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沔阴县令
姜袪邪有所不知的是,这洪水淹没的地方,原本是个叫做沔阴县的富庶县城。
眼下整个县城都泡成个水棺材,全县百姓都喂了鱼,但此地多年来积聚的财富,却全被新上任的县令搜刮了过去。
而这沔阴县县令,现在正身处何处?
难道是抱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和这沔阴县一块淹了吗?
并不是。
他人就在姜袪邪闯进来的寨子里呢。
县令裴世镔,此时正端坐在山寨最敞亮的大房子里,对着满桌肉食大快朵颐。
他一脚踩在檀木桌上,油顺着三重下巴往官服上淌,吃的那叫一个香!
翡翠扳指碰着瓷盘叮当响,香料的腥气在梁柱间缠绕,满桌子的大肉,眨眼间就被消灭的一干二净。
再将骨缝里的髓油都吮净,又把盆子里的肉屑油脂都舔干净后,这人才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从胸口掏出一块蓝汪汪的宝玉把玩,抓在眼前仔细看那莹润表面。
“好玉啊好玉,快让本官瞅瞅今个发哪路水?”
刹那间满室水雾弥漫,玉里赢鱼鳞片突然倒竖,那鱼眼正死死盯着寨子,却是几次靠近又都退了回去,像是在忌惮什么。
“嘿,就算是浊煞,也要怕本官三分啊。”
这狗官刚要自鸣得意,忽听廊下脚步踉跄,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扑进门来。
“大哥救我啊!”
县丞裴世铨滚进门时,官袍早撕成了破幡,背上糊着几十张黄纸人,要往他肉里钻。
“妖人、妖人杀进来了!”
此时外头已是喊杀声震天,门这么一打开,就听得见各式各样的惨叫嘶吼刀兵锐啸声。
一瞬间,县令的心凉了大半截。
“你这马厩里的蛆!”
他抡圆了胳膊,五指上五只翡翠扳指,重重打在这同父异母弟弟的脸上,将他重重击飞出去。
掌风扫过时,县丞脸上的血珠在半空凝成串,人撞碎费大劲背上山来的雕花屏风,碎木里嵌着半块带血的牙。
可被这哥哥揍得这样狠,这县丞从一片狼藉中爬起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磕头附和:
“是、是,大哥说得对,大哥打得好!我就是蛆,打我脏了大哥的手!”
“闭嘴!我叫你唤来的阴司书吏,都在哪?”
县丞嗫嚅着唇,根本不敢说。
.....
“我还当有多厉害。”
寨子里,一路杀进来的姜袪邪正一斧将县令口中的阴司书吏枭首,青气幻化的形体顿时爆开,散落成点点稀薄官气。
这青气还想挣扎,刚要聚形就被血雾缠住咽喉,直接吞了下去。
姜袪邪得意的嗤笑一声:
“完全就是纸糊的嘛,不堪一击。”
随后,她顺手就把别在腰间的菜刀,送进扑过来的差役胸口,这倒霉蛋连惨叫都发不出,便噗噗喷出血雾。
姜袪邪虽只是一人,看似势单力薄,但她每杀一人,体能、速度、力道,就会暴涨。
不止如此,吞下血雾后,先前被砍杀的伤口,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就比如现在,阴司书吏曾将她腰间的血肉腐蚀大块,可现在腰间腐肉如雪融去,发出蛇蜕皮的沙沙声。
前不久,她还要算计时机才能把老太婆砍死。
现在,她架住偷袭的差役时,对方只觉有座铁山压来。
姜袪邪越战越勇,但反观面前这些差役,已是瑟瑟发抖,不少人抛下武器吓得跑了。
更何况,她手下还有无数的纸人。
这世道没有一个剪纸人,能像她这样豪气,挥挥手就是纸山纸海。
纸,贵啊!
从前大晟朝国泰民安,九气调和策盛行之下,百姓手里还有闲钱,但现在,能有命活、有口吃的就很不错了。
想那老神婆用剪纸术坑蒙拐骗了一辈子,剪过的纸人,有没有百来张都难说。
就是用上一张,都要心疼半天,骂自己败家娘们。
但姜袪邪,可就没这烦恼了。
两位纸童子嘻嘻哈哈,抛洒买命钱、挥舞断喉剪,带着遮天蔽日的纸人大军,将逃散的人都宰了。
尸横遍地,随后又统统都炸开。
姜袪邪眼珠子红得跟滴了鸡血似的,越砍越来劲。
愈来愈多的差役和家丁,都落荒而逃,根本不敢凑到她面前,嘴里还喊着什么“冤魂索命”。
不过杀了这么多人后,姜袪邪倒是拼凑些记忆出来——
这寨子原本可是块福地,山民们搁这儿住了百十年,檐角还悬着驱狼的铜铃。
狗县令带着爪牙杀进来那晚,寨里的猎户一箭射穿护卫头子的眼窝,那寨主临死还咬下县丞半拉耳朵。
“草芥贱民,怎敢造次?”
姜袪邪正杀得兴起,忽然被当头一喝,她挥斧头的手,竟然就真停住了。
沔阴县县令裴世镔正负手而立,他头戴乌纱,织锦的官袍纹理煊煌,方头皂靴踏过血泊竟不沾尘。
分明是张叫人作呕的脸,偏被那身好行头衬得如同阎罗降世。
差役们原本裤裆都湿透了,一看到竟然是县令来了,这会子腰杆挺得笔直,总算有人给他们撑腰了。
“大人,此人妖术非凡,恳请出动官印,以镇邪祟!”
县丞整了整藏青官服,手中牙牌高举过眉,县令这才点头,派头十足。
官印往半空那么一抛,整个寨子突然跟扣了口铁锅似的,压得人膝盖直打弯!
不止如此,方圆十丈内的纸人突然自燃,灰烬在空中凝成“肃静”二字,像是天规地矩,不容违逆。
连童男女纸偶都头一回怕到哭起来,躲在姜袪邪身后瑟瑟发抖。
眼看妖人如此不堪一击,狗官得意一笑,他瞥了眼僵持在原地的姜袪邪,呵斥道:
“既见本官,为何不跪?”
声音不大,却震得姜袪邪耳膜生疼。
她手里的斧头突然沉得像灌了铅,两个纸童子更邪乎,噗嗤噗嗤往外吐纸屑。
这不是属于人的威压,而是官威,是千百年来礼法纲常凝聚成的力量。
姜袪邪听见自己骨骼在咯咯作响,不是恐惧,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反骨在寸寸碎裂。
“你这乱贼,竟敢以下犯上,本官下令——”
说罢,他抛出一道令牌,令牌上赫然写着杀字。
“斩!”
令牌落地,阴风骤起。
被唤作阴司书吏的青面文士,从落地处站起。
姜袪邪舔了舔开裂的唇角,清楚尝到了铁锈味。
她想,这次怕不是要死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