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基于证据的裕固学研究：文化选择与意义阐释

构建裕固学，并不是简单的发明创造和传播普及一个学术标签的问题，实际上它需要辨识、应对和解决一系列由知识（再）生产的内部“小生态”和外部“大生态”所产生的问题。换言之，构建裕固学的过程，是一个复杂的知识（再）生产过程与文化政治过程。古人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当前首当其冲要研讨的问题是如何实现从作为研究领域的“裕固族研究”到作为学术学科的“裕固学”的转换。但是，这种转换之所以值得去追求，之所以富有知识与文化意义，其基本的前提是实现这种转换能较大幅度提高学术研究的质量。这样一来，如何提高裕固学研究的质量就成了构建裕固学过程中需要研讨的最基本问题。

至少就目前而言，“裕固学”最重要的知识基础是由“裕固族研究”提供的，因此“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自然就成为“裕固学”对待“裕固族研究”之学术遗产的基本态度，抑或说，反思性地继承“裕固族研究”的学术遗产是提高裕固学研究质量的必由之路。纵观130余年来的“裕固族研究”，既有脍炙人口、备受推崇的学术经典之作，也有被人唾弃、备受诟病的粗制滥造之作。换言之，该研究领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学术水平参差不齐与研究质量差距过大。

如果我们以突厥语言学家陈宗振于1977年在《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上发表《裕固族及其语言》[19]作为起点，检索截至2014年底公开发表的学术论文，可以发现有数百篇之多。但是细致阅读和仔细分析这些论文，可以发现总体上存在“两多一少”的问题。“两多一少”，即用“剪刀加糨糊”制作的论文多和“无学术贡献”的论文多、符合学术规范的高水平论文少。高水平论文少是整个中国社会科学存在的问题，因此，我们将分析的重点放在“两多”的具体表现上，继而发现“五个缺失”问题是非常值得关注的：①研究问题缺失。研究问题是整个研究的灵魂，没有研究问题不仅会给研究者带来困扰，而且会使读者一头雾水、不知所云。②事实发现缺失。不同于前辈研究的新的事实发现是整个研究的基础，没有新的事实发现，这样的研究从知识积累的角度看就没有价值。③理论视角缺失。理论视角是系统性、逻辑化的知识探索的工具，通俗地说，研究者能看到什么取决于研究者所持的理论视角，没有理论视角或不能厘清理论视角，会使研究者常常处于盲人摸象或无异于常人的尴尬境地。④文献征引缺失。学术研究好比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的生生不息的文化事业，文献征引是研究者就该研究所处位置的“坐标”及其脉络的说明，不仅可以起到标识文中信息的来源和出处的功能，而且可以为文中内容起到佐证和支撑的作用，没有文献征引是缺乏学术伦理自律的典型表现。⑤术语规范缺失。术语是学术研究中用以表示特定意义的专门用语，没有术语规范，使得学术后继者和普通读者常常无所适从，频频出现理解偏差。

从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中国学术界，尤其是中国社会科学界开展了声势浩大的“中国学术规范化”运动，这场运动取得了很大成就，尤其因为使中国社会科学的学术规范和研究水平有了较大幅度提高而备受称道[20]。但毋庸讳言，这场影响深远的运动对“裕固族研究”的影响很小，造成这种结局的原因很多[21]，但最主要的原因很可能是由“裕固族研究”在中国社会科学诸领域中处于极为边缘的位置所致。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古语警示我们，“裕固学”不应再重复“裕固族研究”的“悲剧命数”——不是停留在诸如“实在论”与“建构论”间的学术潮流的钟摆上[22]，就是无法打破符应式“嵌套创作”与独白式“直抒胸臆”的低水平循环的魔咒。倡导基于证据的裕固学研究，正是为了针对性地对上述学术顽症进行“文化治疗”，其根本目的在于使作为知识（再）生产的裕固学研究走上遵从促成知识积累的学术规范之路。

存在上述“五个缺失”和“悲剧命数”问题的“裕固族研究”是某种“边缘奇葩”或“特色产物”吗？答案是否定的。笔者发现，美国政治学家范埃弗拉对美国政治学研究一针见血式的两种批评意见完全适用于中国的“裕固族研究”，其一是相同的研究议题被不断地低水平重复；其二是研究数量很多但解决的问题却很少，甚至在部分所谓研究中“研究问题”本身就是缺失的。这位资深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专家提出的主要针对博士学位论文但却完全不限于博士学位论文的七种浸透着做“基于证据的研究”的建议也完全适用于裕固学。这七种建议分别是：①在开展研究之前，先做研究设计；②研究者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③充分、全面地展示文献和证据；④提供所有资料出处和所述事实的来源；⑤简洁回应读者可能提出的质疑；⑥在研究伊始可先做探索性研究；⑦清楚地指出研究要修改、驳斥或超越的前辈著述。[23]99-101

从人类学整体论来看，提高裕固学研究的质量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裕固学界持续不懈的努力。裕固学是一门社会科学，抑或说它既是科学的又是人文的；它既以人类学为坚实的知识基础，又与许多其他学科有着密切的关联，抑或说它是在与其他学科的互动中而绝不是在孤立中构建其学科文化的。我们从其他学科中引入并倡导做基于证据的研究，最终将使人们明白并确信：裕固学既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也是一种探究世界的过程，关于诸如裕固族这样的族群的各类知识都不可避免地具有暂时性和不确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