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张大网
屋外黑漆漆,路上静悄悄。
鹧鸪仔跟着阿筝一路狂奔,径直穿过一整个院子,夺院门而出。
深夜的院外可不平静,晚风拂春树,淅淅索索,时有草虫长鸣,野兽低吼,阴森森,惨戚戚,高低错落有致。
二人不敢左顾右盼,从院门小道跑入峡谷中,马不停蹄。
这峡谷中,却又是另外一种体验。由于狭管效应,谷中劲风大作,凄神寒骨,两山有高猿长鸣,声在谷中回荡,不息不止,悚人精神。
更有熟悉异香弥漫,迎面而来,将二人包裹其中,躲无可躲。
阿筝在前,嗅到异香,从怀中掏出一粒丹丸递给鹧鸪仔,“快服下。”
鹧鸪仔深知迷迭香的厉害,不敢怠惰,接过丹丸,囫囵吞下,果然不再受困扰。
二人在峡谷中逐渐深入,隐隐约约,有激烈的打斗声,自前方传来,萦绕在鹧鸪仔耳畔。
“就在前方!”
阿筝不由加快步子,鹧鸪仔提高警惕,紧随其后。
打斗声越来越响,期间夹杂着的,还有交谈声、惊呼声、喊叫声,这些声音自不同的少年口中传出,断断续续,时高时低,足以令鹧鸪仔揣测现场的混乱。
忽而,彼端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一人抽空扬声问道:“阿筝!?”
“是我!我带帮手来了!”阿筝无暇喘气,脚下动得更快。
鹧鸪仔与之又奔出数百米,终见一阵刀光剑影。
“黑天!?你带他来干嘛!?”蔡彦麓大失所望,言语间尽透露着不满。
“哪还有人愿意帮忙!?”阿筝心急火燎,说起话来口不择言。
一道寒光过,蔡彦麓慌忙举锤招架,而后遁地翻滚,怀疑道:“那也不能找他来,他与宇哥与我都有过节,你这不是火上浇油?你看住他,别让他轻举妄动!”
这时,林彦希出声解围,“阿麓哥慎言!黑天冒着受罚的风险出谷,想必是宽宏大量,不与我等计较。”
正说着,他手腕一翻,手中的剑与林彦宇手中的剑碰撞在一起,发出“铮”一声清脆的剑鸣,“黑天兄弟,恳请你快快帮忙,小心莫要伤了我大哥。”
鹧鸪仔闻声抬眼,只见,此时林彦希、蔡彦麓、颜子雄三人围成一圈,圈中的林彦宇披头散发,双目通红,一手握长剑,一手握着他那支金色的发,左突右闯,如一只失去理智的困兽。
排开出身,鹧鸪仔对单单林彦希这人的印象本就不坏,闻他所托,话不多说,拔剑出鞘,快步加入战局。
林彦宇见有新敌助阵,当即抛下苦苦支撑的林彦希,迎着鹧鸪仔而来。
被他那双红眼恶狠狠盯着,鹧鸪仔不由脊背发凉,两股战战,阵阵怯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好强行克制,双手握剑柄,迎面劈刺。
这一招源自《剑术三式》,书中就记作“劈刺”,与“挑撩”和“横截”一并,构成了剑法最基础的三个动作。
基础虽基础,随着深入学习,鹧鸪仔猛然发现——这基础里大有门道。在至简的外表之下,劈刺的角度、力道、时机都有讲究,若熟练掌握这些讲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仅一招劈刺就能衍生出无穷变化,更不要说完整三式……
然而,嘴上天下无敌,现实残酷至极。林彦宇手中长剑重数十斤,鹧鸪仔以入山堂分配的十数斤长剑抵挡,悬殊的力量差距之下,结果可想而知。
两兵相接,旁人只闻一声铮鸣响起,见一道寒光自鹧鸪仔虎口飞出,紧接着,鹧鸪仔如断了线的风筝,连连后退数十步,踉跄倒地。
剑脱手了……
形势紧张,白夜哪里睡得着,见鹧鸪仔不是一合之敌,又急又气,破口大骂道:“废物!换小爷来!”
“不可……”忍着虎口剧痛,鹧鸪仔强撑着站起身,“不能暴露谪星剑法。”
林彦宇乘胜追击,旋即又一点寒芒到,鹧鸪仔手无寸铁,不得不施展出拳脚六式应对。
“你果然还是修炼了这些垃圾!没有用的,不用谪星剑法,必死。”
鹧鸪仔仓促滚地,连连避开林彦宇的锋芒,大声呼救道:“救我!”
声未落,一剑出,一柄同林彦宇别无二致的长剑挡在了鹧鸪仔的面前,抵挡住林彦宇意在索命的一招。
是林彦希!
“黑天兄弟,快去捡你的剑。”
鹧鸪仔不敢迟疑,几个大步遁出战场中心,向自己的剑而去。但走出还没两步,他就闻一声惊呼响起,回首去看,见两剑于空中交在一起,一点一点向着林彦希的颈脖移去。
情势危急,蔡彦麓与颜子雄当下加入战局,蔡一锤解围,颜快刀反击。
奈何,三人不能伤了林彦宇,处处受制,几番交锋后,虽然合力,却仍然处于下风。
夜色愈浓,骤然几声惊雷起,一场甘霖顺势出。
细雨绵绵,像一张大网盖下,虽不及针雨凶猛,却仍然惊扰到几名少年的心境,本着不伤人的初衷,他们越战越没有心劲,气力渐渐捉襟见肘;反观林彦宇,似乎得势不饶人,将要害尽数暴露在外,不管不顾,手底下招招搏命,狠厉至极。
鹧鸪仔手握长剑,游走在战场边缘,伺机待发。
雨水逐渐顺着两山流下,汇聚在峡谷中,没过众人的脚背。忽然,林彦希腾出一个空隙,哑声催促道:“动手!”
同时,他还将手中的剑高抛,扔向鹧鸪仔。
知其意欲何为,鹧鸪仔将自己的剑丢在地上,双脚弹射起步,于途中握剑,直奔林彦宇而去,剑尖所指,乃是林彦宇执剑的手腕。
此时的林彦宇被三人所缠,侧翼大开,只要趁机缴了他的剑,就能在伤害最小化的基础上制服他。
这个时机抓得恰到好处,眼看着大功告成,哪知再生异变。
颜子雄脱力了!
他手中长刀的刀面陡然一斜,顷刻间,林彦宇自三人合力中挣脱出来,手腕一抖,剑锋一转,轻易招架住鹧鸪仔的一剑。
两柄宝剑发出激烈的碰撞,势不均,力不敌,强大的冲击力几乎将鹧鸪仔的虎口震裂。
林彦宇眼中的血红更甚,面目狰狞,龇出其两颗虎牙,卯足了劲往下压。
鹧鸪仔将浑身力气都注入剑身,但那剑身像是铁了心要斩掉自己的脑袋,止不住向自己的脖子挪移。比起方才的林彦希,他现在的模样更为狼狈。
“呵!”
颜子雄与蔡彦麓重新缠上来,协助鹧鸪仔化解攻势,失了林彦希,他们三人的力气,竟然抵不过林彦宇一人。
“阿筝,快来帮忙!”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一直躲在一角瑟瑟发抖的阿筝没法再犹豫,只好硬着头皮摸出腰间的短匕。
力量本就不是阿筝的强项,她的加入只是杯水车薪罢了,林彦宇的剑仍然在不受阻止地向前推进,只待入肉见血,便有四个脑袋落地。
生死攸关,鹧鸪仔顾不得那么多,他必须要抛下顾虑,寻求变招,为了救四个人,纵使伤及林彦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虽对我有仇,但我救的都是他兄弟,待他清醒了,一定可以理解!
嗖!
恰在寻变时,一道寒光贴着鹧鸪仔眼睑闪过,出于本能,他眨了一下眼。可就在这眨眼一瞬间,来自剑端的压力竟陡然消失,无影无踪。
鹧鸪仔慌忙间睁眼去看,瞬即与苦苦支撑的其他三人一样,大惊失色。
春雨识相地停了,乌云很快散去,明月重新高悬在头顶的一线天之上。
两山之间,雨水还在顺坡流下,淅淅沥沥不停,在峡谷中汇聚成河。
林彦宇平躺在浅浅的河面上,仰面朝天,目光涣散,在他的眉心处,一柄长剑重十斤,长一米有余,剑尖朝下,笔直而立。
鲜血顺着他的眉心而下,汇入河中,给浑浊的流水添上一抹猩红。
“宇哥他……死了吗?”在场者战战兢兢,无一例外。
蔡彦麓更是对鹧鸪仔怒目而视,厉声质问道:“贱人!为何趁乱报私仇!”
“不怪他……”林彦希双手抱头,埋面于双膝之间,又惧怕又后悔,又懊恼又伤悲,“大哥他……纵使侥幸保住性命,也会神庭崩塌。”
眉心正是神庭所在之处,是每一个武者的要害。
鹧鸪仔受到的冲击只多不少,亲眼见到有人死亡,实属他平生第一次。顿时间,血液的腥臭味弥漫,令他惊惧交杂,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观鹧鸪仔如此,林彦希将手搭在其肩膀上,凄声宽慰道:“兄弟,错不在你……感谢你能施以援手,请再搭把手,抬我大哥回去吧……我林彦希一人做事一人当,会给家族一个解释的……”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众人失魂落魄起身,由一人扶住林彦宇的头,再由每人抬起林彦宇的一肢,向学院走去。
月色温柔,映照出每个人脸上的疲惫,映照出每个人眉间的恐惧,也映照出每个人眼中的迷茫。
似乎谁都没法预料,事态将会如何发展下去,似乎谁都没法预料,林彦宇这颗大石,将会惊起多大的浪花。
除了白夜。
神庭中的少年早已心花怒放,高呼:“天地良心!”
除了颜子雄。
他面无表情,永远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