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从货郎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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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添口

建军那边忙得是热火朝天,跟开了锅似的。

周四海这边也丝毫不落下风,一点都没闲着。

从城里带回来的那些货,可把他的家底耗得差不多了,哪能就这么扔在家里,眼巴巴地等着发霉长毛啊。

周四海把粗麻绳往周五福怀里一甩,别上柴刀就冲进扯棉絮似的风雪里。俩人老棉袄冻成冰甲,深一脚浅一脚往老林子里钻,雪粒子抽得人脸皮发麻。

十天功夫进了四趟山,在山坳坳里留了三五宿,背出来了滴着松脂的蕨菜捆、裹着青苔的榛子篓,还有挂在腰间叮当作响的桦皮酒囊。

百八十个麻袋鼓胀得活像刚出笼的荞麦馍,挨挨挤挤摞成七八个粮囤。

竹篾箩筐在晒场上摆出方阵,新编的篾条还沾着晨露未晞的草屑。山核桃裹着盐霜,野菌干叠成云片,松塔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琥珀色的松香。

那些个杉木茬口龇着毛边的箱子最是热闹,白日里晒得桐油味儿直窜,夜里冷缩起来咔咔作响,倒似催命鬼敲梆子。

这阵仗,可比凤城大集开集前还要大上两倍不止。

这么老些山货,家里那巴掌大的小旮旯,即便将床底下都铺满山货也摆不下。

要是硬往里头塞,周四海琢磨着,只能带着媳妇孩子,跟老一辈躲灾荒似的,去钻那又冷又潮的山洞了。

既然自个儿这营生戴上了“集体企业”这顶帽子,周四海可不会让它就这么晾着。

周四海随便找了个由头,跑去找老书记给批了个条子,顺顺利利地就把大队那空着的仓库租下了三间。

那些拉回来的山货,跟流水似的,一股脑全被收进仓库里头了。

离凤城大集乱象结束还有个把星期呢,在这些山货卖出去之前的这段空当,自然得有人守着。

要说最好的人选,那肯定是队里的治保队了。

周四海给村里治保队塞了点茶水钱,治保队的人拿了钱,那积极性就跟点了火的炮仗似的,“噌”地一下就起来了。

一趟趟往仓库那边巡逻,光白天就能跑个四五趟。闲下来的时候,就直接在仓库里歇脚,围着火堆唠唠嗑,扯扯家常。

这么一来,谁还敢往这边瞎转悠啊,保管安全得很,跟铜墙铁壁似的。

一连十天,忙得脚不沾地,周四海那肩膀都被麻绳勒得像是矮了一截。手掌上的皮,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新痂摞着旧痂,倒也厚实了不少。

恰好在周四海将针头线脑都换成了山货的节骨眼上,黄壮终于托人捎来了消息,寻摸了小半月的骡子终于有了着落,寻着了一头六岁的马骡!

这匹马骡可真是个好家伙,通体乌骓如墨染,皮毛泛着缎子般的光泽;正值壮年的躯体筋肉虬结,肩高竟与寻常战马不相上下;最难得是齿列齐整如贝,眼瞳清亮似泉,行走间步态稳健又不失轻灵。

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头快成年的马驹!

“这马骡刚断了奶,我就抱回了家,从小就拿豆子、玉米精心伺候着。平日里干活,都不舍得可劲儿使唤它。

一碰上刮风下雨,怕它着凉受冻,都是让它住屋里,我们自个儿在屋外头将就,可真是一点儿委屈都没让它受过......”

那看着憨厚老实的汉子,一张嘴,就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开始没完没了地吹嘘起来。

周四海听着,嘴角忍不住轻轻抽了几下。

要这马骡真是匹马驹,放到往后吃喝不愁的太平日子,这话没准还能信个一星半点。

可在当下这物资匮乏、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年头,别说是养马骡了,就算是养条看家护院的狗,要是不能把家门守得严严实实,怕是连米糠都吃不上几口,哪能顿顿拿大白米饭、骨头棒子喂着呀。

这汉子说这么多,明摆着就是想抬价,这点门道周四海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也不搭话,就由着那汉子在那儿唱独角戏。等汉子说得没词儿了,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你这马骡体态确实周正,要论走山路,终归是驴骡更在行些。

再说这牲口的口粮,马骡每日要多耗三升精料,豆粕麸子少半勺都不肯吃,哪像驴骡给把秸秆都能嚼得喷香......”

“老哥这话偏颇了!你往长远里看,马骡肩高五尺有余,驮着两千斤货走盘山道,蹄子能刨出火星子来!

驴骡倒是不挑食,可那千斤担子压上去,四条麻杆腿直打摆子,您说哪个合算?”

“......”

一番嘴皮子官司打下来,到底是那急着抛售马骡的汉子先撑不住了,腮帮子绷得发青,咬着后槽牙给出了底价,“图个吉利数,八百八十八块八毛八!”

若在平时,这正当壮年的牲口少说也得千元起价;若是碰巧集日遇上两三个买家较劲,青石板上溅起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价码拱上千五。

如今这价码,倒像是汉子从自己肋条骨上硬剔下来的。

这汉子报出带零头的价,就跟老母鸡下完蛋咯咯叫似的,那是真掏了窝底。

再往下压,保不齐这汉子真能拽着缰绳扭头就走,溅起三尺黄尘头也不回。

周四海喉头滚了滚,把将将冒头的贪念咽了回去,一口应下了这个价儿。

小半月前的凤城大集,连本带利进账了两千六百七十二块六毛四分钱。

再往前那个把月翻山越岭的脚程钱、跑城里倒腾的零碎账,零零散散也攒了五六百块儿。

上回进城一听货源紧张,眼珠子一热,便将黄壮仓子里的货给包圆了,两千块瞬间没了影儿,饼干盒子里的票子矮下去了一大截。

周四海手按着红印泥往契纸上重重一戳,八百八十八块八毛八的价码往桌子上一砸,饼干盒里原先堆得冒尖的票子,如今只剩下稀稀拉拉几十张,将将把那底儿铺满。

自打周四海在饭桌上提起要添置牲口的打算,秀兰的双手便没再闲下来。

每日天刚擦亮,她就揣着农具往后院猪圈旧址转悠。

头几日挥着铁锨将夯土地面拍得平整如镜,又沿着墙根挖出半尺深的排水沟;

待到日头晒干泥土,她便抱来金黄的稻草细细铺了三层,末了还踩着竹梯将防雨的毛毡布绷得溜直。

最见巧思的是东南角那排竹篱笆,长短不一的青竹经她巧手编排,竟错落成透风不漏光的精巧隔断。

待到周四海赶着那头青鬃马骡进院时,原先破败的猪圈已脱胎换骨。

新砌的石槽刚撒上喷香的豆饼和干苜蓿,那牲口甩着尾巴踱进棚里,湿漉漉的鼻头在食槽边嗅了又嗅,忽地打了个响亮的响鼻,倒是满意得紧!

这年头,别说是添置骡马这样的大牲口,便是谁家檐下多养两只芦花鸡,消息也如长了翅膀似的,未等日头攀上柳梢尖,早传遍了临山屯。

马骡前蹄刚踏进村口,后蹄便聚起了层层叠叠的人墙。

起初大伙以为这马骡是赁来的,待看到那白纸黑字间鲜红的指印,整个屯子仿佛被人掷进了滚油锅,噼里啪啦炸开了花。

“咱队里统共五头黄牛,还是生产队时期全村人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家底。嘿,周老二倒是不声不响牵回匹黑得发亮的大马骡!”

“正经西口大骡子,没个千把块可下来!”

“我早说周老二在凤城大集上挣着钱了,你们偏说我满嘴跑火车,现在骡子都置办到家了,你们可算信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