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乌眉岸，水鬼河
看到面前不人不鬼的纸人陈，宋仁更多的是惊诧。
因为此刻对方的状态非常差，贯穿胸口的槐木枝不断汲取着纸人陈的精血和生命，整个人气息萎靡得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
当看到对方这副模样时，宋仁心中便清楚了一切。
他走到纸人陈面前，冷冷看着对方：“你看上去要死了。”
纸人陈费力抬起头，晦暗浑浊的眼珠看着面前这个面孔陌生的男人。
“你……”
宋仁抚摸了一下脸，但并未取下画皮显露真容。
“你给我留了信，我来了。”
纸人陈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神情，紧接着咧嘴挤出一丝苦笑。
“你不是老疯子……咳咳……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纸人陈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悲鸣，“他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了工具……中元夜……他要炼尸成仙……”
“他是谁？”宋仁皱起眉，“说清楚!什么炼尸成仙？”
纸人陈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但那个人还未说出口，他身上与纸人融在一起的皮肉，就疯狂蠕动了起来。
他一边颤抖一边痉挛蜷缩，双眼红得像是要爆出血来。
“告诉老疯子，去水鬼河……咳咳……阴阳鬼市……”
话未说完，纸人陈眼珠猛地凸出眼眶，话音戛然而止。
他整张人皮突然自燃，青绿色火焰中，纸人陈的骨架噼啪爆响，最后化作一具漆黑干尸。
纸人陈死了。
宋仁脸上没有表情，毫不意外。
他走到尸体面前，拿起纸人陈的手看了一下，果不其然，他十指齐在，没有任何缺失。
从见到纸人陈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便已经清楚了。
纸人陈是死在自己所炼制的纸人傀儡手下的。
又或者说，是有人夺取了他对纸人傀儡的控制，用纸人傀儡杀死了他，窃夺了他的劳动成果。
先前阅览指骨中的记忆时，宋仁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开始的时候，因为纸人陈和安魂铺的关系，以及诸多的线索证据，所以宋仁下意识地便觉得纸人陈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但是随着他看到那截指骨中的记忆画面，就逐渐改变了想法。
能够挥使纸人傀儡，就一定是纸人陈吗？
记忆画面是以指骨主人的第一人称视角为主，在第一段画面中，清晰地看到了张掌柜和纸人陈的交谈。
也就是说，那截指骨不是纸人陈的，在场还有第三个人。
明白这一点后，继续推理，便可得知杀死张掌柜的凶手，并非纸人陈，而是指骨主人。
而眼下画面，彻底印证了这一点。
纸人陈不过是一个幌子，他早就失去了自身纸人的控制权，无论是红灯坊案件，还是宋仁在巷子里遭遇袭杀，都是那个幕后真凶所为，目的就是为了借刀杀人，把所有的锅推到纸人陈头上。
许是张掌柜的死，以及失去对纸人的控制，让纸人陈察觉到了危机感，所以他派遣纸童前往安魂巷，试图将重要情报传递给自己的死对头。
是的，纸人陈真正想找的人，是师傅，而非宋仁。
只不过一系列机缘巧合下，这份邀约落到了宋仁手中。
只可惜纸人陈低估了幕后之人的心狠手辣，对方压根儿没打算留活口，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
纸人陈恐怕到死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忠心耿耿，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纸人陈一死，大部分的线索便断了。
宋仁开始总结起眼下已经掌握的线索。
镇长府，幽冥龙凤灯，三百人殉，炼尸成仙……
正当宋仁打算把这些关键的线索逐渐拼凑到一起的时候，屋子内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宋仁心头一凛，快步跃上围墙，俯身趴在房檐。
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宋仁抬头望去，漆黑的夜空忽地扭曲，几只夜游神漂浮在空中，四处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宋仁瞳孔微微收缩，毫不犹豫一把迷魂瘴挥洒出去，淡淡香气飘荡空中。
那些夜游神虽然本质上只是邪祟，但毕竟跟着大姥姥受了不少香火，多少占个神字，宋仁不敢保证迷魂瘴能对它们起多少作用，但即便只是几个呼吸，也足够了。
利用迷魂瘴欺瞒了夜游神，宋仁从围墙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中。
还未走出多远，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回头看去，整座阴寿堂，化作一片火海。
火光涌动间，隐隐可见一个蓑衣人影站在一群夜游神中间。
……
入夜时分，乌眉河河面飘着薄雾，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木船正在靠岸。
河流两岸亮起一盏一盏灯，灯光摇曳在朦胧烟雾中，雾气层层叠叠，使得这无数灯火缥缈不清。
亡人镇本身就是靠着漕工脚夫走江湖起家的，靠的便是这水鬼河。
镇子四面皆是贫瘠的荒原，唯有这乌眉河，是联系外界唯一的通道，这也使得乌眉河漕运极其发达。
漕运发达，自然便引起了许多争纷，动荡河岸下，不知埋葬了多少骸骨，无数怨气积聚在一起，化作数不清的水鬼妖物。
这也是乌眉河被称作水鬼河的原因。
而后漕帮帮主投拜了龙王爷，建了龙王庙，借着龙王控制江河之力镇压了整片骚乱的河岸，这才跻身十里堂之一，将水鬼河化作了自己的势力。
可以这么说，掌握着漕运的漕帮，掌握着整个亡人镇最多的财富。
甚至有人怀疑，近几年水匪横行，接连劫了漕帮数艘运船，导致镇子物价上涨一事，都是其自导自演，只是为了借机敛财罢了。
不过怀疑归怀疑，十里堂的事，没人敢深究。
宋仁此刻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整个人遍作满身脓疮的福寿佬，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河岸码头。
纸人陈在死之前提到了水鬼河和阴阳鬼市，想必这里隐藏着一些关键线索，所以他从阴寿堂出来后，并未直接回铺子，而是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这里。
阴寿堂被一把焚烧，那幕后黑手定然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他先前改换过面容，想短时间确认自己身份没那么容易。
趁着对方的注意力都放在游魂巷，宋仁借机来此调查是最好的时机。
阴阳鬼市，算是整条水鬼河最闻名遐迩的隐秘。
没人知道阴阳鬼市是如何产生的，只知道这是一个每逢亥时变回在码头出现的鬼市，之所以叫阴阳鬼市，便是因为里面交易的人里面，有的是人，而有的不是人。
据说鬼市开启后，空气中漂浮着裹尸布般的招魂幡，灯笼里燃烧着人脂蜡烛，诡商们戴着不同年份的皮面具讨价还价。
整个鬼市号称万物集散，只要是你敢出价，就能买到任何你想买到的东西。
而交易的可以是货币，是香火，以及……阳寿。
据说当年有富商初到亡人镇，听闻阴阳鬼市大名，内心不信邪，等鬼市开启后，便扬言要买点东西。
那位富商的儿子运货过程中死在了商船上，要给自己死掉的儿子买个媳妇儿。
接下了这桩生意的货主，闻言脸色都没变，只让富商在铺子外喝酒等着就成。
富商酒过三巡，醉意朦胧间，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死去的儿子跪下给他磕头，感谢父亲给他配了一桩婚事，那人还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呢！
富商醒来大惊，赶忙命人去查，方才得知儿子口中那女人，是豪绅王员外家刚刚病夭的大小姐。
富商当即落荒而逃。
逃回庄子里后，富商大病一场，不就便撒手人寰。
外界传言，那位货主收的代价，便是富商的阳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