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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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承天之祜(改)

菰州府因菰湖而得名,清波漾银,桑蚕独良。

菰湖身为旦洲第三大湖,周回也环绕诸多州府县城。

而其中清湖县的名头不小,也以“湖”冠名,好像要与菰州争抢菰湖一般,

本身也是江南一处块属于不同地方交叉辖管的“插花地”。

十室九富一词,便能毫不夸张地概括此地富庶。

陈故带着姬月和刘伶,脚步不慢,于二月初七的天色微亮之时,被清湖县卯辰交替才开的城门拦路停步。

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仙人也不例外,度牒既是仙家身份也是一重拘束,飞檐走壁自不可取,穿墙而过也太招摇。

要说最百无禁忌的,还得是陈故,可惜他谈天雕龙,高谈雄辩不在话下,却是不会击剑、扛鼎、鸡鸣、狗盗,故而去一趟黄冈岭还要带个挑竿儿的神会法师,不过出了黄冈岭,一个阴神境界的刘伶同行足就以了。

这儒家境界,最是无趣,老夫子说什么从心所欲不逾矩,其实处处是规矩,他这种不上不下的境界还好些,像学生李凤栖这样即将跻身“长气”境界的,真是连叹息一口都不能吗,会跌心气,损文气。

这浩然之气,终成负累,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那瞽目郎中拿捏了软肋,不过破境在即,他很快就能熬过去了,可到时候回乡,也不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因为老夫子又说了,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陈故一直怀疑,身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的他,消失这么多年,是不是逃詈去了?

三人四魂在集市游逛一圈,各有心思,直至城门大开,才踏入了清湖县城中。

陈故不紧不慢,寻得一家茶馆,入座便点了一碗菰湖特产的银鱼馄饨,又摸摸了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顿时有了底气。

陈故转头对着姬月和刘伶问道:“你们要吃什么?都别客气,陈腴请客。”

这钱还是喻公庙一场黄菜善捐而来的,都说穷家富路,该省省,该花花呗。

刘伶本来想说自己可以辟谷不食的,但转念一想,自己这点道行,就不在怀安先生面前就特立独行了。

遂婉拒了他的招待,说自己随身带着“仙人余粮”,陈故点头,也讨要一块尝尝。

所谓仙人余粮,其实就是,九蒸九晒的黄精干。

对于道家来说,黄精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获天地之淳精,得坤土之精粹,食之五脏调良,肌肉充盛,骨体坚强,故此得名。

陈故看着刘伶从腰间的粟袋取出黄精,眉头不由一皱,“你这神仙袋也就外在华贵一些,内里粗朴得很……”

陈腴的假龙吟有掌中佛国的神通,可芥子纳须弥,故而叫作芥子物。

道家有壶中日月的说法,也化用为“一粒粟中藏日月”,故而道家的一种纳物叫作粟袋,又因道士常年不食五谷,粟袋之中定有黄精做的神仙粮,所以也叫神仙袋。

陈故先入为主道:“莫说你现在是阴神修士了,就是之前的元婴境界,也足够一些挑一处小山头开山立派了,怎么群玉山没有好物件赐下随身?”

刘伶摇头,解释道:“都是些外物,我又不是不会袖里乾坤的神通,故而不求。”

陈故点头,心知他对这板上钉钉、怙恶不悛的汪润尚且情难自持,遑论是教他养他的群玉山呢?

陈故转向姬月,问道:“好孩子,你想吃些什么?这里的小吃不多,特色还是鱼头面和湖羊肉,要凑个‘鲜’字的话,不如就各来一份?”

姬月想了想,摇头说道:“您还是问陈腴吧。”

陈故听到姬月那细软的声音,和这异常高挑又凹凸有致的身躯稍稍反差。

一路上不知咧嘴笑了几次,真是越看越觉得满意,神会法兄作的骨相圆融无瑕,长吉先生画得皮相国色天香,搭在一起,此后下菰城第一美人便不再是那甘苇了。

眼见姬月就要伸手触摸眉心朱砂痣,陈故急忙拦下,笑道:“不用管小鱼儿,你挑喜欢的点就好了。”

姬月小声道:“就一个肚子,我吃了他就吃不下了……”

陈故摇头失笑,一招手,自作主张,吩咐小厮道:“一碗清汤面,来半个大胖鱼头,半碗煨烂糊的湖羊肉做浇头。”

小厮点头答应,干这一行,察言观色是看家本事,眼见三人打扮都不普通,陈故不耍嘴时有通身醇儒之气,姬月则是身姿颀长,窈窕有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娇养出的,而刘伶身穿的无饰月白袍,也不在庶人三色之中,故而小厮招待之时也格外上心。

陈故看着姬月,笑眯眯道:“你现在是大人了,而且还是两个人,胃口也不比小时候,就得多吃些。”

这话说的,好像是一个慈祥的祖公在关切一个身怀六甲的孙媳儿。

小厮很快端上馄饨和面条。

陈故又向他打听一个叫做“桂和巷”的地方。

那是孟家所在,刘伶没有来过小师弟孟良的家,要说道士能掐会算,其实也就卜个大概。

身为本地人的小厮自然知道,便指明去路,话语之中不无艳羡。

说那是富贵云集之所,县城九成的有钱人都在那条巷子中住着,靠近县河河畔,富贾达官府邸群集。

还有三家会馆,共同掎角一处花居雅舍,名为春潮阁。

引得不少迁客骚人常年客居于此,那可是远近闻名的温柔乡,销金窟,也就那些精通音律,诗词名播的文人可以分文不花,还得妓赠。

末了小厮还说,桂和巷周边商铺林立、酒肆众多,他家那掌灶的就是桂和巷客栈跑堂的出身。

瞧他那与有荣焉的样子,好似桂和巷的跑堂的身份比外头茶馆掌灶师傅还矜贵哩。

陈故又问,可曾知道这县城中有一位制笔匠人,以湖颖为名,叫作孟诚?

这回小厮倒是歉然摇头,制笔这种文雅行当,和他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陈故点头道谢,取出一枚当五的铜钱作为酬谢。

三人吃完早点。

陈故便是领着姬月和刘伶,安步当车往那小厮所指的桂和巷走去。

三人踏着光可鉴人的青石板路,姬月低头,这是作为寤生女多年养成的习惯,走路像条断尾狗子一般贴墙,本来她的原身是能看着脚尖的,现在却是看不到了,变成下巴垫着两个蒲团,有些不适应。

刘伶则是面无表情,迈着四方步,山上仙师的出尘绝世一览无余,先前他处处与人为善只能算是“伪装”,此刻也没了心情顾及外人动见观瞻,仙凡之间的厚障壁,只要仙人不放下身段,可不是凡人能轻易无视的。

要说返璞归真的境界,刘伶还差着修行呢。

唯有陈故一路左顾右看,不落下任何一处牌匾。

可眼见即将步出桂和巷,陈故依旧没能找寻到所谓的《孟府》。

刘伶说道:“我听师……我听汪润说过,孟良的父亲从业在一处湖笔斋,是御笔坊的雇募之一……”

陈故脚步忽然一顿,转头看向巷子最尾。

只见一众鳞次栉比的高门大户之中,相比之下算是小户的一家堪堪跻身其中。

门户虽小,门头却有些匠心的,一丝不苟的青砖黑瓦,内开的铺首衔环的榉木大门上涂了不知几层桐油和蜂蜡,油光发亮,没有一点磕碰痕迹,显然是刚换上不久的。

只是门上却交叉贴着剥落大半的封条,似乎淋过几场雨,一边的的事由已经模糊不清了。

陈故几步上前,皱眉看去,上头大致写着,清湖县令因孟诚奉职无效、辜负皇恩云云,于太和三年正月几日查封其府邸……

陈故舒了口气,“是这里了。”

姬月和刘伶同时抬头望去,眼神各自复杂。

此处宅邸没有匾额,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雕刻有瓜蔓与蝴蝶的砖雕,寓意瓜瓞绵绵。

一看就是徽派技艺。

题字是《承天之祜》。

陈故皱眉,定睛细看,已是初见端倪,却是转身,看向姬月,说道:“让小鱼儿出来一下。”

姬月点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眉心的朱砂痣。

意识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沉溺体内的陈腴开见世界。

不过此前一路,他依然也保持着对外界的感知。

陈故说道:“用你的日月法眼看看。”

姬月的面容一愣,发出陈腴的声音,“我身子没带出来啊,师爷……”

陈故摇头道:“修持就是修持,在内不在表,你且试试再说。”

‘姬月’点头,运转存思三气法,虽然稍有阻滞,却是依旧能够调动阴阳之气。

一是因为姬月体内有不少的帝流浆,二是陈腴本身大半的阳气都搬运于此了。

只见姬月双眼,左日右月,日轮极其黯淡,月相不淡,却也仅有纤纤一丝。

那《承天之祜》上,或是汪润施展的所谓的障眼法也好,符箓也罢,顿时烟消云散,四个大字之上,只有一个‘承’字还所遮掩。

几番扭曲变幻,虽薄如窗纱,却无法突破。

陈故见状,也是找出症结,张口轻吐一气,呵出成风,吹破最后一层阻碍,“承”字赫然变为一个‘欠’字。

姬月发出陈腴的声音,轻诵出来,带着疑惑。

“欠天之祜?”

陈故喟然道:“就是这般恶毒的手段,将祈福变为赊欠气运,就好比跟老天爷借了印子钱一般……”

一旁的刘伶看似面无表情,却是眼神晦暗。

师父是阴神境界,自己现在也是阴神境界,但为何自己看不透这手段?

莫非是背后还有高人?

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因为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说什么罪止其身,群玉山的风气,真就腌臜至此?!

只听陈故又道:“老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此手段,纵使得片刻时来运转,可最终结果呢?不得连本带利吐出来?若是偿还不起又怎么办?怕是只能纳命来了。”

孟家灭门之祸,只怕根由在此。

刘伶紧了紧拳头,又是松开,闻一知十,吉安刘氏是怎么消亡的?

由此可见一斑……

陈腴又伸手摸了摸眉心朱砂痣,放出苦主之一的姬月姑娘。

可听得全话的姬月,却是面色如常。

这是孟家,不是她的家,她姓姬,随爷爷。

可是爷爷也死了啊……

念及此处,姬月又是紧抿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