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叫我金鱼
早上十点钟，小宁被窗外的雨声吵醒。
她拉开窗帘向外看去，宿舍里面昏暗一片，透着雨天才会有的潮湿感。
小宁是个内向的人，内向的人大多感性，于是更能嗅到独属于雨天的味道——泥土中的清香，和植物入睡时的汗液蒸发在空气里的味道。她躺下去，在枕头上闭着眼思考了一下今天的课程表，好像只有一节晚课，听不懂的广告理论配上外面哗哗的雨声，不知道是多好的看小说的背景音。
她在床上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决定下床来，伸了个懒腰，一扭头，看到了坐在座位上的炽原。刚刚的舒适和放松瞬间消散，因为实在内向，一个有别人存在的空间里无论如何还是会让自己感到不舒服。自己和炽原的共同点又实在太少，她身上有太多自己无法理解的生活方式，比起来学姐，和炽原相处总是更让她紧张一些。
炽原扭头看了她一眼，又扭回头去看电脑，伸出一只手把桌帘拉上了。
小宁松了一口气。
洗漱着，小宁听见桌帘里面拉拉链的声音，不过一会儿，炽原穿好外套，背着吉他就出门去了。
小宁看着那扇被炽原轻轻关上的门，又看了看外面的雨。含着牙刷的她不解的皱了皱眉——
为什么不管下多大的雨，炽原出门永远都不带伞？
一只脚刚迈出宿舍的大门，炽原就被眼前哗啦哗啦的雨幕定住了，她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自己又忘了带伞。扭头看看宿舍楼大厅，平日里都会有同学们丢掉的伞被阿姨集中放在大厅里，今天却一把破伞都找不到。
炽原就这样在门口发起了呆。
往前走吧，本来今天自己就没有什么出门的计划，只是看到小宁起床之后看着自己愣住的那一秒，知道自己应该给她一个单独的空间。
自己并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小宁口中的“E人”，大学之前她的内向程度比小宁差不了多少。如今她也只是可以在舞台上可以放开手脚，其他任何时候都不太会处理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所以她理解在这样的一个雨天，小宁是想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的。
往后倒回去吧，想想自己开门回去之后小宁失望的眼神，还是算了。
炽原翻出手机，上上下下划着通讯录，找不到一个可以给自己送伞的人。她关掉手机，在黑屏上看着自己模糊的脸。她看见自己的黑眼圈，乱糟糟的头发，起皮而苍白的嘴唇。
一阵风，雨滴被吹到黑色的屏幕上，变成一滴小小的放大镜，把自己的嘴巴变成一个金鱼的嘟嘟唇。炽原只觉得这样的雨天里一切都荒诞可笑，她很后悔自己没有带伞，哪怕哪里也不去，就这样打着伞去乱转一转也是好的。
直到待到身体慢慢觉得僵冷，炽原觉得这样下去完全不是办法，她的余光瞥见宿舍门口一个熟悉的影子。是那天在咖啡馆碰见的灰色运动服。
“哎，”雨天的荒诞像梦，也给了她在梦里随心所欲的的勇气，她叫住他，“那个谁。”
亚林扭过来头，看见女生宿舍门口蹲着一个在睡衣外面裹着黑色大棉袄的家伙看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他定定神，终于把她的黑色棉袄和背上黑色的吉他包区分开来，她的睡衣帽子就这样卡在吉他包和脖颈中间，歪歪扭扭的毛绒兔耳朵垂到一边去，整个人潦草又可笑。
亚林举着伞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他实在不想和这个么一个流氓似的女生在宿舍门口有什么交集。
然后女生的五官就那样慢慢地在雨幕中清晰了起来。柳叶眉，杏眼，小麦色皮肤，眼睛里是淡漠的、像看着一株植物一样的神情。
“啊，是你。”亚林的笑容一点一点的绽开来。
炽原的眼睛盯着他的灰色运动裤，她没搭腔。亚林的靠近把雨天挡在了他的后面，一切都从梦里的朦胧转成了现实的清晰，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走吧，我请你去喝咖啡。”亚林把伞举到炽原头上，炽原看着亚林在雨滴之下渐渐变得湿润的头发，只好走到他旁边去。雨伞跟着她的身影回到亚林头顶上，两个人一齐往前走着。
炽原本身是想说请亚林喝一杯咖啡，交换他把自己送到咖啡馆里去等雨停。亚林一顿操作把自己变成了个哑巴。她就一句话也不再说。亚林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能让炽原觉得自己可以对他做一切，她想起来自己刚刚在门口划拉通讯录半天找不到一个可以给自己送伞的人的窘态，突然有了个想法。
“哎，你把你电话号码给我吧。”炽原说道，“我们交个朋友，今天的咖啡我请你。”
亚林被她的莫名其妙搞得愣了半天，又想了想，自己冷不丁叫她去和自己喝咖啡岂不是更加莫名其妙，于是答应道：“好。”
雨天被困在咖啡馆里的人很多，一打开门进去，暖气的闷和人群的交谈声就让炽原的太阳穴直突突，立刻开始打哈欠。亚林把伞合上放在一边，再抬头就撞上前台自己值班同事的目光。同事先是看了看他，然后笑着看看了炽原，直到她看见炽原外套里的睡衣和歪在她后脑勺上的毛绒兔子耳朵，笑容突然僵住了。
亚林看了看还没打完哈欠的炽原，再看看咖啡厅里打扮精致的男男女女，心里面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拉拉炽原说，没位置了，我们换一家。
炽原不明所以，一把被亚林拉了出去。打完哈欠的炽原两个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旁边的亚林，配上毛茸茸的睡衣，像是一只刚睡醒的小猫。亚林看着她就笑了，他说，我带你去看电影吧。炽原说，好。
然后她又着急的补上一句，我请你。亚林终于笑出声来。
电影是亚林选的，警察和凶手在街道上你追我打，血腥四溅，炽原在旁边抱着她的吉他，吭哧吭哧啃着爆米花。她不喜欢这种片子，她喜欢王家卫娄烨贾樟柯，一个片子能让人来来回回刷好几遍才能看懂的那种。
那个警察长得正正的，有点像月明，炽原就戳戳亚林，“你觉得他们两个谁长得帅？”，亚林仔细看了一下，“那个凶手吧，痞痞的。”炽原撇撇嘴，“还行。”
亚林看向她，电影变换的画面在炽原脸上映着快速变化的灯光，眼睛里亮亮的，像个小孩。她把帽子戴上了，两个兔子耳朵终于耷拉在了她的正头顶上。亚林问：“你们女孩不都喜欢这种痞痞的男生？”，炽原扭头看了看他，皱皱眉：“什么我们女孩子，相信人类多样性好不好？有的女孩子还不喜欢男的呢。”她不喜欢亚林这种说话的方式，在她看来这是在调情，但是自己是来交朋友的，只好给他呛回去。
亚林被这么一呛便不说话了，炽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明明是自己要拉着人家跟自己交朋友的。想要再发起话题，但是苦于没了可说的，干脆爆米花也没心情吃了，聚精会神看电影，等着画面上下一个可能的话题出现。
亚林的沉默只是由于再一次的震惊，他意识到炽原身上是有些独特的地方，但是一直没有往性取向那方面去想，刚刚炽原的话像是冷不丁的往自己脑门上来了一下子，他不知道怎么跟一个性取向和自己相同的女生相处，兄弟么？还是姐妹？亚林懵了。
“我去，真像啊。”炽原惊叹道。大屏幕上警察没能抓到凶手，站在十字路口左顾右盼，皱着眉头，连生气的样子都一本正经。
“像……像什么？”亚林不敢再多说话，只能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问道。
炽原抬头用奇怪的神清看了他一眼，然后偷偷笑了。
“像我前男友。”炽原说。
不知道为什么，亚林的表情很搞笑，他长呼了一口气，把自己额头的刘海都吹了几缕上去。
炽原哈哈大笑，想起来刚刚手机倒影里自己变成的金鱼。
前排的人不满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炽原连忙道歉。
“你叫什么？”又安静了一会儿，炽原小声问道。亚林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出自己的名字。
炽原探头过去看，点点头，冷不丁在亚林脑门前竖了个大拇指。
“好听。”炽原张大嘴巴用口型解释道。
亚林表情尴尬的点点头。他不知道这个丫头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个二二的样子了。
炽原也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画了一只眼睛鼓的大大的金鱼，吐着泡泡，泡泡里面四个大字“叫我金鱼。”
她把手机给亚林看，亚林觉得好玩，也用手指在屏幕上写写画画，把手机还了过来。
炽原拿来看，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条缝。
备忘录上的金鱼头上顶了一把小小的伞，一个小男孩费力的举着手撑着撑着，下面是一行小字：“原来金鱼下雨天是从来不带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