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宗族
刘怀肃、刘怀敬即是从弟,也是表弟。
早些年,刘裕刚刚出生,母赵安宗病死,家贫,无以为继,父亲刘翘本欲弃养,后得姨母收留,与刘怀肃、刘怀敬一同长大。
只要是寒门庶族,日子都过得极为艰难。
刘怀肃家日子过的比刘家强一些,但也青黄不接。
隔壁的刘遵也是如此,父母去年就饿死了,留下他一个孤儿。
若不是老刘家时常接济,刘遵要么卖身刁家,要么饿死荒野……
即便一向以钱粮广盛的吴、吴兴、会稽三郡,也早已是饿瓢遍地,日子比京口更难过,那边可不止一个刁家,既要供养司马家、王家、谢家等侨姓豪门,还要供养顾、陆、朱、张、周、沈等本地豪强。
可想而知普通百姓过着什么日子,所以天师道能大行其道,广收门众。
刘道规趁着夜色出门逛了一圈,刘怀肃、刘怀敬兄弟二人早就饿的两眼发绿,刘遵自不用多说,早就走投无路了。
也不知谁泄露了消息,刘道规刚一出门,七八个刘氏宗亲拦住去路,“阿规,可不兴吃独食,好歹也给我们留上一口。”
对江鱼动心思的,不只是刘裕刘道规两兄弟。
为了活下去,每个人眼珠子都瞪得通红,想尽办法。
“干脆多叫些兄弟,只要年轻力壮的,带上弓刀!”刘道规拦也拦不住,更瞒不了,本来就是一个宗族的,住在一起。
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惊动一大片人。
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人多力量也大些。
“还是阿规爽快!”众人尽皆欢喜,各自散去,呼朋引伴。
刘怀肃眉头皱起,“这么干不怕走露了风声?”
“若不带上他们才会走漏风声,人多了,走漏了风声也不怕,他刁家还敢进村抓人吗?”刘道规之所以让众人带上弓和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京口民风一向如此,谁不让我活,我也不让谁活下去。
刁家其实外强中干而已,孟家兄弟被抓,孟家百多口人一动,刁家最终还是怂了,老老实实放人……
更主要的是,刘道规感觉现在的江左,已经变成了一座火山口,本地人日子越来越艰难,涌入的乱民却越来越多,朝廷不管不顾,根本看不见下面在发生着什么。
自从被雷劈了以后,刘道规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面学到了很多,眼界也开阔了许多。
这年头循规蹈矩的人,要么一辈子被人奴役,要么饿死。
“大家都上了一条船,出了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刘道规继续解释。
“还是阿规想的周到!”刘怀肃深以为然。
刘怀敬却怂了,“这么大的事……”
虽然是亲兄弟,不过性子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刘怀肃躬耕好学,胆大心细,刘怀敬天生胆小。
刘道规看了一眼刘怀肃,强扭的瓜不甜,“说的也是,总要有个守门的,你留守在家,等我们的好消息。”
刘怀敬忙不迭的点头,“好,我就在家等你们的好消息。”
刘怀肃满脸惭愧之色,但也没多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三十八名青壮赶来,人手捏着一把环首刀或者弓箭,背着竹箕和木盆,杀气腾腾,两眼冒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强人。
早些年桓温有言:京口酒可饮,箕可用,兵可使。
他在世时,通过各种手段,从郗愔手中夺得京口北府军的军权后,才敢动手让朝廷给他加九锡。
谢玄重新组建北府军,并无精良装备,亦无正规训练,振臂一呼,顷刻便有一支精兵。
刘家的这些人,当年也是跟着刘道规祖父刘靖从彭城杀回江东。
实力毋庸置疑,虽然过去了四五十年,但好勇斗狠的风气依旧,不少人跟着北府大将刘牢之决战洛涧,杀回黄河以北……
总之这个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勇武之人。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竭尽全力。
“走!”刘道规没有废话,人一多,胆气就足了。
这几十人别说去长江边抓鱼,就是去刁家堡混水摸鱼也足够了,只不过现在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回到老刘家,刘裕望着杀气腾腾的一群人,顿时一愣,“这是去打渔还是打劫?”
刘道规干笑一声,“众情难却。”
“当年刘老令公率我等一路杀到江东,如今寄奴当率我等寻个活路!”年纪最大的刘新之鼓噪道。
说起来,老刘家在族中颇有声望。
祖父刘靖好歹也是一方流民帅,与胡人厮杀过。
永嘉以来,每一位流民帅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既有忠肝义胆宁死不屈的邵续、李矩、魏浚、刘遐、祖逖等人,也有走投无路,杀入建康的苏峻、祖约之流。
流民帅几乎都是一方豪杰,靠着个人威望拉起一支流民队伍。
凭着父祖的威望,老刘家在京口有些声望。
“言重了,不就是抓些鱼,倒像要去攻打刁家堡一般。”刘裕张口就来。
岂料此言一出,众人眼神都变了,直愣愣的,仿佛荒野中的野狼。
刁家家大业大,在广陵、京口有不少庄园、田地、邬堡,据说里面储藏了无数金银珠宝钱粮,惹得无数人眼红。
眼见众人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刘道规插了一句:“都有家有口的人,莫要胡言乱语,若是传出去,咱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大伙儿之所以愿意忍受,都是为了家人。
北府军出自京口,战力毋庸置疑,真打起来,人人奋不顾身,悍不畏死,刁家的上万僮仆未必真敢拼命。
“还是阿规说的有理。”刘新之挥了挥手,众人都冷静下来。
告别家人,连夜就出村了,一路向北行去。
相对而言,打渔要比砍柴稳妥一些,柴每天都要用,尤其在冬天,需求巨大,鱼却并非必须之物,没什么油水,只吃鱼很难填饱肚子。
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月黑风高,狼嚎声一阵儿接着一阵儿。
但这些畜生也奸猾,见到环首刀和弓箭,一个都不敢上前。
赶到江边,只见滩涂里面人影绰绰,长江依旧宽广,对岸广陵地界也全都是人。
“哟,寄奴怎么现在才来,阿规也来了阿。”黑灯瞎火,居然有人认出来刘家兄弟。
刘裕身高七尺六寸,风骨奇伟,迥异于常人,在一行人中间鹤立鸡群,刘道规不如兄长高大,但也有七尺上下,兄弟二人站在一起非常有辨识度。
“我道是谁,原来是孟家兄弟。”刘裕认出了下面黑乎乎一群人。
“嘿,刘兄好眼力,给你们留了个大的。”孟怀玉朝西边一指,一个方圆三四百步的水洼。
江水褪去,在滩涂上留下了很多水洼,水能退,鱼虾退不了,困在里面。
只需用竹箕木盆将水舀干,便可捉鱼。
“哈哈,那便多谢了。”刘裕拱手。
孟家跟刘家境地相似,祖籍青州平昌郡安丘县,永嘉之乱后,举族南下,寄居京口,与刘家也算乡邻,几十年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的也不错。
其父孟绰曾为给事中、光禄勋,与刘道规舅父的黄门侍郎一个档次,但没有混出头,孟家也就跟刘家一样,家道中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