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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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樗蒲

到了冬天,草履和草鞋特别好卖。

刘怀肃、刘怀敬兄弟时常送些茅草和芒草过来,萧文寿与臧爱亲日夜编织,连小侄女刘兴弟也跟帮忙。

刘道规与刘裕负责售卖。

舅父萧源之终于传回消息,二兄刘道怜如愿以偿,进入国子学。

国子学原本只接收三品以上及国公之子孙、从二品以上高官之曾孙,不过桓温掌权时,推行“庚戌土断”,抑制豪强、朋党,启用寒门庶族。

国子学也开了一道小门,接纳有才学的寒门子弟。

淝水之战之所以能打赢,其实也是庚戌土断留下的家底。

荆州西府军在桓冲的率领下,亦浴血激战。

只是大胜之后,桓家与谢家一样,被朝廷一脚踢开,加上桓冲恰好病死,桓家亦遭到打压,日渐衰弱。

“咱家终于出息了!”母亲萧文寿抹着眼泪,依依不舍。

二兄刘道怜几乎成了家中的唯一希望。

从国子学中出来,一般是正五品上,留在建康,便是谏议大夫、御史中丞、中书舍人等职,外放州县,关系硬、门第高便是太守,若是二者皆无,也能混个长史、参军……

当然,官位也分清和浊。

长史、参军都是浊官,劳心劳力的命,但好歹有了一个向上爬的梯子。

“莫高兴太早,以后什么景象,尚未可知。”刘裕懒懒散散,斜了一眼刘道怜。

萧文寿柳眉倒竖,“那也好过你游手好闲,嗜赌成性!”

刘道怜仿佛故意气刘裕,意气风发道:“他日平步青云,兄长和小弟可来投我,总好过在乡里偷鸡摸狗。”

刘道规眉头一皱,“二兄这话过了。”

刘裕也站起来了,不过并没有生气,轻笑一声,只是神色有些落寞。

刘道怜在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却不知是刘裕为了这个家到处奔走,不然他也没机会读书。

“道怜。”萧文寿也是满脸愠色。

刘道怜赶紧弯腰拱手,“小弟一时失言,兄长勿怪。”

覆水难收,有些话一说出口,再想收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平时两人就不太亲近,话也很少。

刘裕甩甩手,一言不发,转身出门去了。

刘道规也不想看刘道怜的脸色,跟着刘裕出门,本来一桩喜事,闹的大家都不开心。

到了年关,京口车水马龙,牛车一辆接着一辆,车上的名士褒衣博带,脸上抹着粉,唇上涂着一抹艳红。

与之相比,城内的流民越来越多,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刘道规以为是江北南下的,但一听他们乞讨的口音,竟然是吴侬软语。

刘裕径直来到一座小楼前,门前牌匾上以行书写着“富贵博坊”四字,字迹流畅圆转,平稳典雅,细腻流美,颇有王右军的风尚。

穆帝永和九年,王羲之一帖《兰亭集序》,流誉天下,为天下第一行书,引的无数名士附庸风雅,行书遂大行于世。

从这四个字的水平,就能窥见这家博坊背景不简单。

“走,今日为兄要教你些兵法门道,比那吴子有意思多了。”刘裕大手一挥。

“你又要烂赌?”

家中刚有了转机,渡过了难关,他又故态复萌了。

“什么叫烂赌?你说的太难听了些,来都来了,趁这几日手气好,多赢些。”

他赌性一上来,什么都不顾,拉着刘道规就往博坊里面钻。

博戏不止樗蒲一种,还有斗鸡、斗狗、投壶、叶子戏等。

富贵博坊开在闹市,阁楼相连,有二三十间,后院还有斗鸡场、斗狗场,连地面都是青石铺就。

一条红毯铺在木阶上直通二楼雅间,廊道中依稀可见素白屏风,织锦步障,婢女年轻貌美,梳着灵蛇髻,穿鹅黄襦裙,绛唇边点着两点胭脂,走动间腰肢扭动,别有风情。

几个赌汉上前搭讪,人家头也不抬的去了二楼,他们却不敢踩上红毯,只能眼巴巴的望着。

刘道规从未想到京口内城还有这般去处。

“卢、卢、卢!”

“雉、雉!”

“黑雉雉白白,塔,五采!”

“唉——”

“哈哈哈——!”

有人失望,有人欢喜。

刘道规循声望去,偌大的正厅中摆着六七张樗蒲枰台,围满了人,每个人斗聚精会神。

“以咱兄弟的出身,只有敢上桌赌,方才有一条出路。”刘裕继续他那套歪理,也不等刘道规说话,忙不迭的拿钱去换了“矢”,上桌赌钱去了。

刘道规一脸郁闷,只能在旁观看。

樗蒲有枰台、五木、杯、马、矢五物。

五木为掷具,一面涂黑画犊,一面涂白画雉。

棋子称为“马”,筹码称为“矢”。

枰上纵横十七格,每方六枚“马”,可容十家,聚间的空隙称为“关”,每关前一个棋位称为“坑”,后一个棋位称为“堑”,各有三处。

大致玩法是,赌者于杯中摇晃掷出五木,依照五木得采数,根据采数前进棋子或者后退,若是正好落在敌方棋子上,便可将敌棋打回起点。

若是落在“关”、“坑”、“堑”上,则需要掷出固定的“贵采”方能挪开,否则会陷在其中不得动弹。

五木掷出三黑或者三白,便是贵彩。

采中最高的是黑黑黑犊犊的“卢”和黑黑黑雉雉的“雉”,也叫王彩。

己方六马先到达终点为胜。

规矩颇为复杂,刘道规看了许久,方才大致了解。

围座诸人既有粗布麻衣的闲汉,也有身穿绸缎的富家公子,还有顶着纶巾的儒士和名士。

正常情况下,这群人不可能同处一室,但在博坊内却能。

“卢、卢、卢!”刘裕一上枰,喊声最大。

也许是时来运转,起手便掷出一个“卢”,连收七条矢,在枰上连走了十六步棋,还踩中了敌方的一匹马,使其回到原点。

那人一阵埋怨,“寄奴,你今日运气也忒好了些。”

刘道规听声音有些熟悉,循声望去,是一身穿绸缎的富家公子,满脸富贵之气不掩敦厚之相,刘道规感觉这张脸有些熟悉。

忽然想起这不是刘敬宣吗?

每年三月初三上巳节祭祀刘氏先祖,都能见上一面,寒暄几句。

刘牢之贵为北府首将,他家的郎君,自然无人不知。

“嘿,输了这么多次,也该咱扬眉吐气一回了。”刘裕收起五木,再掷一次。

黑犊犊白白,枭,杂采。

马只能进两步。

“哈哈哈,许久不曾见你了,来来来,与你介绍一人,桓灵宝,桓宣武庶子桓敬道是也!”刘敬宣十分熟络的介绍着身边的一个二十来岁的胖子。

虽然胖,却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只是眼中射出的两道精光令人颇不舒服。

“见过南郡公。”刘裕大大咧咧的一拱手,头也不抬,一心扑在枰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