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刘项雍丘斩李由 项梁东阿败章邯
雨渐渐小了,天边微微露出依稀光亮,雍丘城头浓烟滚滚,朝东南方向飘去;而写着“秦”字和“李”字的黑色旗帜,如今已面目全非,褴褛不堪地随风飘摇;云梯断为几节,像一个跛足的老者,沧桑而又疲倦地横卧在护城河上。从城头落下的秦军和没有来得及登上城头的楚军士卒的尸体杂然相陈,挤在护城河里,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刘邦站在战车上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环顾周围,守护在身边的李甲等卫士一个个浑身泥浆,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他眉头渐渐蹙在一起。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对身边的传令兵道:“鸣金收兵!”
正在城下督战的曹参听到传令收兵,不解地回头望向楚军大阵前,心中不由得起了烦恼。半日厮杀,我军疲劳不堪,敌军亦水米未进,两军相持韧者胜,难道沛公不明此理吗?他挥动手中的大刀,要跟随在身边的岳恒号令大军有序撤退。他拨转马头,来到刘邦面前问道:“敌我正在酣战,沛公为何鸣金?”
刘邦宽厚地看了一眼曹参道:“君自沛县举义以来,所历战阵无数,应知‘顿兵挫锐,屈力殚货’的道理。依我观之,雍丘不同于城阳,守将李由乃相门之子,我闻其精通兵法,素爱士卒,加之守城兵器完备,故我军连续攻敌两日,死伤甚众,而其岿然不动。此时如继续疲战,势必士气低落。我意暂且收兵,回营与萧丞督另谋破敌之策。”
曹参便不再强辩,战袍在雨水里浸泡了两日后,僵硬而又潮湿。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了汗水、雨水、泥水绕身的不舒服。由己及人,那些校尉和士卒们一定心同此感。
回到大营,用过晚饭已是酉时一刻,曹参虽然疲惫,却也无法入睡,从丰县到胡陵,从薛城到城阳,他跟随刘邦一路厮杀,克坚历险,却从来没有打得像今天这样苦。方才军中主簿前来禀告,说两日战阵下来,楚军死伤达五百人,其中校尉两人。他们中有不少人就是故乡出来的子弟,他不知日后该如何向其父母交代?
曹参再也没有心思卧榻安睡了,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就朝外走,却不意与从外面进来的岳恒碰了个满怀。
“你不歇息,亦不巡哨,来此作甚?”
岳恒忙双手打拱道:“末将是因为白日战事不顺,心事堵胸,想与将军解析一二。”
“哦?”曹参的眼睛顿时焕发了光彩,“我也正为此事思虑纠结,夜不能寐,故而欲拜见沛公相商破敌之策。不如同去,且行且议。”
申时方小的雨这会儿又大了,打在树叶上发出唰唰的声响,土地在脚下“哼哧哼哧”地喘息,整个世界都变得分外沉重。当耳边传来将士的鼾声时,曹参为刘邦爱兵惜将的情怀感动了:“少将军心开目明,鹰眼鹞骨,有何高见,不妨说来。”
“大人不知想过没有,现今天下纷然,暴秦悖逆天道,灭德立违,朝不虑夕。可小小的雍丘城竟然固若金汤,我大军合而围之,犹不能破,其间必有隐情可究。”曹参没有打断岳恒,心想这个年轻人多谋善虑,难怪沛公爱之有加。于是岳恒接着道,“兵法云,称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今守雍丘者,非单秦军也,亦有耕战之民,此于白日城头人影不难看出。足见李由治政有方,深得民心,民才不畏死而助之,此乃我军与章邯军战之异,将军以为如何?”
转过一道土丘,曹参放慢了脚步,显然岳恒的话打动了他。正思忖间,就听见岳恒又道:“战者,既在城地之争,更在人心向背,与其破城,不如破心,心城一破,不攻自乱。”
此时,曹参的脚步停下来了,忽地生出“知音”的欣喜,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兴奋:“小将军还有何见解,不妨悉数尽言,我洗耳恭听。”
岳恒憨憨地笑了:“惭愧。只是这如何破敌,末将尚未想好,故不敢轻言。”
“到了!萧丞督善断多谋,必有破敌良策。”前方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从里面传出刘邦与萧何说话的声音。
李甲看见曹参与岳恒,忙上前迎道:“主公与萧丞督早就料到两位大人必来,要小人在此等候。”
进了大帐,刘邦示意他们坐下,吩咐李甲道:“雨夜风寒,速备鼎锅酒酿,我等就着酒酿灯火,做通宵议军,岂不快哉?”
曹参将一路上与岳恒的交谈一一禀告刘邦,末了,话语中就带了自责:“皆是我无能,才致我军踯躅不前。”
刘邦豁开衣袖道:“五大夫不必自责苛求。亦是我虑事不周,未能探清敌情,又自恃我军势大,故而莽撞出兵,此乃用兵大忌。”
雍齿与刘邦比之,确实相形见绌,岳恒感触于刘邦过必自思之风,说道:“依末将愚见,攻取城阳时,项羽将军不听沛公良言,屠城三日,乃伤及天下之心,致雍丘民心为敌所用。或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因为民皆知保城即保己的道理。李由之军,有民辅助,故能坚守,还请沛公明察。”
刘邦没有回应,但他从心底认同岳恒的见解。自会盟以后,刘项联军连攻数城,项羽的英勇善战他是亲眼所见的,可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项羽那种暴戾的性格。眼下项氏势重,连他攻打丰县的五千人马还是从项梁那里借来的,这让他常常一筹莫展。
此前两军就攻打雍丘军前会议上,刘邦曾很委婉地提议道:“听闻三川郡守李由为官清廉,体恤百姓,倘能策反,不唯不战而屈人之兵,且能以一持万,为秦将反正立一楷模。”
孰料项羽闻之拍案道:“沛公之言乃妇人之见,夫李斯、李由与二世乃同流合污之辈,尽诛之可矣。”
刘邦情知辩亦无用,最终议决,由刘邦率军攻打西门,项羽率军攻打东门。孰料项羽贪功心切,声言自己所部可打三门,只留东门给刘邦。刘邦也不争持,任由他选。
刘邦将一爵酒灌进肚里,浑身疲倦去了许多,趁着酒意向萧何问计。萧何看了看岳恒道:“少将军所言乃砭弊之谈。战者,首取人心,其次掠城。”
刘邦摆摆手道:“丞督就不要慢条斯理了,直言胜战之策吧!”
萧何笑了笑,双手朝外面拍掌,但见一被甲校尉闻声进帐。刘邦一看,竟是牛良,一时无语。萧何有些得意地笑指牛良道:“昨日主公督战之际,属下暗命牛良化装成秦军潜入雍丘,探得重要军情,正要禀告沛公呢!”
牛良接过岳恒递过来的酒觥一饮而尽,话语不催自出了:“末将率探哨入城后,多方探听,其间有一士卒与李由的贴身近卫乃表兄弟,末将多使了些钱币,从他口中得知二世、赵高遣一王姓使者到三川郡缉拿李由归案;其父李斯已遭赵高诬陷,以谋反罪身陷囹圄,单等擒得李由之后一同处斩。据言,此案殃及李氏一族及门客千余人。”
“哦!”刘邦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这么说……”
“我不乱秦,秦自乱耳。”萧何命牛良退下,等他转过脸面对刘邦的时候,已经眉飞色舞,计上心头了。
一句话点破曹参,他也起身来到刘邦面前,接着萧何的话说:“前方将士竭忠尽命,后方尔虞我诈,诬良为奸,灭秦者,上天之意也。”
“我军何不趁乱……”
萧何话未说完,刘邦呼地从席上站起来道:“丞督且慢,我猜猜看是否如此:我军可遣细作入城,广散李由将降消息,致使者疑窦重重,李由百口莫辩,上下人心自乱,届时破城,易如探囊。”
“沛公所言甚是。”萧何近前一步,打了一个拱道,“属下觉得,与其盯着李由,不如用李斯说事。我细作可在百姓和士卒中散布李斯已在咸阳被腰斩于市,王使者并未实告李由。真假莫辨,则使者与李由相互猜忌,必不能专之坚守,我军攻城,胜券在握。”
在座的几位都以为这不失为一条破敌良策,刘邦顺势举起手中的酒爵说:“好计!只是遣谁去呢?”
岳恒上前道:“末将愿前往,请沛公恩准。”
曹参凑上来赞同道:“少将军虑事周密,定不负沛公之望。”
“好!岳将军听令。”刘邦放下酒爵,脸色顿时肃然了,“你率两伍人马混进城去,依丞督所计行事,待后作为我军内应。”
“末将遵命!”岳恒转身离去。
刘邦又对曹参道:“速将此计报与项将军得知。”
更漏过了卯时,三川郡守李由不敢再睡。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外面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只有雨声淅沥淅沥地低吟。回想昨日守城之战,东城项羽攻势凌厉,西门刘季紧锣密鼓。南门、北门也都纷纷告急。虽赖将士用命,撑过两天,可他心里明白敌众我寡,明于此,在刘项两军城阳之役后,他奉命来雍丘坚守时就遣人前往濮阳求援。如果援军近两天不能赶到,那雍丘危矣!
匆匆洗漱罢,他一边吞咽糇粮,一边要卫士传主簿来回话。不一刻,主簿急急赶来,喘着粗气站在了帐前。李由问:“濮阳可有回音?”
主簿有些不安地回答:“至今尚无消息,是否中途遭遇……”
一言未尽就被李由截住,他眼下最怕听的就是这话:“你且退下,若有濮阳消息,速报本官知道。”言罢,他仰起脖子喝了一口水,出帐去了。
虽然淫雨绵延,可雍丘城内却是一派紧张气氛。天刚亮,守城的士卒和百姓就车来人往,往城头搬运滚木礌石和要加热桐油的鼎锅;督战的司马也不想像别的秦官那样凶神恶煞,除叮嘱加快速度,甚至还会帮一把手。
郡丞迎面走来,问道:“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李由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的苦笑,转而问郡丞:“王使君可已送走?”
“昨日已送往濮阳,他见过章邯大人后即回咸阳。”
李由不再问下去,作为当事人他不可能说得太多。王使君的到来使他的心乱了。皇上诏命说得很清楚,父亲因涉嫌谋反已被投入牢狱,他作为同谋要被朝廷缉拿。尽管王使君临行时一再表示要冒死面奏陛下,可朝廷里有赵高,皇上会听得进他的谏言么?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登城的脚步缓慢了。回想上次回咸阳为父亲庆寿,文武百官相望于道,只有赵高姗姗来迟。而那时节,正是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的日子。父亲在宴席期间向赵高提出省民力役,却遭到他的奚落。
“篡臣当道,忠良遭诬,百姓涂炭,岂能长久?”这话在他心里滚动了多少次,每次一冒上心头,他就使劲摇头,试图将之驱出,而且当那声音冥冥中传来的时候,他的额头顿然冷汗淋漓,生怕别人窥见他的内心。怀着如此重的心事,岂能专心御敌?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纵然以死殉国,也要洗清强加在他们父子头上的罪名。也许,皇上会念在他奋勇杀敌的分上,开释父亲。
他刚刚登上东门城楼,就听见城下人声嘈杂。守卫东门的郡尉禀告,说天刚亮,项羽的人马就开始攻城了。李由倚楼远眺,果然黑压压一大片。
楚军在大战两天,毫无战果的情势下,仍然保持着战车如云,旌旗蔽日的严整。项羽骑着乌骓马,着黑色盔甲,手持长长的楚戟,直指城头高声骂道:“李由小儿,早早受降。否则,定将这雍丘杀成血海。”
接着,从城下传来楚军山洪决堤般的声浪——
“李由必死,暴秦必亡。”
“李由必死,暴秦必亡。”
郡尉被激怒了,要出城迎战,被李由拦住:“此乃项羽激将之法,你何必计较。守住城门,就是保护百姓。”
果然,见李由拒不出战,项羽喝令进攻。一通鼓后,但见数百楚军肩扛云梯,手持刀剑向护城河边蜂拥而来;而另一部分步军扛了巨大的松木,向城门口逼近。
攻守双方在城头展开残酷的厮杀,从城门口传来“呼嗨呼嗨”的吼声。李由很快明白项羽攻城是计,而撞开城门才是真正目的。他向郡尉交代了城防要事后,就向城门口冲去。
刚刚下到城墙根,就见主簿慌慌张张地赶来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李由的心就悬在了空中。
“丞相被腰斩于市了!”
“什么?你说些什么?”
“丞相被赵高腰斩于市了……”
“父亲……”李由一阵眩晕,自觉五内翻卷,血气上涌,一股热血喷出口,顷刻间倒地不醒了。
主簿伏下身子焦急地呼唤:“将军!您醒醒……”
李由从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消息从何而来?”
“哎呀!满城里都传遍了。”
“如此说来,是王使君诳了我。”李由勉强站起来,目光十分离散,而项羽楚军撞击城门的声音却在耳边回响。他现在顾不了别的,向身边主簿下令道:“传令速用滚木拦挡城门,绝不可以让项羽入城残杀百姓。”说着,披挂上马,做好迎战准备。
这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李将军,令尊早已死于五刑,尸无全身,族无幸免。你胞弟年纪尚小,亦成刀下之鬼。暴秦于将军无滴水之恩,不如阵前举义,追随沛公,共诛暴秦。”
李由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是被石头撞击的疼痛,但他还是不为之动,大骂道:“何方反贼,竟敢阵前蛊惑人心,难道不怕我取你头颅?”
说话的就是岳恒,他并不生气,回道:“将军何须发怒。现今山川沸腾,岸谷壑陵,燎原之火漫及全国,将军难道不知独木难撑之理么?”
李由自知辩解无力,遂举刀直扑岳恒。岳恒也不接招,拨转马头,朝西奔去。李由穷追不舍,到了西街法门巷口,就听见一声怒吼:“李贼哪里逃?曹参来也。”李由拍马上前,两人就在法门巷口厮杀起来,双方酣战十数回合,李由心神慌乱,无心恋战,刀法时露破绽,一不留神,被曹参险些刺中咽喉。亏得他机敏,用力拨开曹参的长枪,正要回身,孰料岳恒从远处发来一箭,恰恰射中李由左臂,顿时血流如注。曹参虽然不屑于岳恒的暗箭之举,但毕竟给自己赢得了一次机会,对李由道:“将军身负重伤,不妨暂且随我回营疗伤,待康复后再做定夺。”
李由已经丢下了手中的兵器,右手按住伤口,说话都喘着粗气:“我虽遭诬陷,然清浊自知,生当为秦臣,死亦陪伴始皇帝陛下,将军若是有意,不妨给我一枪,我也好跟随父母而去。”
这话一出口,曹参的心犹如投进一块巨石,顿时沉甸甸的,手却是无论如何举不起那银亮的枪头了:“将军,这又是何苦?”
李由的血顺着胳膊流到地上,被雨水冲刷到路边的壕沟,殷红殷红的:“将军!你就成全我吧!”
“如此恶贼,留他作甚?”未及曹参回应,却听身后震天一吼,但见斜刺里一支长戟直插李由胸口。
李由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声音微弱道:“我终于没有死在沛公手里……”
项羽收回长戟,回身对身后的将士们道:“屠城三日,军民不留……”
曹参忙上前阻止:“他是受伤之将,何故屠之?”
“那就请将军问问白起,他为何要坑杀四十万赵军俘虏;问问王翦、王贲父子,为何在寿春屠城?”项羽看了一眼曹参,“我说你那个沛公未读诗书,为何书生意气。什么不杀战俘,不扰百姓,难道不知雍丘城中皆是敌人乎?”项羽说罢,勒住乌骓马的马头,在长空留下一阵长啸,飞蹄而去……
曹参望着项羽打马而去的背影,生怕自己的部属受了影响,忙对跟在身边的岳恒道:“严令我军,有敢残害百姓者,杀无赦。”
“遵命!”岳恒应了一声,朝西门口去了。
曹参又吩咐跟随在身边的校尉道:“将李将军尸体清洗干净,好生掩埋。”
李由死后第二天,奉命前来驰援的司马欣看到的是城破人亡,一片狼藉。在街头,他向一位幸存的卫士打听李由下落,那卫士声泪俱下地哭诉道:“就在将军指挥军民与楚军苦战之际,朝廷的王使者到了,他不但带来丞相身陷囹圄的消息,更传达了陛下要缉拿将军归案的诏命。将军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愤怒,他传来一名校尉,要他率领卫士护送王使者到濮阳。分手时,他所有的慷慨都凝结成一句话:‘退敌之后,由以戴罪之身,回朝伏法。’随后,曹参首先入城,与将军展开厮杀。将军左臂中箭,血流如注,加之牵念丞相,无心恋战,在法门巷口为从东门攻进来的项羽所杀。”
“那李将军的尸体呢?”
“项羽杀了将军之后,扬长而去。倒是曹参吩咐将李将军身体洗净掩埋。小人得知后,装成百姓为将军收了尸体,现在就在一郎中家中隐藏。”
跟随卫士来到城东北角的药店,一番介绍后,司马欣跟随郎中来到后院,在一间柴房里看到了李由伤痕累累的躯体。
李由的尸体已被洗净,静静地躺在棺椁内,仿佛远征之后疲倦地进入了梦想。然而,司马欣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绞痛。清水可以洗去他身上的血污,却洗不去他心头的创伤。
至今想起来,司马欣仍为自己的失期而悔恨不已。那一夜,大军在行进到距丹水(汴河)二里的时候,前锋校尉禀报,说天雨多日,丹水上涨,围困雍丘的刘邦和项羽早已料到秦军援兵必然要来,将沿河百姓的船只、门板焚之一空。等待河水回落,必然贻误战机。
司马欣的眉头顿时紧皱在一起,催马来到丹水岸边,果然洪峰接踵,浊浪翻卷,就连昔日河边合抱粗的杞柳都半截埋入水中了。那漂浮在水面的柳枝,让司马欣脑际一亮,急忙唤来校尉,要他号令以屯为单位,砍伐沿河杞柳,编制木排渡河。
雨水哗哗地自头顶而下,湿透了司马欣的盔甲,他口里却焦躁无液,喉头冒火,在心里暗暗呼唤远在雍丘的李由:“你自坚守,未可松懈,待末将过得河去,合兵一处,杀退楚军。”
然而,一切都晚了。李由死了,城破了。
“杀李由者,司马欣也。”司马欣不能原谅自己,在心里时刻埋怨。
司马欣与李由交谊甚深,两人几乎同时进入朝廷,在事关帝国兴亡的大是大非上,两人英雄所见略同。那时候,咸阳城郊的上林苑是他们并马而行,醉饮渭水的好去处。有时候,李由喝得不省人事,常常是他将之驮在马背,为此曾遭受丞相的责备。
不久,李由因李斯举荐到三川任了郡守,然书信往来从未断过。司马欣在信中常常发泄对赵高的愤懑,李由总是在读了之后将之焚毁。
那一年,李由回京参加其父的庆寿。李斯当时位极人臣,门前车马相望,充塞于道,但李由以朋友的身份将他置于父亲身边。他理解,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那一夜,两人竟然和榻而卧。当李由将焚烧信稿的经过告诉他时,司马欣彻夜不寐。
因此,这次听说李由遭遇刘项围困,他第一个要求前来驰援,可……
“李兄!这到底是为什么?”司马欣顿足捶胸,这念头在他的心头只是倏忽一闪,似乎听到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回旋,“杀李由者,非楚,乃秦也!”
他惊恐地环顾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难道是上苍在谴告自己么……
齐相田荣惊弓之鸟般地逃进东阿城,一连几天都没有缓过劲来。这次被田假取代,这对田荣来说,不仅仅脸上无光,更面临着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缩居在东阿城,他不免对自己当初与陈王离心,私立田儋有些后悔。果然,趁着他和田儋赴魏为战之际,那些前朝的老臣田角、田间拥立了齐王建的孙子田假即位,自己倒落了个惶惶若丧家之犬的下场。
“哼!齐王建乃亡国之君,其孙有何颜面立为国君?”田荣回首往事,愤愤地想着。他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项梁的楚军尽快打过来,帮助他重新回到齐国去。
早在与章邯军交战之初,他就深感力不从心,曾派遣使者前往薛县借兵,孰料项梁竟慷慨回应,并且亲自率大军前来。
他当然不会明白项梁的远大志向,此刻,他站在东阿城南门外等待项梁的心情是十分迫切的。这位当年楚国三军统帅项燕的儿子,会是怎样地器宇轩昂,他更对那个骁勇过人却又暴戾急躁的项羽充满了遐想。他时而手搭凉棚朝远处看,时而问身边的齐军司马,项梁真如传说的那样深得人心么?
跟随田荣一同救魏而来的司马龙且很茫然地摇摇头,他没有见过项梁,只从薛县回来的使者口中得到过一些片言只语的描绘,实在无法在田荣眼前勾勒出项梁的容貌和脾性:“末将亦从未见过,待会儿就知道了。”
未及田荣回答,却见从远方飞来一骑,待到得面前声言道:“卑职乃项梁将军帐下主簿,将军已到东阿城郊的河水岸边,请二位将军前往。”
“啊,吾等在此迎候多时了。”田荣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向司马使了个眼色。两人跟随主簿一路奔城南而来,大约二刻时间,就远远瞧见一位身材高大的将军正对围簇在他周围的校尉们说些什么,他想必就是项梁了。
两人下得马来,主簿先去禀报了情况,见项梁转过身来,两人才有些拘束地上前行礼,田荣道:“下官与司马在城南等候多时,却不意将军到了河水岸边。”
项梁还过礼道:“我奉王上之命前来解齐国之难,必当先察地理而后乃知用兵啊!”
“人言将军六略三韬在胸,果然名不虚传。有将军临阵,齐国复国有望矣!”田荣内心忽然就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
“兵法云:‘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不知天时,不能时胜,而不知地理,则不知生死也。’故而,我未曾入城,先察地形。”项梁也无谦辞,说着转面向南,指着辽阔的河水古道,“诸位请看,河水之阳残丘连绵,蒹葭丛生。继之往下,乃河水退去后的淤泥,人马陷之,则战力尽丧。吾闻章邯军自城阳、雍丘受挫之后,心生急躁,寻机与我决战。我军倘能于此埋伏,另用一支军伍诱敌深入,必能于此置敌于死地。”
“将军所言,真乃妙计。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扩弩,节如发机。此正是以奇制胜之道也。”说话人节奏缓慢,却是字字有声,吸引了田荣的目光。
项梁这才想到今天乃田荣与楚军第一次见面,遂拉着说话者的臂膀道:“此乃王上钦命之将军宋义,先楚国令尹是也。”
田荣于是又一惊,暗想楚军果然人才济济,秀士如云。
“我意,田相国与司马做诱敌之兵。”项梁带领众位校尉沿着河水北岸边走边说,见田荣面露惊恐之色,话锋一转继续道,“我知足下新败于秦军,此正章邯轻敌之故也,将军可于城东布兵迎敌,待敌自濮阳城北来,即行为战,然不可贪恋,稍战即佯败而走,直奔城南。沿途可将军中器物散往道边,待敌进入伏兵区,即可杀回马枪。”
“相国所损,当由楚军补之。”宋义在旁边补充。
闻言,田荣脸上显得不自然,为内心的秘密被宋义窥透而脸上发烧,直到项梁在前面招呼才缓过神来。
项梁接着又要吕臣在蒹葭丛中埋伏,待章邯军追击田荣至此后,拦路截杀;而英布所部则在河水西端的残丘后面伏兵,以防章邯军兵败西逃。
这是吕臣会盟后的第一次出战,蓄积在情感深处的情绪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面对项梁,他双手抱拳道:“盟主放心,末将绝不让章邯贼军一兵一卒从手下逃脱。”
英布虽然没有多说话,但这些日子,他对项梁的用兵在内心是拳拳服膺而默然记之的,从他的口中说出的只有两个字:“遵命!”
看看日色过午,项梁才觉得腹中饿了。田荣见状,忙道:“下官已在东阿城中备有酒宴,正要为阁下接风洗尘。”
项梁笑道:“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望着王使君渐行渐远的身影,章邯捋了捋银白的胡须,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第一次有了六神无主的惶恐。直到回到城内的将军府,这种心绪都没有回转过来。
这情景让他的兄弟章平心中不免沉闷,他明白大哥的情绪一定与李由被治罪分不开。他斟了一盏茶水,谨慎地问道:“王使君走了?”
章邯用浑浊的目光看一眼章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反问道:“你如何看王使君三川之行呢?”见章平有些犹豫,章邯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依小弟之见,此必赵高诳主之举。”章平接着就直抵章邯心事,“兄长是担心我等复蹈李氏父子的旧辙么?”
章邯惊异于兄弟的敏锐,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兄弟的问话。在王朝风雨飘摇的危难时刻,是李斯举荐他出关平叛的,李斯的死会不会殃及自己,这当然也是他的担忧。但他此时考虑最多的还是当初慷慨赴任,挽狂澜于既倒的雄心壮志。可数月过去,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虽然他至今还没有能够与传闻中的项梁直接对阵,可城阳、雍丘之败,都是项梁所部而为,由此不难判断项梁的精于运筹。倘若赵高等奸佞怀疑战事迟滞,是因为他父子心存异心,那等待他们的就是李由的下场。
自己老了,纵然衰朽骨骸弃之荒野,走狗吞噬,又有何妨。要紧的是兄弟还年轻,章氏一族三千余口都要因他而引刀啼血。他忽然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是一时的义气驱使?这种意念刚一冒上心头,他就使劲地摇了摇头,为自己投杼逾墙的恐惧而自责。就在这时,兄弟的一番话让他翘舌瞠目,很是震惊。
“兄长所忧,亦小弟所思也。想我兄弟一腔忠烈,为平叛攻苦食淡,餐雨饮露。然则,匪患却是愈剿愈烈,此人心向背之故也。我朝自始皇驾崩以来,每况愈下,气数已尽,纵有回天之力,其可奈何?”章平见章邯在听,便将自己连日来的所思和盘托出,“知其不可而强为,无异于缘木求鱼。”
“罢了!”章邯一声怒吼,兄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起身朝四下里看看,见无可疑之人,才低声训斥道,“此等大逆不道之说,从你口中吐出,若是让朝廷刺探了去,不唯你难逃车裂之罪……”
“小弟只是……”
“退下!”章邯声嘶力竭地吼道,“休得多言,还不下去?”
望着章平愤愤而去的背影,章邯忽然觉得自己很疲累,但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李由甚至李斯灰色苍白的面容……
在等待司马欣回兵的日子里,章邯对自己的思路做了一次彻底的清理,最终选择继续将战事进行下去,即便不能复始皇伟业,他也算是尽了一位臣子的责任。
司马欣带给章邯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说项羽、刘邦在攻取雍丘之后,挥师南下,已将定陶团团围住。章邯觉得,楚军分兵之际,正乃东阿击敌良机,于是立即召集各路将军,商议进军事宜。
“诸位!”章邯的声音有些沙哑,“自城阳、雍丘战后,贼军气焰嚣张。所谓一军之中必有其首,故而搴旗取将乃我胜敌之要。楚军虽众,然必取项梁之头而可胜之。”
会上议定,由司马欣、董翳率部西上,为进兵定陶之先遣。待取了东阿后,围歼项梁。
董翳有些迟疑道:“吾闻项梁之侄项羽骁勇非常,力敌千军,奈何?”
章邯摆了摆手道:“项籍者,乃莽汉耳,未知兵法,何足惧?倒是那个亭长刘邦,身边聚集了几位能人异士,须得提防。”
对于兄长的如此安排,章平有些担心,待司马欣、董翳离开后,他立即对章邯道:“小弟十分担心攻打东阿的兵力不足,兄长是否再考虑一番?”
章邯似乎没有放在心上,道:“田荣之流已成溃势,闻我军而丧胆。项梁前些日子,在亢父首战而胜董将军,必然轻敌,加之彼等初到齐地,人地生疏,此正是我致胜良机。”章平还要说话,章邯制止道,“你不必多说,以为兄将令行事即可。”
第二天卯时,章邯安排校尉守城,以章平部为前敌先锋,趁着黎明前的暗色离开濮阳城,朝东北方向的东阿城奔去。
出城不久,天空就飘起了雨丝,顺着黎明的风吹到脸上,潮湿微寒;士卒的草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有节奏的沉吟。章邯的战车虽然有伞盖,不一会儿也是湿淋淋的了。但他没有丝毫的动摇,不断催促部队加快行军速度。
六天以后,章平的前锋部队已经到达东阿城外,在泰山脚下的密林中宿营。当夜,章平派遣军中探哨暗中侦察。第二天,章邯的后续军伍也到了东阿城下,章平将探哨所获田荣军情一一禀告。
章邯皱了皱眉头问:“项梁今在何处?”
“启禀兄长,尚未有楚军到达的消息。”
话音刚落,就听见卫士在帐外禀报,说担负侦察军情的“军侯”回来了。章邯忙传进帐来问话:“可有楚军的消息?”
军侯见是章邯,先自肃然了:“卑职挑了十几名精干士卒沿河水北岸搜索,直到城西沼泽处,未见楚军痕迹。后来,卑职遭遇了几个到河边取水的齐军士卒,擒了审问才知项梁与田荣因出兵之事发生龃龉,愤而回师薛县了。”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
“若有差错,军法从事。”军侯挺了挺胸,“战之大计,卑职不敢妄言。”
“如此,你且退下。”没有机会与项梁接战,章邯不免有些失落,心想早知如此,司马欣可矣,岂用亲至。当下决计休兵两日,与田荣做最后一战。
可让章邯没有想到的是,没有等到两日过后,齐军司马率军攻打秦军营寨来了。章平主动请战,来到营寨外,指着齐军司马的鼻子骂道:“败军之将,也配与本将军过招,速速下马受缚,饶你不死。”
齐军司马也不应话,一杆明晃晃的银枪径直朝章平刺来,章平急忙挥刀驾住,两人在马上龙吟虎啸,云水翻腾数十招,齐军司马忽然肩膀战抖,气喘吁吁,显得力不从心,拨转马头朝西奔去。章平抖动缰绳,大喝一声率部追了过去,军行不到数十丈,身后传来收兵金鸣。章平一愣神,齐军司马早跑出去一箭之地。
章平很不解地回到营寨,直奔大帐问:“兄长,小弟正欲取贼将性命,何故鸣金收兵?”
章邯回道:“为兄是怕楚军埋下伏兵,故而鸣金回营。”
第二天雨住天晴,田荣又率军前来叫阵,章平与之大战十数回合,田荣退去,章邯即命收兵,不去穷追。
如此三天,始终没有见项梁军前来助援。第四天,章邯终于确信军侯所探军情无误,遂传下令去,次日卯时夜袭齐军军营,一举夺取东阿。
刚刚晴了一天的东阿又是雨意浓浓,卯时三刻,秦军骑兵、步军、战车一起出动,轰隆隆地朝着齐军军营奔来。马嘶声、车毂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决堤的河水滚滚而来。
章平率军一直冲到前面,直插齐军营门。借着寨门前的灯火,发现营中一片漆黑,只有几顶帐篷亮着烛火。正要挥兵突进,就看见四面燃起了柴草,火焰顿时映红了天空,火光中,田荣与齐军司马分头率领军马从两个方向杀来,在营门口与章平遭遇。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东阿城头飞来千百支火箭,传来一阵阵鼓角轰鸣。章平勒住马头,望着灯火交映的城头吃惊地眨了眨眼睛,急忙将精力集中在对付田荣上。但见他一杆长枪直刺田荣心窝,田荣慌乱之中仓促挥刀驾住,两人马上来去十几个回合后,田荣已是气喘吁吁,跳出圈外,拨转马头,朝西而去。章平自然不肯放过,一声号令“追”,人马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这边,齐军司马与章邯纠缠约半个时辰后,也显得力怯,命士卒回身西去,沿途将行囊和辎重丢得满地皆是。这一切,章邯看得清清楚楚,他相信齐军真的怯阵怕战,只要得不到楚军援助,田荣必死无疑。
正处在汛期的河水像一头咆哮的雄狮从东阿城下流过,然而,秦军大举追击的吼声淹没了涛声。这些从刑徒转来的士卒,看见齐军丢下的衣物和钱币,顿时乱了阵脚,争先前去抢拾。然而,随着而来的皮鞭雨点般地落到他们身上,章平最担心的就是齐军以此扰乱部属的军心。他发狠地冲上前去,将一位刑徒挑上枪尖,摔到不远处的残丘后面。
章平没有想到,被摔下的尸体落在楚军伏兵将领吕臣面前,刹那间蓄积已久的仇恨燃成复仇的怒火。吕臣挥动长刀,大呼一声率先冲了出去,指着不远处的章平骂道:“苍头军在此,纳命来!”楚军应声而上,手执长戈,与秦军厮杀在一起。戈可杀亦可钩的功能与秦军的刀、矛交织在一起,很快显示出优势,秦军纷纷被钩倒地,或被马蹄踩成肉酱,或被楚军砍掉头颅。
这是平叛以来章平第一次遇到的情景,始知楚军并非传说中的乌合之众,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而吕臣的步步紧逼又使他穷于应付,人虽在战,而神已离散,一不小心,右臂中了一刀。虽是刀尖划过,却是血流如注。这时候,就听见从远处传来兄长苍老的声音:“速速退兵濮阳。”
直到第二声再随风传来时,章平始信乃兄长的警示,正要调转马头,不料吕臣趁势追来,一刀砍伤背部,血染红了战袍。章平顾不得皮肉之苦,打马蹿出十数丈远,回身拉开长弓,“嗖”地一箭射向吕臣,箭从纶巾穿过,留下一个洞。吕臣惊出一身冷汗,一分神,再看时已不见章平踪影,只有还没有吐穗的蒹葭在闪闪摇曳。
吕臣望着遥无边际的河岸蒹葭,自责地跺着脚:“未杀秦贼,吕臣死不瞑目。”
其实,章平并没有走远,当他逃过一劫,从蒹葭深处冲出时,才发现错失了方向。跑到兄长与英布周旋的阵前了。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身高力大的英布抡一柄天罡大斧,在周围荡起阵阵风声,似乎只要一斧下去,章邯就会连人带车被击得粉碎。章平顾不得多想,箭射英布额头,英布急中躲闪。章平趁机挥剑隔断战车辕马的辔头,扶兄长上马向西而去。
英布自六安举义以来,虽然也有败绩,却不曾受此窝囊气,他催动坐骑,号令所部倾力追击。这时候,从身后传来鸣金之音,英布刹住马头,回转身,就看见项梁的战车悠悠地过来了。
英布将大斧横在马上问道:“此乃我军穷追终胜之际,将军何故鸣金?”
项梁扶着车舆,面带笑容道:“兵法云:‘穷寇莫追,此用兵之法也’,我军此行乃在解齐之围,待来日为楚复国,必斩之务尽。”
英布还是没明白,解齐之围是与秦军作战,复楚亦是与秦军厮杀,为何非待来日不可。正要说话,却听见身边马蹄声声,原来是吕臣、田荣到了。
大家纷纷称道项公料事如神,用兵不凡。吕臣道:“末将大体估算了一下,秦军死伤约占五成,真是伤了元气,一时恐难再与我军为战。如我军一鼓作气,定可陷敌绝境。”
田荣也都觉得此时鸣金收兵,必致纵虎归山,日后为患。
项梁虽然没有言语,但将领众口一词的遗憾却在他心头掀起了层层浪花,也许自己这次决策失去了大破章邯军的一个最有利的时机,也许章邯这只猛虎一旦回过身来,将危及到复楚大业,然而,军令如山,既然鸣金令已经发出,悔亦无益。
倒是宋义比其他将领想得开,从另一辆战车上下来,与大家叙话道:“纵然章邯此次得以逃走,亦无碍大局。现刘季与项羽两位将军正在定陶与司马欣、董翳作战,只要二位将军力挫敌气,也是伤了章邯左膀右臂。”
当晚,大军在东阿城中盛宴庆功,项梁并未放怀豪饮。面对各路英雄,他举起酒爵道:“此次大胜章邯军,乃齐、楚两军勠力同心之故,我已将捷报上报大王,不日王命必计功行赏,今夜,我且代大王敬各路英雄。”
众人面向项梁,高举酒觥,齐声道:“项公运筹决胜,功莫大焉。”
项梁刚刚坐下,宋义举起酒爵站了起来,大声道:“项公薛县会盟,义军力量大增,复楚指日可待。章邯之流,虽甚嚣尘上,然只要吾等同仇敌忾,贼军恰如这河水之鲤,为我所食矣!”
大家以为宋义所言,正表达了此时大家的心怀,纷纷举酒邀约庆贺。
这时,一位主簿匆匆进来,在项梁耳边低语几句,但见他眉宇大展,满面生光,跟着宋义的话高声道:“方才项羽从定陶飞报战讯,刘项联军陷坚挫锐,一鼓而下,大败司马欣与董翳,正应了宋将军所料。诸位共举一觥,庆贺我军大胜。”
吕臣乘兴出列,为大家舞剑助兴。舞到高兴处,又邀请英布同舞,一时宴席上剑光闪闪,热气腾腾。待二人稍稍收势,项梁不失时机地向两位举酒:“二位真英雄也。”
吕臣接过侍者手中的酒觥,忽然就浊泪盈眶,面向门外长呼道:“吕臣不才,未能为陈王报仇;然得遇项公,大败章邯,您在天有灵,当助我等光复大楚。”
大家都被吕臣的忠诚所感动。这时候,田荣站起来来到了项梁面前。这一举动让喧哗声戛然而止,大家都不知道他在此胜利的氛围中,有何话要对项梁说。
田荣向项梁敬酒,继之又向大家敬酒,然后才开口道:“赖项公威势,东阿痛击章邯所部,消我心头之恨。然田儋已去,田假篡国,下官岂能容得。故而,借此盛宴之际向项公辞行,明日下官就要率军东去,攻取临淄,诛杀国贼了。”
众人顿时愣住了,项梁也为田荣辞行之举感到唐突,一时默然无语……
倒是宋义又在这个时候用一句话解了扣:“项公此次出兵北来,原意也在助齐诛秦,既然章邯军西去,相国回到故土亦是自然,项公以为如何呢?”
“甚是!今日且借庆功之酒为将军饯行。”项梁很快明白了宋义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