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畏德不惧威
夜半，
几十位身穿鱼龙服的锦衣卫鱼贯而入北镇抚司衙门中，
不多时，又从衙门中四散而出，往四面八方而去，
唯有廖廖几位有要是在手，实在是脱不开身的千户站在门口，看着四下行动的同僚背影，若有所思，
“圣孙说来复可能在为白莲邪教做事，各位认为几分真假？”
有人打破了沉寂，才有人开口接话，
“九分可信。来复在金陵城中行事高调，敛财也非暗地里施为，而是立下光明正大的名目，在杭州府他便敛财数万两白银，说是修缮金光寺，但......他并没有修寺庙，而是来了金陵城。”
“这番行为真的很像白莲教会做的事。”
有人对白莲教有深入了解，叹声道，
“只有他们才会行【劫富济贫】之事，代布政使赈济灾民。”
“就算是白莲教，圣孙也有些小题大做了，去岁那七十几人的团伙，成不了气候。”
“此白莲非彼白莲，真正的白莲教主可还未伏法。”
“慎言！那一场大火，便是金子做的【法身】也化没了。”
有人撇嘴，有人低头，有人看向别处。
“蒋瓛，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大明安稳仰仗各位。”
名为蒋瓛的千户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众人还想再说话，余光却瞥见朱允炆出来了，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圣孙，都指挥使大人。”
朱允炆抬手：“不必多礼，各位不是有要事在身吗，怎么还在门口闲聊。”
“我们这就去。”
几人行过礼便转身离开。
“咚！咚.....咚.....”
“平安无事。”
灯笼的光芒照亮皇城一隅，
打更人的声音在承天门响起，
如是再两次，三更鼓便毕了，
许三收回视线：“指挥使，三更了，还不休吗？”
朱允炆顶着血红的眼眶转头：“随我入宫觐见皇上。”
锦衣卫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尖刀，
若不得到朱元璋的肯定，朱允炆不敢长握，
即便亦是三更鼓响，他也拖着劳累的身躯赶往奉天殿中，
所幸，朱元璋也还没睡，
这位英武非常的武皇还在批阅奏事，听太监传信指挥使大人来了，抬起头：“进来。”
朱允炆快步走进，留许三在殿外等待，
“臣有要事上奏。”
“说。”
朱元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朱允炆疲惫的表情，眼中闪过一抹恍惚，
这个十岁的孩子所作所为，真的超出他的意料，
不仅握紧了锦衣卫指挥使的牌子，指挥动了北镇抚司的人马，
还忙碌到半夜亲自来上奏，
难道，他真的能有所作为，
这等神童不管放在哪个盛世都有些惊世骇俗......
“诗会案有进展，或与邪教有关。”朱允炆言简意赅，直奔主题，“来复以修缮法寺，开法坛讲法等名义大肆敛财，从杭州府到应天府，搜刮白银十万之巨，尽皆购买了米粮。”
“买这么多米粮做什么？”
朱允炆沉默了一下，喉头滚动，组织词语。
朱元璋威势逼人：“说！”
“臣不敢怠慢。”朱允炆跪倒在地，“去年山东河南淮南三省之地受灾，颗粒无收，贪腐之官皆被一刷到底，今岁开年便派了布政使接任。但受灾的灾民却没有得到妥善安置，可能给了白莲教可乘之机。”
“可能？是你的推测？”
朱允炆紧接话头：“来复大张旗鼓地以重修逢初寺为名开办诗会募捐，说是为了赈济灾民，但可能已被白莲教腐蚀，为白莲教做事。臣怀疑金陵城中有多处寺庙道观已被白莲教余孽渗透，已派遣锦衣卫前去搜查缉拿，遇到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荒唐！”朱元璋怒道，“白莲教已被铲除，哪里来的余孽？”
“去岁，白莲会匪首彭玉琳伏诛，但白莲教并非消亡，就好比洪武三年，玉佛儿被官府绞杀，但白莲会【死而复生】。”朱允炆很是硬气地回答道，“臣查过卷宗，自元末始，白莲教便并非一人，一事，而是一群不死心的人。”
“何以见得？”
“来复若要以米粮赈济受灾民众，独一人不可施展，故必有帮手。他们但凡开坛讲法，汇聚教众，即危害社稷，因此从灾民之中吸纳教众，积蓄力量。”
“有几分道理。”朱元璋点头，“所以你要查？”
朱允炆叩首：“臣愿领命。”
朱元璋目光精摄，牢牢锁住朱允炆的脑袋，片刻之后说道：“抬起头来！”
朱允炆抬起头与他对视，没有半分躲闪，其中也没有丝毫畏惧，
这双猛虎一般的眼睛从自己孙儿的双瞳刺了进去又反射了出来，
爷孙对视，君臣对视，
朱允炆额头不由自主地渗出冷汗，
他并不害怕作为爷爷的朱元璋，但害怕作为皇帝的朱元璋，
天下之事皆系于一人之上，何等的恐怖？
在巨大的压力下，朱允炆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浸透，
但他眼神没有丝毫闪避，眼白上的血丝已清晰可见，
半晌之后，朱元璋才呵问道：“你不怕？”
“不怕，若能为圣皇分忧，便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好一个在所不辞。”朱元璋厉声道，“你可知道若是你真的涉入此事便无法脱身！”
朱允炆没有回避眼神，抬手下拜：“臣愿意为圣皇分忧。”
“好。”朱元璋突然笑了，“哈哈哈哈，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你可知今日午后，太子来寻过朕。”
朱允炆摇摇头：“孙儿不知。”
“太子怕你承受不了锦衣卫的污浊和恶臭，想去看看你，朕拒绝了。”
“我的孙儿，何需借力！”
“不过那时朕也派了阉人去问，回报说你在翻阅卷宗，虽然是草草翻过，但朕确定，你在做事。”
“圣皇明察，臣的确是看了卷宗，才想到白莲教的事情。”
“赐座。”
朱元璋抬手，太监抬了软座过来，朱允炆这才坐下。
“吕氏说你办不到，恳求太子向我求情，让我将你唤回来，你猜太子是怎么说的？”
“臣不知。”
“小人畏威而不畏德，君子畏德而不惧威！”
朱允炆眼眶一红，心想还是父王懂我，
但身为皇孙，若行事处处顾忌，那不是白做这一切了吗？
“既然你决定彻查白莲邪教，我便撤销你的临时职位，封你为锦衣卫正式北镇抚司都指挥使，全权负责【来复】一案，你可敢接旨？”
朱允炆想也不想，当即下跪：“微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