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雨过天晴
世界千疮百孔。
谷内谷外，密密麻麻扎满雨水化作的针，放眼望去，如处刀山中心，寸步难行，令人发怵。
白夜强忍着遍布在全身上下的刺痛，于一片惨叫之中昂首傲立，静默不语，他可能是大陆上武学天赋最稀烂的少年，但在这种时刻，在天才丛中，他宁折勿弯的心劲，却使得他成为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线。
神庭中的鹧鸪仔甚是同情，正想开口唤少年回来，却及时将话咽下。毕竟，他也同样披着一身的针雨，神庭中的形势可见一斑，又能比现实世界好到哪里去呢？
太阳悄然自东边探出头，这凌厉的雨势不但不见减，反而愈发凶猛，但凡有人抬头看，都会惊悚地发现，一幕幕针雨折射着东边的晨曦，形成无尽寒芒，蕴含无尽杀机，铺天盖日，要将大自然最残酷的洗礼献给大地。
一时间，峡谷之中哀鸿遍野，纵使世上有地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叮叮叮，叮叮叮……
白夜的身上扎满了雨针，以致后继者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刺痛愈演愈烈，过了不久，伤口竟然还开始发热，灼烧起少年的嫩肤。
渐渐地，少年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少年的躯体因为疼痛而僵硬，少年不得不闭上眼，妄想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有所缓和。
但这哪里现实哟？
“熊孩儿，躺下，蜷起来，可以减少暴露面积！”鹧鸪仔实在不忍，顶着剧痛放声劝道。
“小爷不……”白夜有气无力，十分虚弱。
“你在顽固什么！？”
“懦夫……小爷不是你……”
方才说金钥匙不懂底层百姓的辛酸，鹧鸪仔又何尝理解白夜的骄傲？堂堂一国皇子，最强武者之后，却在童年就被贴上“废物”与“亡国种”的标签，于阴影里苟且。
他的出身给予他复国的责任，他的天赋却没有给他复国的能力，他终日活在矛盾之中，既怀有理想，又不得不接受现实，他真的快乐吗？
好容易，他可以结束这一切，以一种他能够接受的方式，彻底结束这一切。
他不能站着活，但他可以站着死！
这是在捍卫他的尊严。
尊严……那个蜷缩在菩提之下的懦夫……又如何会懂？
嗷！
隐约间，迷离间，白夜听到一声长啸，自天穹传来，顿时，他如同受到召唤，不由睁开眼，仰面望天。
只见，一声长啸过，漫天细雨瞬间被粉碎，化为水汽，互相凝结，成云成雾。
雨，就这么突然停了，正如它突然降下一般，令人措手不及。
“那是！”
白夜定睛细视，云雾之间，竟有一条长蛇穿梭，长有数十米，周身遍布淡蓝色鳞片，在阳光照射之下，犹如一道闪电，甚是耀眼。
“这！难道是龙？”神庭树下，鹧鸪仔大为震惊，满心虔敬，瞬间将方才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抛之脑后。
“不可能……”劫后余生，白夜身心俱疲，几近虚脱，“人成仙，蛟成龙，这世上没有仙，又何尝会有龙？”
他抬起酸涩的双手，揉眼再看。
苍穹之下，云还是云，雾还是雾，唯有那条长蛇难觅其踪。
日出东山，峡谷中的考生们见自己还活着，简直不敢置信，不知梦深梦醒。他们陆续起身，小心翼翼地确认自己周全。所幸，这些针雨虽带给他们数不清的痛苦，却最终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捶胸叹气也好，掩面痛哭也好，这些年轻的生命头一回体会到，呼吸的感觉竟然这样美好。
唯有少年白夜，心情复杂，面色难看，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
他的恶梦，还得继续……
正待他消化好负面情绪，要与其他考生一样继续接受考核时，俶尔，他听闻鹧鸪仔于神庭里大叫：“熊孩儿！”
其喜形于色，其喜溢于言表。
“何事……”白夜耗时三个月去接受鹧鸪仔的存在，却只需一晚，就重新厌恶起他。
（鹧鸪仔：到底谁是主角啊喂！）
“快回神庭，大事！”
少年遁回一瞧，果真是大事！
天大的大事！
神庭之中，晴空再现。
那漫山遍野的雨针，竟然开始化作水露，向中心汇聚，几个弹指的工夫，便在大石周围汇聚起一汪小池。
小池不算深，堪堪遮住乱石滩，池面也不算广，与海有天壤之别，比湖也远远不及，倒是说鱼塘更为准确。但是，比起之前的水渍，这可是一大提升。
白夜盯着小池愣神，不觉间热泪盈眶，情绪比前两次见到神庭变化还要激动，如果忍受剧痛就能提升，他愿意每时每刻忍受千刀万剐。
他哪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熊孩儿，看脚下！”鹧鸪仔的情绪也不平静，热情地当起了解说。
白夜低头再看，他脚底下的大石上，竟然不知何时盖上了一层浅色尘土，那层尘土稀薄又贫瘠，甚至连杂草都难长出来，但比起坚硬的石岩，又是一大提升。
少年赶忙盘腿坐下，双手结印置于胸前，闭气凝神，开始感悟力量的变化。
一旁的鹧鸪仔将变化看在眼里，喜不择路，见少年如此，也靠着菩提就座，有样学样。
适时，东起一阵微风，拂过神庭，吹在池面上，撩起阵阵水纹。在风的引导下，池水漫上大石，浇灌在尘土上，顷刻间，土结成泥，环绕在菩提老根的周围。
一时间，水分沿着树根输入树干，由树干输出到树枝树叶的各个部分。只是一阵风的工夫，整棵树重新被盘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枝生叶，复绿复青。
待到二人睁眼，他们哪里敢相信，就这一会儿工夫，荒败的神庭竟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会……怎么会……”仰面膜拜着绿荫，白夜如置身梦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春至的风吹绿的不止是眼前这棵菩提，还有少年心中那颗死寂已久的心。
愣了良久，神庭日升。
鹧鸪仔率先从接连震惊中回过神，仰目观菩提，菩提又生变。
“熊孩儿……”
闻这一声熊孩儿，白夜自梦幻中苏醒，内心又有了新的期待。
现在想来，鹧鸪仔唤了他三个月的“熊孩儿”，其中能让他欣然接受的，唯有今日，唯在此时。
果然，鹧鸪仔不负他所望，阳光照耀下的菩提树熠熠生辉，每一枝每一叶都散发着之前不曾有过的神采，而在众多绿叶之间，一点红色隐隐若现。
白夜凝神细视，那点红色竟是一粒花苞，只有自己的小指尖般大小，通体浑圆，晶莹剔透，内涵道不明的玄奥。
“这就是真火？”鹧鸪仔同样看得出神，不觉忆起《武经》上的“菩提结真火”一句。
白夜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为身旁人答疑解惑道：“这只是火种……”
少年虽口上称“只是”，但内心并无遗憾，有无“真火”是区别逢春境与星火境的标志，他尚未跋足逢春，能直接结出真火才是怪事。
鹧鸪仔亦心潮澎湃，感慨万分，不由想起农伯半月前对自己说过那一句——“世上的一切遭遇，都可能是机遇”。
仔细想想，他本当这场针雨会毁了神庭，索去他与白夜的性命，却不料，后续的变化竟然一反其道，馈赠二人一场大造化。
世事无常，令他唏嘘感叹，却也令他重拾对未来的信心。
当即，他将少年留在神庭消化情绪，自己回到现实接管身体。注视着来来往往自身边经过的考生，他微微一笑，昂首阔步向前。
一场春雨过后，考核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