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济大学中医大师传承班授课精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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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张琪国医大师论中医传承

当前,我想我们中医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后继“乏人”,每个省都有中医药大学,培养的学生数量也是不少的,主要问题就是“乏术”,中医的学术含金量太低。所以颜老办这个班,他的目的,跟我在电话里也谈了,就是想培养一些高水平的中医,真正能达到名中医的地步。因为这个名中医,不是国家给个名号他就是名中医,名中医不是自封来的,要确实有着真才实学和群众公认,那才称为名中医。所以,根据这个要求,我们在座的十位同学,要真正地努力学习,认真地学,我呢,当然也是应颜老的邀请,我也会尽我所能,尽我的绵薄之力,有多大力量出多大力量,绝不保留,倾囊相授,只要你们认真学习就好。我这些年,从没离开过临床的岗位,每周还有两次半天门诊,一次病房查房,此外还带研究生,还带名老中医经验继承班,今年第三批。原来我想就到此,不带了,我今年86了,87虚岁了,再有3年就90岁了,后来我们院长找我去了,院长说你还得带,我想院长让我带那就带,这也是为国家培养人才。这些研究生是怎么培养呢?就是临床。查房,出门诊啊就让研究生跟着,现在还是,一查房学生就站满了,还有一些前几届的毕业生,已经毕业了,还不走,还要在这学一学。看病的时候呢,我就边给他们讲,我说用的什么方药,为什么要用这个方,根据什么,辨证是什么,从舌苔到脉象。我带研究生有十几年历史了,总共带了20几名,不到30名,也确实出了一些人才,用这个方式,我觉得还是对的,只有在看病过程中才能把我这个治疗的方式方法,治疗的方药、治疗的思想学到手。

我从医从1944年算起,今年是64年了,感觉到中医确实是博大精深,确实是有它的优势,国家这个政策,“中西并重”,完全是正确的,因为有好多疾病,我每天遇到的好多病人,经过西医院确诊的也有,没有确诊的也有,治疗效果不好,或是没有办法治疗的,当然不是到我这,都能给治好,我也没那么大能力,但确实多数用中医治疗后效果是不错的。另外,不仅是中医的疗效好,它还具有普简廉的特点,这一点呢,比现代医学有优势,国家正提出“看病难、看病贵”这个问题,中药比西药价钱来说,那是低得多,就拿这个治疗高热来说吧,咱们中医叫外感性疾病,西医绝大部分都是用抗生素,抗生素的品味越来越高,效果也确实好,但是越来越贵,一支就是几百元,甚至是几千元,这样的抗生素,病人确实承受不了,所以“看病难、看病贵”这个问题国家要解决,还得从药这儿解决。

我下面就先从外感病开始介绍一下我的治疗经验。我们叫外感,西医一般叫感染,这类的病,我都是善用柴胡和石膏,这个就是从《伤寒论》上学来的,因为我是从《伤寒论》起家的。1945年东北解放的时候,还没什么西药,我记得当时把盘尼西林视如珍宝,根本就买不着。所以有些热性病,都找中医治疗。那个时候在哈尔滨西医院也少,而中医治疗热性病效果确实是好。我从幼年就学《伤寒论》,当时学的时候是不知道的,食而不知其味,光是方记住了,症状记住了,不会用,可是在临床一实践起来,逐渐就会用了,效果挺好。我就拿最近的几个病人来举例子,一个例子就是,有一位患者姓赵,她是得肾病的,肾病以后肾结核,完了又得肾炎,之所以一开始没找我们治,找上海第一人民医院肾外科,做了肾移植,是因为已经有尿毒症,最后出现肾衰了。肾移植的效果很好,很成功,已经4年了(2004年做的手术,到2008年已经4年了),做完手术以后身体很衰弱,因为她每天都得用抗排异药环孢素A,有时候一两个礼拜就要感染一次,就是发烧,感染以后就用抗生素,用上抗生素热就退了。到2007年5月20日,找我去了,又发烧了,这次发烧以后还是用抗生素,可是不灵了,之前在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二院,我们省条件最好的医院,治疗的时候用抗生素,没效果,就没啥办法了,最后又到一院,一院一看二院没治,说我们这儿也就是这个办法,抗生素不能用,完了用抗病毒的药,效果还是不行,后来就没法子了,就又到上海第一人民医院来了,经过会诊,说再用激素冲击一下吧,大量激素冲击,但是有一条,抗生素不能再用了,再用容易真菌感染,冲击了以后,热还是不退,于是,这才找到我,整个经过就是这样。病人的体质非常弱,两个多月了热不退,烧了这么长时间,最高三十八九度,病人哪能受得了?原来体质就弱,肾结核又得肾炎,还用那么多抗排异药。我们中医就是既要看病又要看人,这是中医的特点,整体观嘛。我就分析了一下,我问她,你这个热一般是什么时候热,她说是下午热得甚,上午一般都是37℃,一到下午就38~39℃。我问她热的时候发冷不发冷,她说有点发冷,一觉得发冷的时候,这热定准上来了,上来了以后就越烧越厉害。此外还有一个特点,关节肢节酸痛,有时痛得不能忍受。我看一看舌苔,舌质白,白苔,但是没津液,这个很重要。看舌苔,润燥薄腻,是润是燥,她这是燥苔,燥肯定是热,内热,不是光外边热,是内有热,要是舌苔白滑呢,就不是内热,不能用凉药,这舌苔白燥,但是她不渴,尿量也不多。西医诊断有这么些个指标:一个是白细胞一万,一万多一点,中性粒细胞也高一些,高多少我就不记得了,但是西医就认为这个是感染,这个可以做我们的参考。但是中医得独立看一看,这个病又有发冷,肢节又有酸痛,舌苔又这么燥,脉又浮数,说明还是有外邪,这是1月20号看的病,哈尔滨正冷的季节,所以还是受了风寒,风寒之邪,入之深,因为这么长时间,这个邪气,就侵犯得深啦,为什么说侵犯得深了呢?因为她正气、抵抗力太弱了,正气虚弱,所以我就给她用柴胡桂枝加石膏汤,用柴胡桂枝汤原方,柴胡、黄芩、半夏,用点党参,还有桂枝,这里为什么用桂枝呢,柴胡和桂枝合用,治属于外感性的肢节酸痛,非常有效,特别是加上生石膏,我用了50g生石膏,20g柴胡,用了20g党参,又加了银花、连翘,这个病人吃了两付药身上就出汗了,一出汗下午热就减轻了,还有点热,但是这个热上来的就少了,37度几,为什么呢?她这个热见少了就说明这外邪外出了,但是外出呢一下子又出不尽,还得有低热,所以就继续用这个药治疗,连续大概吃了七八付药,病人就痊愈了,痊愈了以后我又给她用了点益气养血的药,因为她体质太弱了。所以从这个病例分析,中医这个“正、邪”呀,很重要。昨天咱们那位校长讲话我很赞成,他说了这么几句话,中医不是对病毒来的,不像西药,中药它是调整免疫力,免疫力上来了以后,病毒就没了,你看,没学过中医的这位校长,讲的正符合中医的“正、邪”思想,“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嘛,是不?“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所以这个正和邪啊,非常重要,这是中医的特点。这不是什么疑难病,就是发烧,但是现代医学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治不了,而且最后专家会诊,定不能再用抗生素了,再用也没效了。已经用那么多抗生素了,还能有效吗?这是什么原因呢,就是它光知道祛邪,不知道扶正,正气弱了,邪气祛不了,所以,为什么小柴胡汤要用人参呢?就是因为少阳是半表半里,半表半里是什么部位?过去日本人都说是在肌腠,实际上它不是一种东西,它是正和邪相争的一种趋向,不像麻黄汤,就是针对感冒寒邪在表,抵抗力、正气一点没虚,麻黄汤一下,病人就好了,可是小柴胡汤证是少阳证,邪气入之深,正气虚了,不是一下子解表就可以出来,所以用柴胡,既用柴胡透邪,而且又用人参,所以陈修园说小柴胡汤关键在人参,我确实也有这个体会。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柴胡这个药,柴胡和麻桂不一样,柴胡也是解表的药,解表在于透邪、疏解,麻黄、桂枝就没有这个作用,其他祛风的药如羌活、防风也都没有这个作用。柴胡大家都知道,本身是疏肝的,它既能疏肝,也能疏解外邪,所以解热的药我们就研究了一个方子:柴胡石膏汤(柴胡、黄芩、石膏、桂枝、银花、连翘)这个方,我们在病房也好,在门诊也好,不论是什么病,有了外邪,有了热(当然发热的原因很多,我们排除其他的并发症)就是外感的热不退,我们就用这个方,恶心的时候可以加点半夏,少阳病本身就会有恶心,少阳病就是“心烦,喜呕,默默不欲饮食,往来寒热,脉弦,口苦咽干,目眩……”所以中药里这么几味药就可以把热退了,我们自己要能变通。我附带说一说学《伤寒论》,《伤寒论》这个书是最宝贵的,张仲景的理论朴实无华,没有一点虚假的,我的体会,张仲景在序言上自己讲,他说,撰用《素问》《九卷》《阴阳大论》《八十一难》《胎胪药录》,但主要内容完全是他自己在临床运用了,又把它记录总结后辨证分类,分为六经,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分了六经以后呢,他这个六经不是六类症候群,他是建立在中医经络、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这个基础上的,是有经络可寻的,比如少阳口苦咽干,少阳是属胆经的,口苦咽干,肝气上逆也,胆经有热,自然就有口苦;太阳也是一样的,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太阳上额交络脑,所以项强,项是脖子嘛。所以它是有经络的,但是它又不是完全靠经络的,它又分阴阳表里,寒热虚实,我又加上一个“正、邪”,中医这个“正”很重要,现在治疗一些内科杂病,都离不开扶正,一离开扶正都没效,比如说治疗痹证(风湿病),光祛风湿,有时候就没效,你必须用扶正的药,补血,举例独活寄生汤,这是《千金》的方,孙思邈的方,既有羌活、独活、秦艽、防风、细辛,又有当归、川芎、熟地、白芍,这不是养血吗,养血就是扶正嘛,如果不用养血药,光用祛风药就没效。最近我也治了一例,大庆的,有个女的产后腰痛,像断了一样,痛的受不了,什么也干不了了,用了不少祛风的药,光出汗,越出汗腰痛越厉害,后来我一看不行,这是虚呀,赶紧用桂枝新加汤,也是《伤寒论》的方子,用了一个礼拜就好了,桂枝新加汤是桂枝汤加人参,人参重用三两,产后本来就虚,是受了风寒,但光祛风寒而不扶正,那么本来就虚再加上发汗祛风的药,不是越来越虚嘛,越虚这个风越祛不了,像桂枝汤,是中风了,受了寒了,有汗,就是表虚,表虚邪就走不了,不像麻黄汤是表实。我说的这个区别就是让你们思考,有些疑难病就没法治了,或者疗效也不好,现在都是讲究自身的免疫力弱,西医是这么说的,但是这免疫力也是很笼统的,按中医的说法叫正气,正气也是很笼统的,比如说气虚也叫正虚,血虚也算正虚,阴虚也算正虚,阳虚也算正虚,在具体的细节要分,这就叫辨证,所以中医看病,望闻问切,看着好像很简单,但是这个辨证起来就非常细,非常精确。

下面我再给大家举个例子,哈尔滨工程大学一位老教授,发烧,经过校医院初步诊断是肺结核,就用了一些抗结核的药,但是热不退,后来就转到哈尔滨结核医院了,经过结核医院一检查,却说不是肺结核,是肺感染,于是给予抗感染治疗,无效,后来就转入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入院后确诊还是肺感染,用的仍然是抗感染治疗,这时,前前后后的医药费加起来已经30多万了,还是没有效果,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就把气管切开了,用激素冲击,发热退了,退了以后把气管又缝上了,但是,两肺上部仍可见大片阴影,病人稍微有点咳嗽,极度衰弱,哈医大的医生跟他家属说:我们只能治到这个程度了,热已经退了,但是还没有脱离危险,因为两肺还有大片阴影,炎症没有吸收,你们还是找中医想想办法吧。后来就找到我了,我一看,病人体征特别衰弱,有点咳嗽,不太重,但是舌质是红的,一点苔都没有,这个很重要,红而且干,少津,津液特别少,病人什么东西都吃不进,也不想吃,脉细数。我判断以后认为是肺阴亏虚,因为他经过那么多天的高烧,用了那么多的抗生素,再结合现在的舌脉,得出这个结论。这个病要用到温病学的东西,我给他用的是沙参麦门冬这类药,套用生脉饮,用点西洋参、麦冬、沙参、百合、知母,还有就是叶天士用的益胃汤,病人吃了药以后明显好转,50多天后就基本康复了,他的妹妹又把他接到上海疗养,后来从上海回来又来拜访我,说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逛公园、上班了,还讲了几次课,经过哈医大X线片和CT复查,肺部的阴影都吸收了,哈医大的医生都很奇怪,怎么那么快就吸收了呢。我说这个病例就是再一次提出扶正的问题,养阴补阴也是扶正。

我希望大家学中医,能从《伤寒论》《金匮》这些经典入手,张仲景的方子很好,而且疗效也很好,但是,光读书不看病不行,必须用,用了以后有效了你就更有兴趣了,就更觉得中医是个宝了。所以我带那些研究生也是这样的,看我用了有效了,他再去用,把前人的东西,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所以颜老也提倡要学好中文,中医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治病,而且临床是我们的重中之重,我们能让现代西医取信于我们,就是因为我们确实能治好病,而且能治好西医没有办法治好的病。就像校长说的,我们不排斥西医,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西医有西医的优势,这个我们比不了,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你们要把中医的这个优势学到手,我只能是举个例子,实际上是抛砖,将来这个玉还在你们的手上。

还要举个扶正祛邪的例子,泌尿系统感染,现在这个病非常多,因为我是搞肾病的嘛,临床上病房里都是肾病,泌尿系统感染是其中的一种,一般的泌尿系统感染好治,用点消炎药就好了,但是中医对这种病呢不叫泌尿系统感染,叫淋。中医分五淋,膏、劳、气、血、石,另外还有寒淋,寒淋和劳淋西医最棘手,用点抗生素就消了,过两天又犯了,犯了再用抗生素,疗效就不行了。我就举一个例子,一个朋友,年轻的时候在市卫生局工作,她就是得淋证(泌尿系统感染),尿里白细胞布满,甚至还有脓细胞,用了抗生素,症状就好一些,但就是白细胞老不消,后来就找到我,我说你现在有什么症状,她说尿频,我问有没有尿急、尿痛,她说原来有,现在用抗生素后,没了,就是白细胞和脓细胞老不消,听说时间久了会引起肾盂肾炎,将来还会影响肾功能。我说是的,患者还容易下腹冷,还有白带,我就给她用了张仲景的薏苡附子败酱散,薏苡仁是祛湿的、止带的,败酱草是清热解毒的,附子是温肾寒的,起主要作用。你看张仲景想得多周到啊,这么一用病人很快就好转了,大概用了2周的药以后尿检白细胞就没有了。当然不一定都是用薏苡附子败酱散,我强调的是这个法,既要学仲景的方,也要学仲景的法。这个法就是,既要温,又要清,温清并用,清呢,败酱草本身就是清热解毒的,温呢就是附子,是温阳的。最近还有一例,上周三还来了,也是尿感久治不愈的,我给她用的就是清热解毒的药,再加上温药,清热解毒用的是蒲公英、金银花这类的药,温药用了点附子、肉桂,病人服后也感觉好多了。别光用利尿药,因为排尿都是正常的,光用萹蓄、瞿麦效果不一定好,我这也是学仲景的法,如果我们对药性都熟了,就不一定用他的药。毕竟张仲景那个时代只有一部《神农本草经》,药很少,现在的药就多了,好多清热解毒药都胜过以前的清热解毒药,所以关键是法要学得熟。这里面也含有扶正、补气血的意思,附子温阳为扶正,祛邪就是败酱草,本身清热解毒就是祛邪嘛。所以我讲的就是中医的特色“邪、正”。

除了《伤寒论》《温病条辨》《外感温热论》,还有许多温病的书,王孟英的《温热经纬》、杨璿的《寒温条辨》,中医是博大精深,丰富多彩的,所以要当名医就要把精力用到学术上,而且持之以恒,每天都要看书,那些名家都是勤看书,不看书,知识怎么来的呢?并不是说我看了60年了就都会了,不是的,有些东西不行,还得重新学习。

前些日子遇到这么一个病,病人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坐着轮椅来的,病人无法站立,腿部拘挛,肌肉不展,去了北京某医院看了,西医也诊断不出是什么病,上半身出汗,夜里要换两次床单,舌质红,有苔,有热象,我就说先止汗吧,先用的当归六黄汤,芪、柏、芩、连、生熟地(有时候加点麻黄根),用了以后病人汗很快就止住了,但是腿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我就想到了《伤寒论》里的芍药甘草汤,芍药甘草汤是治两脚痉挛,不能伸,芍药用了50g(过去用这个方治过抽筋不止,用了很多缺钙药都没用,后来用这个方子治好了,效果很好),吃了两周以后,病人来信说腿拘挛比以前好多了,可以伸了,能站起来了,但是还不能走,看到这些我心里就有底了,只要能站起来,就说明是筋的问题,中医叫筋萎,于是继续用这个方子,加了点鸡血藤,活络的药,芍药甘草汤是养筋伸筋的,芍药是酸寒的,柔肝柔筋(肝主筋),泻肝,这个病人现在已经可以走一段路了,还在继续治疗。所以大家既要懂得中医的理论,也要熟悉方药的特点,那才能治好病,白芍在《本草纲目》里面记载有:善于土(脾)中泻木(肝),治疗肝旺脾虚。白芍酸寒,养血柔筋,荣养筋脉。还有腹痛都用芍药,我就在想为什么腹痛都用芍药呢,还有太阴病,太阴本来是脾病,脾胃虚寒病,应该是理中丸证,张仲景怎么用桂枝加芍药汤呢,就是治脾病别忘了柔肝。还有一个方子:痛泻要方,陈皮、白芍、白术、防风,汤头歌诀中有“补土泻木理肝脾”,治有腹痛就要泄泻,这个方很有效,桂枝加芍药汤治胃肠腹痛这类病很有效,但是实痛有热得加大黄,《伤寒论》中有桂枝加芍药加大黄汤,既有肝乘脾的证(肠痉挛),又有实热,效果很好。

读书得与临床实践结合起来,结合起来就更有效了,先继承才会有创新,所以我的方子原来用的都简单,现在都复杂了,中医药学报记者有次采访我,说读我十年、二十年前的医案方子都比较简单,我就说因为那个时候的病都没有现在那么复杂,特别是肾病(肾炎、肾功能衰竭等)既要有健脾补肾,又要有活血化瘀,又要有芳化湿浊的药,缺一不可,所以方子就要变大。中医从历史角度看还是在逐步发展的,张仲景是医中之圣,但是后世在他的基础上也有大的发展,比如《千金方》,好多方子效果都很好。还有金元四大家,李东垣、刘完素、朱丹溪、张子和。如朱丹溪治痛风,现在的痛风实际是中医命名,在那个时代意义又不一样,现在的痛风是因为食用动物内脏、啤酒过多引起,临床上遇见很多,几乎每天都能遇见,发病的时候很痛,有的是脚趾关节,有的是手指关节,用的是朱丹溪的“上中下通用痛风方”,黄柏、苍术、南星、桂枝、防己、威灵仙、桃仁、红花、龙胆草、羌活、白芷、川芎、神曲,这是原方。对于疼痛剧烈的我就再加穿山甲、全虫。我这里有个病例:病人,男,五十几岁,脚趾关节疼痛剧烈,查尿酸700μmol/L左右,用秋水仙碱可暂时减轻疼痛,停药后仍疼痛不减,于是找到我,我给他用的就是上中下通用痛风方加山甲、全虫,用上以后病人说明显好转,从没有用过那么有效的药,两周后基本不痛了,肿也消了,硬结都没了(我用山甲也就是想起到软坚散结的效果),这以后,复查尿酸,仍然700μmol/L左右,于是我又给他换了一个方子:猪苓、茯苓、车前子、萆薢、苡仁,最后尿酸降到300μmol/L左右,这也是从朱丹溪那学来的(《格致余论》上有医案记载:一妇人,素嗜膏粱厚味,脚痛……),有句话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你们要先把经典学好,然后多看些有名医家的书。如肾病,治疗肾炎,我主要运用思想是“阴中求阳,阳中求阴”,补肾阴的药要加一些补肾阳的药,补肾阳的药也要加一点滋肾阴的药,是阴阳调济。不然光是滋肾阴,时间久了肾阴亏的症状已经没有了,你还用滋肾阴的药就不行了,得加点补肾阳的药调济一下;一直温肾阳就会口干舌燥,需要加点滋肾阴的药调济。

再给大家介绍一个方子,就是柴胡加龙骨牡蛎汤,这个方我用的是最多的,也是伤寒坏证,下后出现胸满烦惊,身重,不可转侧,此方我用于治疗神志病,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第一个就是强迫症,有个学生因为失恋对生活失去兴趣,几次欲自杀,西医叫强迫症,吃了不少西药,都没有用,后来找到我,母亲很着急,我分析了一下这个病人,主要病机应该是肝郁(因失恋而抑郁),且肝主条达,疏泄条达,精神才能愉快,肝郁之后就情绪低落,对周围事物也缺乏兴趣;另外一个就是心气虚,所谓强迫症就是想怎么样就要怎么样,如果被阻止了就不行,这就叫强迫症,这属于心,心为君主之官,神明主也,现在心气虚,主宰不了神志了,所以开始出现这些症状。张仲景这个方一方面是用疏肝泄热的药,柴胡、黄芩、大黄;一方面是养心的药,龙骨、牡蛎、桂枝、甘草、人参。我用的时候又在此基础上加味,又加了一些养心的药,如柏子仁、枣仁、甘草、小麦、大枣。大黄要少用,取之泄热不是泻下。经过三个多月的治疗,病人最终稳定了,精神渐好。还有一个病人是抽搐,每周发作一次,吐白沫,很像是癫痫的症状,但是西医查脑电波无异常,故未能确诊,到我这也是用这种方法治疗,现在基本好了。所以关键要掌握这类病的病机——肝郁、心气虚。这种病必要的时候我会加用珍珠母,对镇惊养心安神很有效,还平肝。我的经验也是学来的,读书不是光读书,也是从中找到自己的不足,充实自己的知识。

再谈谈中医流派的问题。唱京剧有流派,如果中医也分流派,光会这一派,别的病来了治不了,那是不行的,应该兼收并蓄。我很赞成校长的话,主张中医各种流派兼收并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中医就应该这样。凡是好的我都吸收。比如说活血化瘀的方子,张仲景就不如王清任了,王清任的血府逐瘀汤、膈下逐瘀汤、癫狂梦醒汤,补阳还五汤都非常好,用了特别有效。张仲景的也有桃核承气汤、大黄䗪虫丸。思路要清晰,方向要找准,凡是中药能治好的病都能把握。希望你们能达到,我还没有达到啊,呵呵。

再比如赭石这味药,张仲景是用在旋覆代赭汤中,但是我受张锡纯的影响,代赭石用量比较大,我们那原来的省委领导,得了膈肌痉挛,原哈医大的院长,著名的教授,给他用了镇静的药,镇静了以后是不打嗝了,但是光睡觉了,血压也往下降,就不敢用了。后来就把我和另外一个赵医生请去了,秘书和我们说书记吃饭不多,就是不停地打嗝,你们用药慎重点,别给用太猛的药。我一看病人就立刻判断是代赭旋覆汤证,我就跟赵说用代赭旋覆汤,赵说,别用代赭石了,还是用橘皮竹茹汤吧,保守一点。结果吃了没效。后来书记对秘书说:“你还是找那个年轻的医生来吧”。年轻的医生就是我呗,呵呵,那时候我比赵年轻,40岁左右吧。我去了以后胆子就大了,既然用橘皮竹茹汤没效,那就用旋覆代赭汤。用了30g代赭石,15g高丽参。结果吃了一帖药,打嗝就止住了,你说这代赭石效果多大!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他的保健医生了,有病就找我,后来他调到北京了,还找我。之后我用代赭石,一般用于止吐,凡是吐的病,赭石是很有效的,还用于呃逆和引血下行。张锡纯不是用来治脑出血吗,脑出血就是现代的脑血管病。所以我们治肾炎,有的时候血压用西药下不来,就中西药合用,用赭石、珍珠母、生龙牡,往往有效。赭石本身是有降压作用的。刚才说柴胡龙骨牡蛎汤时忘了提一下原法于铅丹。一开始我用铅丹,有的人吃了会吐,胃不舒服。后来考虑到铅丹有毒,对肾有影响,而且现在的病人找大夫不容易,一次都抓十几二十几付药,这样长期吃肾肯定受不了,我就改用赭石了,柴胡龙骨牡蛎汤里都用赭石。

还有前面说的柴胡石膏汤,这个石膏是最好的解热药,我有很深的体会,也有很多经验,凡是外感高热不退的,用石膏都有效,石膏不仅清热,还可以解肌。吴鞠通《温病条辨》对石膏提出四禁:表不解、汗不出、脉不洪大、不渴不热。实际这是不对的,有表证的话可以用石膏解表。但在吴鞠通医案上写的就不一样了,他用石膏用的挺多。后来我看了史料了,《温病条辨》是吴鞠通年轻的时候(四十几岁)写的,估计没多少临床经验,他是总结叶天士的东西多,他的条文里不少总结叶天士医案的,晚年写医案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肯定很多病例用了石膏是有效的,就又记录下来。我用石膏退大热很有经验。有一个领导下乡检查工作,后来发高热,西医用抗生素,无效,我就用了张锡纯的寒解汤,加了蝉蜕、僵蚕、薄荷、石膏,用了以后身上就出汗,后来热就退了,这是很简单的。西医都不讲表里,感染了就用抗生素。中医是讲表里的,他有表邪未清,还有内热,必须解表清热。还有一例,过去朝鲜有一位领导的夫人,是中国人,因父亲去世,坐飞机由平壤来到哈尔滨,到了以后就发高烧,西医用了抗生素没效,后来说找中医吧,就找到我了,我到了那一看就知道又是这个病,治熟了,一看就知道,就给她用解表的药,我还用了柴胡了,为什么用呢,病人很郁闷,着急。掌握这个舌苔,一定是白、干、燥,脉一般就是浮数。

还有一个方,风引汤,是《金匮要略》的方,是治癫痫的,但是赤石脂我不用,一般加珍珠母,抽搐可以加全虫,这个方子我治好了不少病人。癫痫的辨证也是在肝,是镇肝的药,原方治热痰痫,脉见滑数之类的,张仲景那个时候辨证还不像后世那么细,受时代的限制,基本上没有舌诊。

还有个方子要说一下,就是四逆散,这个方对肝炎效果很好,特别是急性肝炎,20世纪70年代的时候在哈尔滨出现一次流行性肝炎(无黄疸型肝炎),我总结下来,用四逆散再加上一些清热解毒的药,如虎杖、败酱草、金银花、蒲公英、板蓝根、大青叶,效果特别好。我有个亲戚,他是尿酸高,就去查血,结果查出来肝功能不正常,谷草、谷丙、谷氨酰转肽酶、胆红素都高,过去有小三阳,诊断为乙肝。西医建议用干扰素一年,我说你还是吃中药吧,我就用上面这个方法给他治,结果这个病人好得特别快,一个月以后检查指标都恢复正常了。总结下来主要还是芍药和柴胡这两味药,芍药是敛阴柔肝的,柴胡是疏肝清热的。也可以加点黄芪、白术,黄芪是扶正的,也有恢复肝功的作用,白术是健脾的,因为用那么多清热解毒的药,容易引起腹泻,所以加上白术。这个就是一通百通,逍遥散能柔肝和脾,以前我就用这个方治过崩漏,今年也治了一个小姑娘,十八九岁,经漏不止,越吃补药血越多,她是肝血热,血热妄行,所以用逍遥散加丹皮、栀子,这也是芍药、当归为主药,其中也有白术、柴胡。对药物熟练,便一通百通。而想熟悉辨证就要多看病人,所以我的三条经验:第一是多读书,除了经典还要阅读有代表性的著作,比如张景岳补肾的方子,李东垣治脾胃的方,朱丹溪滋阴的方,王清任活血化瘀的方;第二就是多看病,不是光看病,我们也可以从病人身上学习;第三就是多总结,治好了以后就总结一下,失败的经验也可以总结。比如治崩漏,我年轻的时候就有失败的例子,我越用补血的药出血越多,后来才总结出丹栀逍遥散,凉血,血就止住。所以不看病死读书是不行的。我们哈尔滨过去有些个儒医,提到《四书》《五经》都知道,《内经》《伤寒》《金匮》也熟,就是看病不行,他也不愿意看病,所以病人也少。那样是不行的。

还有一个病例跟大家说一下,血小板增多症,700×109/L左右,西医用了进口药,降到(500~600)×109/L,就再也降不下了。后来找到我,之前我也没有治过类似的病,但是她的症状是,肝区疼,眼睛看东西模糊,视觉障碍,还有身上有红斑。我就想血小板是凝血的,血小板增多就容易出现血栓。我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就活血吧,我就用王清任的血府逐瘀汤加上水蛭,这个病结果真没想到,二十几付药以后,降到310×109/L。这个病也是中医的血痹。

我要再次强调,要做一个好医生,一定要熟悉方药。现在很多中青年医生,重开西药,很少开中药,总不用中药就忘光了,我们学中医目的还是在提高临床疗效。今天就给大家讲到这。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