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为而为
二月的月考结束,我考了三百多分,位列班级倒数第八。没什么意外,成绩和努力是挂钩的,没有努力就没有成绩。易满人单纯,总是被那些学识渊博到成精的出卷老师的挖的坑套住,落得个倒数第三,很惨。胡英仁平时虽然睡觉,但是聪明,且一直都不显山不漏水,考了四百多一丢丢,跑到了中游靠后的阶段,如果接下来的时间,他稍微努力一把,考个本科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让人很意外的是,何文洁这次跑到了全校的倒数第一,之所以说她是全校倒数,敢这么打包票,是她全部交白卷。老师们虽然都不怎么在意她,但这这份卷子出来之后,每个科目的任课老师还是很生气。
发放卷子的那一天,整个天空的云变得更黑暗,仿佛老天要提前带走温顺的春天,迫不及待的释放夏天。那一天,何文洁出奇的没有迟到;那一天,科任老师都拿何文洁作为缓解教室紧张气氛的笑话,没有之一。他们虽然都知道这个笑话很冷,可惜他们忙着开怀大笑而不以为意。
何文洁也不生气,只是坐在座位上,手枕着脑袋,在笑声中,发出只有身为同桌的我听到的“一群白痴”四个字。
我问她:“为啥刻意交白卷,为啥又还来那么早,这是在挑战老师的底线行为,说实话,你不比胡英仁强多少。”
何文洁说道:“想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会来得这么早吗?”
我点头,说道:“有时候觉得你任性,但我觉得你是一个懂得大局的人,但这个时候,却又觉得好像不太对。”
何文洁说道:“我给了他们一个题材,想看看他们能编出几个版本的故事。”
我无语。最让无知无畏,却又张扬狂妄的青春期所无奈的,就是一直被学识渊博,却反复无常的更年期死死的压制着。从英语老师第一节课开始,而后数学老师也以取笑何文洁为乐,包括口才特别好的,方言口音特别重的语文老师。他们就像是以嘲笑总统为乐的美国演说家,总是不断的给教室里带来乐趣。
尽管我想站起来劝阻他们不要再继续嘲弄何文洁,她只不过是一次交白卷而已,为什么所有的老师都觉得她的这些白卷是他们的污点……还是说何文洁的这些白卷真的是一个老师的污点,一生的污点。
何文洁阻止了想要站起来劝阻老师的我。她说我一个人的声音无法与一群人抗衡,而且我是一个男生,为了一个女生而和老师争得面红耳赤……这之后只会牵扯出更大的麻烦,这个只会让她一个人做的错事,而我和她一同承担后果,耽误了我的学习。她把理据力争当成了一件错事,选择龟缩在一旁承受耳边的风言风语,或许因为一开始便是她错了,她也认为自己做错了,所以她没办法站起来。
我建议逃课。何文洁拒绝了,她在纸上写下:
既然说要当你的垫脚石,那肯定不能只是说说的,好好看看他们的样子。他们为什么要笑得那么开心,就是因为他们身处的是一个压力山大的环境之中,看到我们的不作为,他们很羡慕,但他们不敢像我们一样,因为他们可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那种未来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奢望、幻想,但对他们而言,则是近在咫尺。因为害怕失去那个未来,所以他们很担心,正因为担心,所以就有了压力,所以他们需要放松,只要能让他们放松,我觉得也算是自己的功德一件。另外,朋友是建立在能够相处愉快的前提之下,只要相处愉快,我的朋友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你的敌人。想要相处愉快,就要有一个条件,叫等价交换,不然不会愉快。卫执,未来倘若你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就帮我,帮我找到“你为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的原因。
从上午到下午,辛辛苦苦透明了两年半的何文洁一整天都是教室里的主角,甚至好几个同学下课后,都跑来嘲笑她。我的心根本就无法静下来,内心认为我没有做到应该做的事。如果不是她提前叮嘱,我会站起来和他们争吵,但我也知道无论怎么说,只会让局面越来越……可笑。
任何谩骂,她都独自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独自承受,下课了,她没装睡逃避他们那些络绎不绝的拜访,孤高自傲的坐在那里,对于他们的声音充耳不闻,对于他们的询问不管不顾,对于他们的责骂劝解无动于衷,偶尔也还和其他人产生互动。上课,她的名字成为教室里的同学们听得最多的声音;下课,我们这个角落成了教室里最热闹的地方。那一刻,我觉得如果老师们所说的大学的美好是他们这群人建构起来的,或许也就是这个样子罢了。
那天一整天都下着朦胧细雨,中午下午放学的时候,何文洁没选择下座位,而是要我给她带饭,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自习下课,这一天,对于我来说,真的很漫长。和何文洁打着雨伞送她回家,离开这个让她倍感煎熬,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教室。
走出学校后,何文洁问我,“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我反问她:“你不觉得难受吗?”
何文洁说道:“没有啊,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又不在他们身上,他们说了什么,说实话,对我的影响没那么大。”
我说道:“可我觉得难受啊。”
何文洁恨铁不成钢,说道:“我都不难受,你难受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老娘搞了这么一出,你就只看到这个?”
她不知道从那本书或者哪部电视剧上引用来的“经典”名句,让我无话可说。身为主人公的她都觉得没必要生气,而我却内心憋屈,像一头倔强的小马,不在田野上狂奔一番,内心难受。
我问她道:“这么做,值得吗?”
“不知道,甚至这么做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对于我来说,值不值得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你说了算。”何文洁笑着说,“这一出就是为了你而演,只需要你好好看而已,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摇着头,说道:“我只看到了你正在强颜欢笑,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没关系,现在看不到不要紧,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希望你很早就能够明白。”何文洁敦敦教诲的样子很像现在的我喜欢不起来的老师。
我不知道何文洁所谓的实验为什么非要是交白卷。好像这么多年来,学校里只要不缺考,基本上就没有白卷的存在,哪怕是敷衍,也会把选择题给填满,而每张卷子都有选择题。所以何文洁是故意这么做,她说为了我,可我什么也看不到,我无法从其中感受到什么,至少现在,也许有一天会真如她说的那样,我会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而从老师的角度,往小的方面说,就是为了气她的任课老师,展示出学生对老师的不满……但这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又或者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告诉老师,我何文洁考不上大学了,你们可以不用管我;往大的方面说,就是校园的气氛问题,一个老师的上课能力问题,一个班主任的管理能力问题。也难怪这些老师会这么生气。
我们走到十字路口,和一群人等着红绿灯,何文洁问我:“卫执,你觉得今天过下来怎么样?”
“没什么,你都看开了,我还能怎么样?”我强颜欢笑,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拦着你,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在我思考的时候,何文洁又对她的话做补充,“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最坏的不过就是不能说服老师和同学们,不能阻止他们对何文洁的攻讦……往后,还有吗?我不知道,但何文洁既然问了我这个问题,那么她能预料到的答案,就已经不是答案了。我继续往前想,但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又从头捋一遍,如果我站出来……我站起来的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错了。因为从半年前搬到最后一桌之后,我就没有在课上站起来过,对于老师问的问题,说的笑话,我都是面无表情的,就像是一个聋子,什么都听不到。而突然反常的为了何文洁站起来……而且何文洁还是一个女生。
想到这里,红灯变绿了,我们打着雨伞,往前走。我说道:“我站出来可能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我只能想到这儿了,也很早就想到了这里。”
何文洁听了我的答案,微笑摇着头,说道:“不仅仅这样,如果你站起来和老师争辩,又或者和同学们争吵,那时候你就成为他们那群书呆子的共同敌人。”
我说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毕业之后老死不相往来嘛,反正我以前就是这么想的。”
“其实主要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何文洁可能承受了一整天的心灵鸡汤,脑袋有点乱,想了半天,依旧找不到接下去的词,只得突然转折,说道:“算了,其实我交白卷,就是为了演一出戏,让我在意的人看看而已,看看他们能有什么反应。”
我很自卑的问道:“谁是你在意的人?”
何文洁回答道:“你呀,整个班里也只有你值得我在意,顺便也看看你能有什么反应,还不错,说明我做对了。”
“我能有什么反应,除了问你为什么这么做,我还能做什么?讲道理又讲不过,还不如静静的看着。”她既然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要交白卷,或许是不想敷衍我,又或者说她连那个理由她也找不到。
何文洁一脸无奈,说道:“其实吧,我也不想交白卷,只不过是突然心血来潮,觉得好玩,也觉得这么做是对的。”
她的这个理由,虚假到让我无力吐槽。同时也把我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给引动出来,质问道:“好玩?被全班同学嘲笑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吗。”有时候就是这样,枪口没办法对准外人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让身边的人受伤了。
何文洁说道:“你不是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的吗?”
我说:“可我在乎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啊。”
何文洁说:“可我不在乎啊。”
我说“你这么说我觉得头痛,让我缓一缓,我觉得我不该这么跟你讲话。”
“嘿嘿,我也这么觉得的,我也不该这么跟你讲话。”何文洁打着雨伞踏着碎步,轻快的往前走。我愣了,理智的把自己的情绪压下来,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
何文洁突然回头,露出娇媚的笑容,对我卖关子,说:“你先回去吧,不想和你吵,我跟我哥去玩了。至于我为什么交白卷,你好好想想,但不是现在想,要很久很久以后再去想,你那么聪明,我相信你只要认真思考,就一定能够明白的。”
说完,何文洁打开路边一扇车门,她哥哥来接她了。我没想到我们俩的事情,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家里人全部知道了,而且她家人没有认为是我拐骗了她,来找我麻烦。
我没有何文洁想象的那么聪明,很长的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无聊的何文洁为什么要交白卷?但没想明白,一直只是停留在她想看看自己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一群人这个阶段。何文洁不让我站出来的原因,我也想了很久,但是我一直都没能想明白,没能给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而她也一直没有告诉我。而且她交白卷教会了我: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去试探人性,这是一件很白痴的行为。同时也给我带来了一个问题:他们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没那么的简单,她不仅仅做了这件事,还有很多,很多的细枝末节,影响了我一生,我的未来。她所做的,不只是教我这些道理,还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