疑。

“往后,你就是我武凌峰的儿子,我会亲自主持你和熙儿的婚礼!待时机成熟,我让你成为少俊城下一代城主!”

对于陈秋,这身份转变太大,不好认同,对于武凌峰呢,做出这个决定,也并非一时冲动。

他之所以茶饭不思,主要是近年来,少俊城表面繁荣,实则暗流涌动。

南天郡靠近边境,城内势力复杂。武凌峰深知,延续这份繁荣没可能,既有能力又值得信赖之人,几乎没有,好不容易来个料子他不得打磨打磨?

武凌峰的话则像一颗巨石投入陈秋的心湖,一方面,他为武凌岳的举动所感动,另一方面,这么多年来自己一人生活早就习惯了,让他无法轻易放下。

“城主大人,我叫您一声武伯吧,我知道您的想法,但留在少俊城并非我意,请允许我恕难从命!”

“唉,秋儿,我懂你的心思,非走不可吗?”

陈秋微微点头:“武伯,这些年在荒山上,我虽孤单一人,但也练就了坚韧的心性,在少俊城,真的会束手束脚。”

说罢,武凌峰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了,只能希望于别的什么了。多年未见,其实陈秋与他还有没有关系都得打个问号,所以不好在多说什么。

“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再强求。”话落,武凌峰转过身,他实在不想目睹陈秋离去的背影。

待陈秋走远后,武凌峰方才坐回书案前,呆坐了片刻,才埋头拉开书桌的抽屉从中抽出一张洁白的信纸,不多时便写完一封书信。

在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装入信封,然后用蜡封好后,才叫旁边的刘老。

“刘老,又要麻烦你了。”武凌峰起身,将密封好的信封递给刘老,望向陈秋离去的方向,说道:“你从后院小路走,动作要快。等秋儿走到府口,便把这封信交给他。”

武凌峰将信封交到刘老手中,拉着他靠近了些,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刘老仆连连点头:“城主放心,老小自然是懂得。”言罢,急忙转身,从书房的后门离去,动作快极了。

“唉……只能寄希望于“它”了。”武凌峰长叹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自言自语:“老哥哥早知道是这样,我拼死也不愿让你去云州啊,这云州的水到底是深啊……”

再说刘老,他脚步匆匆,不敢耽误。当他赶到府口时,恰好看见陈秋正要迈出城门。

“秋少爷,请留步!”

这老头还是有眼力见的,叫法一下子就改变了。

“刘老,您怎么跟过来了?”

刘老微微喘着粗气,将手中的信递给陈秋:“秋少爷,这是城主让我交给您的信。城主还有些话,让老小转达。”

言后,刘老又将武凌峰的话复述了一遍:“城主说,距南天郡内有一处名为崇渊阁的地方。那地方算是一方修行圣地,城主知晓你心中执念,故而推荐您前去看看!”

“秋少爷这是推荐信,你可一定要记在心上啊。”

陈秋紧握手中的信,笑道:“请刘老回去转告武伯,秋儿万分感谢。

“秋少爷不急,城主为您备好了马车,车内有崭新的衣裳,您一路风尘仆仆,正好可以换上。马车送您出城,也能让您省些脚力。”听罢,陈秋没再多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默默随着刘老来到马车旁。

这马车虽算不上奢华,但车身擦拭得一尘不染。陈秋登上马车,车厢极为宽敞舒适,一侧摆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衣服的质地柔软细腻,显然是精心挑选的,穿上后十分合身。当他拿起衣服时,还发现里面藏着几锭银两,沉甸甸的。

陈秋明白,自己能得到这般帮助,实在是万分幸运,再无其他奢求。

陈秋将旧衣小心叠好,放在一旁。这衣服内衬绣着母亲独有的“双凤衔枝”纹样,这么多年从没换过。

换好衣服后,他轻轻撩起车帘一角,望向车外刘老正站在车旁,见他已经换好,随即微微点头,道:

“秋少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咱们这便启程吧。”

陈秋应了一声,放下车帘。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启动,车轮滚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陈秋靠在车厢壁上,思绪万千。

“想来武伯应该都调查好了,要不然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总感觉很奇怪……”

不多时,马车抵达南城门口。守城的士兵见是城主府的马车,纷纷准备放行。

车帘微动,陈秋从车内稳步走出。他身姿挺拔,焕然一新的衣衫看不出丁点颓废。

“刘老,就送到这吧!您这一路奔波,实在辛苦。”

“秋少爷,您一路保重。出门在外,万事多加小心。若遇困难,记得还有城主府做您的后盾!”

另一边城主府,书房内有人领命后便飞身窜出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