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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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澄录

【15】陆澄[1]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可以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2],可以为主一乎?是所谓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

▲ 注释

[1]陆澄:字原静,又作元静,字清伯,湖州归安(今浙江吴兴)人。正德进士,官至刑部主事。王阳明的弟子,继徐爱后详尽记载王阳明语录。

[2]“好色,好货”句:语出《孟子·梁惠王下》第五章。


【16】问立志。

先生曰:“只念念[2]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凝聚,犹道家所谓‘结圣胎’[3]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3],亦只从此一念存养扩充去耳。”

▲ 注释

[1]念念:一个心念接一个心念;每一个心念。

[2]结圣胎:圣胎,道教内丹的别名。内丹家以母体结胎比喻凝聚精、气、神三者所炼成之丹,故名。

[3]美大圣神:语出《孟子·尽心下》第二十五章:“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善信美大圣神,为孟子认为的人生道德完善的六种境界。


【17】“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因病而药。”


【18】“处朋友,务相下则得益,相上则损。”

▲ 注释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指明了选择朋友的标准,朋友之间相处应相互谦让,若相互攀比就会招致损失。


【19】孟源[2]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屡责之。一日,警责方已,一友自陈日来工夫请正。源从傍曰:“此方是寻着源旧时家当[2]。”先生曰:“尔病又发。”源色变,议拟欲有所辨。先生曰:“尔病又发。”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养得这个大根。四傍纵要种些嘉谷,上面被此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何生长得成?须用伐去此树,纤根勿留,方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养得此根。”

▲ 注释

[1]孟源:字伯生,滁州(今安徽滁州)人,王阳明学生,余不详。

[2]家当:财产,器具也。借指本领、手段。


【20】问:“后世[1]著述之多,恐亦有乱正学。”

先生曰:“人心天理浑然,圣贤笔之书,如写真传神,不过示人以形状大略,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气,言笑动止,固有所不能传也。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摹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远矣。”

▲ 注释

[1]后世:孔孟以后的各代。

【21】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却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1]以文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

曰:“然则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2]者,其言何如?”

曰:“是说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

▲ 注释

[1]周公制礼作乐:《礼记·明堂位》:“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

[2]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语出程颐,参见《二程遗书》:“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意为,宇宙还是空寂无形时,万事万物的道理已经存在了。


【22】“义理无定在,无穷尽。吾与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谓止此也。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

他日又曰:“圣如尧、舜,然尧、舜之上,善无尽;恶如桀、纣,然桀、纣之下,恶无尽。使桀、纣未死,恶宁止此乎?使善有尽时,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见’[1]?”

▲ 注释

[1]望道而未之见:语出《孟子·离娄下》:“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朱熹《孟子集注》云:“‘而’,读为‘如’。古字通用。”


【23】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

先生曰:“是徒知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2],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2]。”

▲ 注释:

[1]在事上磨:就是要在碰到事时做“为善去恶”的格物工夫,并通过各种具体的事来磨炼本体,以去掉“私意”,而识得“天理”。

[2]静亦定,动亦定:语出《二程文集》,程颢《答横渠先生定性书》曰:“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


【24】问上达[1]工夫。

先生曰:“后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3]。是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3],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工夫。”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 注释

[1]上达:通达天理。参见《论语·宪问》:“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向上,通达仁义;小人向下,追求名利。

[2]下学:学习平常的知识。参见《论语·宪问》:“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3]日夜之所息:参见《孟子·告子上》第八章。


【25】问:“‘惟精惟一’[1]是如何用功?”

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精’字从‘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工,则不能纯然洁白也。舂簸筛拣是‘惟精’之功,然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3]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约礼’之功,[3]‘格物致知’者即‘诚意’之功,[4]‘道问学’即‘尊德性’之功,[5]‘明善’即‘诚身’[6]之功,无二说也。”

▲ 注释

[1]惟精惟一:参见【徐爱引言】注[9]。

[2]“博学”句:参见【4】注[4]。

[3]博文、约礼:参见【6】注[4]。

[4]格物、诚意:参见《大学》经文。

[5]道问学、尊德性:参见【徐爱跋】注[3]。

[6]明善、诚身:参见【徐爱跋】注[2]。


【26】“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27】“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2]夫子说[3]之。子路[3]使子羔[4]为费[5]宰。子曰:‘贼夫人之子。[6]’曾点[7]言志,夫子许之[8]。圣人之意可见矣。”

▲ 注释

[1]“漆雕开”句:漆雕开,字子开,一字子若,孔子学生。据《史记》记载,郑玄说其是鲁人,《史记正义》上说其是蔡人。漆雕开此语,出自《论语·公冶长》。

[2]说:同‘悦’,喜悦。

[3]子路:仲氏,名由,又字季路(前542—前480),鲁国卞(今山东泗水东南)人。孔子的弟子,以擅长“政事”著称,曾协助孔子“堕三都”,跟随孔子周游列国。

[4]子羔:即高柴,齐国人。曾被子路提携,做了个费郈宰的官。

[5]费:鲁国的邑名,旧址在今山东鱼台西南费亭。

[6]贼夫人之子:语出《论语·先进》,是孔子对子路使子羔犯错误的斥责。

[7]曾点:字子皙,春秋时期鲁国武城(今山东省平邑县魏庄乡南武城)人,孔子的学生。

[8]夫子许之:出自《论语·先进》孔门言志,参见【29】注[1]。


【28】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1]否?”

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

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

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那宁静,不惟渐有喜静厌动之弊,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主,何尝不宁静?以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 注释

[1]未发之中:语出《中庸》:“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喜怒哀乐没发生时,叫作“中”;发生后都符合节度,叫作“和”。“中”为天下的天性根本;“和”为天下的通达之道。达到“中和”,天地各安其位,万物滋生繁育。


【29】问:“孔门言志[2],由、求[3]任政事,公西赤[3]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皙[4]说来,却似耍[5]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

曰:“三子是有意必[6],有意必便偏着一边,能此未必能彼。曾点之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无入而不自得’矣[7]。三子所谓‘汝器[8]也’,曾点便有‘不器’[9]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 注释

[1]孔门言志:出自《论语·先进》: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对曰:“……比及三年,可使足民。”赤对曰:“……宗庙之事……愿为小相焉。”……点对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3]由、求:由,仲由,参见【27】注[3]。求,冉求(前522—前489),春秋末鲁国人,字子有,孔子学生。

[3]公西赤:春秋末鲁国人,字子华,孔子学生,以长于祭祀之礼、宾客之礼著称。

[4]曾皙:孔子弟子曾点,字子皙,名点。曾参的父亲。

[5]耍:游戏。

[6]意必:语出《论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同臆,猜想、猜疑。必:必定。固:固执己见。我:这里指自私之心。

[7]“素其位”句:语出《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8]器:语出《论语·公冶长》:“汝器也。”器,器具可使用,但不相通,指人的度量、才干。

[9]不器:语出《论语·为政》:“子曰:‘君子不器。'”不器,不偏倚,指具有多种才能的人。


【30】问:“知识不长进,如何?”

先生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2]。仙家说婴儿[3],亦善譬。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而后能识认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卒乃天下之事无不可能。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不是出胎日便讲求推寻得来。故须有个本原。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3]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4]’上养来。后儒不明格物之说,见圣人无不知、无不能,便欲于初下手时讲求得尽,岂有此理!”

又曰:“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

▲ 注释

[1]盈科而进:语出《孟子·离娄下》:“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盈,满;科,坎。比喻循序渐进。

[2]婴儿:语出《老子》第十章:“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又见《老子》第二十章:“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意同结圣胎。

[3]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语出《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意为天地各安其位,万物滋生繁育。

[4]未发之中:参见【28】注[1]。


【31】问:“看书不能明,如何?”

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2]、‘五经’[2],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

▲ 注释

[1]“四书”: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2]“五经”:《诗》《书》《礼》《易》《春秋》,参见【13】注[2]。


【32】“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1]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 注释

[1]“虚灵不昧”句:语出朱熹《大学章句》:“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是朱熹对《大学》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句的解释。禅家则但以虚灵不昧者为性,而无以具众理以下之事。此句意为:所谓“明德”是人从自然中得来的,心态安详,对世上一切都清清楚楚,具备了自然中一切道理可以用来解决应付所有不同的事情。


【33】或问:“晦庵[1]先生曰:‘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此语如何?”

曰:“心即性,性即理,[2]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之。”

▲ 注释

[1]晦庵:朱熹的号,参见【徐爱引言】注[4]。

[2]心即性,性即理:参见朱熹《大学或问·格物》。


【34】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

先生曰:“恶人之心,失其本体。”


【35】问:“‘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余’[1],此言如何?”

先生曰:“恐亦未尽。此理岂容分析?又何须凑合得?圣人说精一[2]自是尽。”

▲ 注释

[1]“析之有”句:语出朱熹的《大学或问》:“析之极精不乱,说条目功夫,然后合之尽大无余,说明明德于天下。”

[2]精一:参见【徐爱引言】注[9]。


【36】“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37】澄尝问象山[2]在人情事变[3]上做工夫之说。先生曰:“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3],‘致中和’只在‘谨独’[4]。”

▲ 注释

[1]象山:即陆九渊。南宋哲学家、教育家。字子静,自号存斋。抚州金溪(今属江西)人。官至奉议郎知荆门军。提出“心即理”说,心是唯一的实在。长期与朱熹辩论,其学说由王守仁继承发展,称为陆王学派。著作编为《象山先生全集》。

[2]人情事变:语出《象山先生全集》卷三十四。

[3]致中和:语出《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4]谨独:参见《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中庸》:“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慎独有诚其意之意。指人在独自活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凭着高度自觉,按照一定的道德规范行动,而不做任何有违道德信念、做人原则之事。


【38】澄问:“仁、义、礼、智之名,因已发而有?”

曰:“然。”

他日澄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1]是性之表德邪?”

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孝,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已。犹人一而已,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往,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 注释

[1]“恻隐”句:语出《孟子·公孙丑上》:“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39】一日,论为学工夫。

先生曰:“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2],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3],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欲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3],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4],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虽曰‘何思何虑’[5],非初学时事。初学必须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便是‘何思何虑’矣。”

▲ 注释

[1]心猿意马:心神散乱,把握不定。可参照《大日经·住心品》分析六十种心相,其中之一为“猿猴心”,谓躁动散乱之心如猿猴攀缘不定,不能专注一境。“意”则犹如奔马,追逐外物,故称“意马”。

[2]槁木死灰:语出《庄子·齐物论》:“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3]猫之捕鼠:参见《朱子文集》卷七十一《偶读漫记》中,黄龙祖心禅师答宝峰善清禅师语。

[4]斩钉截铁:语出《景德传灯录》卷十七,云居道膺禅师谓众云:“学佛法底人。如斩钉截铁始得。”

[5]何思何虑:语出《周易·系辞下》:“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


【40】澄问:“有人夜怕鬼者,奈何?”

先生曰:“只是平日不能‘集义’[1],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2]曰:“正直之鬼不须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恶,故未免怕。”

先生曰:“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货,即是货鬼迷;怒所不当怒,是怒鬼迷;惧所不当惧,是惧鬼迷也。”

▲ 注释

[1]集义:语出《孟子·公孙丑上》:“‘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朱熹注云:“集义,犹言积善。盖欲事事皆合于义也。”

[2]子莘:即马明衡,字子莘,福建莆田人。正德九年(1514年)进士,官至御史。后因上谏获罪入狱,削籍归里。受业于王守仁,闽中有王学自此开始。


【41】“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42】澄问《学》《庸》同异。

先生曰:“子思[2]括《大学》[3]一书之义,为《中庸》[3]首章。”

▲ 注释

[1]子思: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子思名孔伋(前483—前402),系孔子之孙。其上承孔子中庸之学,下开孟子心性之论,并由此对宋代理学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2]《大学》:参见【徐爱引言】注[2]。

[3]《中庸》:原为《礼记》中的一篇,一般认为是由子思所作,现存的《中庸》已为秦人修改之作。西汉时开始解释《中庸》的著作相沿不绝,其中朱熹的《中庸章句》影响最大。


【43】问:“孔子正名[2],先儒说‘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废辄立郢’[2]。此意如何?”

先生曰:“恐难如此。岂有一人致敬尽礼,待我而为政,我就先去废他,岂人情天理?孔子既肯与辄为政,必已是他能倾心委国而听。圣人盛德至诚,必已感化卫辄,使知无父之不可以为人,必将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爱,本于天性。辄能悔痛真切如此,蒯聩岂不感动底豫[3]?蒯聩既还,辄乃致国请戮。聩已见化于子,又有夫子至诚调和其间,当亦决不肯受,仍以命辄。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辄为君。辄乃自暴其罪恶,请于天子,告于方伯[4]诸侯,而必欲致国于父。聩与群臣百姓亦皆表辄悔悟仁孝之美,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必欲得辄而为之君。于是集命于辄,使之复君卫国。辄不得已,乃如后世上皇[5]故事,率群臣百姓尊聩为太公,备物致养,而始退复其位焉。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6]名正言顺,一举而为政于天下矣!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 注释

[1]孔子正名:参见《论语·子路》:“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2]“先儒”句:先儒指胡氏与朱熹,胡氏为何人侍考证。语出朱熹《论语集注》:“卫世子蒯聩,耻其母南子之淫乱,欲杀之不果而出奔。灵公欲立公子郢,郢辞。公卒,夫人立之,又辞。乃立蒯聩之子辄,以拒蒯聩……则人伦正,天理得。名正言顺而事成矣。”此事《左传·定公十四年》有详细记载。

[3]底豫:语出《孟子·离娄上》:“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赵岐注云:“底,致也。豫,乐也。”谓得到欢乐。

[4]方伯:古代对诸侯中的领袖之称,谓为一方之长。殷周时代指一方诸侯之长。唐以后泛称地方长官。参见《礼记·王制》载:“千里之外设方伯。”明、清时用作对布政使的别称。

[5]上皇:即太上皇。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曾追尊其亡父庄襄王为太上皇。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真正做了太上皇的则是汉高祖刘邦的父亲刘太公。

[6]“则君君”句:语出《论语·颜渊》:“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君臣父子各得其所,为君臣父子之道。


【44】澄在鸿胪寺[1]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

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练。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3]。大抵七情[3]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4]。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 注释

[1]鸿胪寺:官署名。秦及汉初曰典客,后改为大行令,武帝时又改名大鸿胪。南宋、金、元不设,明清复置,主官为鸿胪寺卿,清末废。参见《明史·职官志三》:“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

[2]“有所忧患”句:语出《大学》:“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3]七情:语出《礼记·礼运》:“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人们常以“乐”代替“惧”使用。

[4]毁不灭性:语出《孝经·丧亲》:“三日而食,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此圣人之政也。”意为居丧哀毁,但不应因此丧生,失去本性。


【45】“不可谓‘未发之中’[2]常人俱有。盖‘体用一源’[2],有是体即有是用。有‘未发之中’,即有‘发而皆中节之和’。今人未能有‘发而皆中节之和’,须知是他‘未发之中’亦未能全得。”

▲ 注释

[1]未发之中:参见【28】注[1]。

[2]体用一源:语出程氏《易传·序》:“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体:本体;用:显现。他认为隐微的理与表露的现象,二者统一,没有间隙。所谓一源,即源于一理,理为根本。


【46】“《易》之辞是‘初九,潜龙勿用’[2]六字,《易》之象是初画,《易》之变是值其画,《易》之占是用其辞。”[2]

▲ 注释

[1]初九,潜龙勿用:语出《周易》,为乾卦爻辞。初九:爻题,《周易》中,爻数从下往上数;用九代表阳爻,六代表阴爻。初九为乾卦的第一爻,即初画。潜龙勿用:爻辞,这一爻说明要像潜藏的龙,隐忍不可行动,以等待时机。

[2]辞、象、变、占:语出《周易·系辞上》:“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认为《周易》由“辞”“变”“象”“占”四道组成。


【47】“夜气[1],是就常人说。学者能用功,则日间有事无事,皆是此气翕聚发生处。圣人则不消说夜气。”

▲ 注释

[1]夜气:意为晚上静思所产生的良知善念。语出《孟子·告子上》:“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


【48】澄问“操存舍亡”[1]章。

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虽就常人心说,学者亦须是知得心之本体亦元是如此,则操存功夫,始没病痛。不可便谓出为亡,入为存。若论本体,元是无出无入的。若论出入,则其思虑运用是出。然主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有?既无所出,何入之有?程子所谓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已。虽终日应酬而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2]里。若出天理,斯谓之放,斯谓之亡。”

又曰:“出入亦只是动静,动静无端[3],岂有乡邪?”

▲ 注释

[1]操存舍亡:语出《孟子·告子上》:“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操:存养本心;乡:通“向”,方向。

[2]腔子:胸腔。语出《二程遗书》卷七:“心要在腔子里。”

[3]动静无端:语出伊川《经说》:“动静无端,阴阳无始。”


【49】王嘉秀[2]问:“佛以出离生死诱人入道,仙以长生久视[3]诱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究其极至,亦是见得圣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如今仕者有由科,有由贡,有由传奉,一般做到大官,毕竟非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极处,与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遗了下一截[3],终不似圣人之全。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诬也。后世儒者,又只得圣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亦卒不免为异端。是四家者,终身劳苦,于身心无分毫益,视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欲,超然于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学者不必先排仙、佛,且当笃志为圣人之学。圣人之学明,则仙、佛自泯。不然,则此之所学,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难乎?鄙见如此,先生以为何如?”

先生曰:“所论大略亦是。但谓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见偏了如此。若论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一阴一阳之谓道’[4],但‘仁者见之便谓之仁,知者见之便谓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5]。仁、智岂可不谓之道?但见得偏了,便有弊病。”

▲ 注释

[1]王嘉秀:字实夫,好佛道,王阳明弟子,余不详。

[2]长生久视:指长生不老。语出《老子》第五十九章:“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3]上一截、下一截:参见《论语·宪问》:“下学而上达。”“上一截”指“上达”;“下一截”指“下学”。

[4]一阴一阳之谓道:语出《周易·系辞上》。

[5]“仁者见之便谓之仁”句:语出《周易·系辞上》。


【50】“蓍固是《易》,龟亦是《易》。[1]

▲ 注释

[1]蓍固是《易》,龟亦是《易》:蓍:蓍草,古代用其茎占卜,称为筮。龟:龟卜,火灼龟甲,根据灼开的裂纹来推测人事的吉凶,称为卜。卜筮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两种术数活动。参见《周易·系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


【51】问:“孔子谓武王未尽善[1],恐亦有不满意。”

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

曰:“使文王未没,毕竟如何?”

曰:“文王在时,天下三分已有其二[2]。若到武王伐商之时,文王若在,或者不致兴兵。必然这一分亦来归了。文王只善处纣,使不得纵恶而已。”

▲ 注释

[1]武王未尽善:语出《论语·八佾》:“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韶》是帝舜之乐,《武》是武王之乐。舜因尧的禅让得天下,周武王因征诛得天下,因帝舜和武王得天下的方式不同,孔子对《韶》与《武》的评价存在差异。

[2]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语出《论语·泰伯》:“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谓至德也已矣。”


【52】惟乾[2]问孟子言“执中无权犹执一”[2]

先生曰:“中只是天理,只是易。随时变易,如何执得?须是因时制宜,难预先定一个规矩在。如后世儒者,要将道理一一说得无罅[3]漏,立定个格式,此正是执一。”

▲ 注释

[1]惟乾:冀元亨,号暗斋,武陵(今湖南常德)人,阳明弟子。王阳明谪居龙场,冀元亨与蒋道林一同前往求学,从此师从王阳明于庐陵,逾年而归。

[2]执中无权犹执一:语出《孟子·尽心上》:“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执中:中庸之道。权:权变。执一:固执一端,不知变通。

[3]罅:裂缝;缝隙。


【53】唐诩[1]问:“立志是常存个善念,需要为善而去恶否?”

曰:“善念存时,即是天理。此念即善,更思何善?此念非恶,更去何恶?此念如树之根芽,立志者长立此善念而已。‘从心所欲不逾矩’[2],只是志到熟处。”

▲ 注释

[1]唐诩:江西新淦(今新干)人,王阳明弟子,余不详。

[2]“从心所欲”句:语出《论语·为政》:“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54】“精神、道德、言动,大率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


【55】问:“文中子[2]是如何人?”先生曰:“文中子庶几‘具体而微’[3],惜其蚤死。[3]”问:“如何却有续经之非?”曰:“续经亦未可尽非。”请问。良久,曰:“更觉‘良工心独苦。[4]'”

▲ 注释

[1]文中子:参见【11】注[1]。

[2]具体而微:语出《孟子·公孙丑上》:“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意为成圣的条件大体具备,只是细节方面还稍微欠缺。

[3]惜其蚤死:蚤同“早”,文中子三十三岁亡。

[4]良工心独苦:语出杜甫《题李尊师松树障子歌》诗:“已知仙客意相亲,更觉良工心独苦。”


【56】“许鲁斋[1]谓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

▲ 注释

[1]许鲁斋:即许衡(1209—1281),字仲平,号鲁斋,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官至国子祭酒。元代大儒,力倡程朱理学,曾云:“为学者治生最为先务,苟生理不足,则于为学之道有所妨。”著作有《鲁斋遗书》等。


【57】问仙家元气、元神、元精。[1]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为气,凝聚为精,妙用为神。”

▲ 注释

[1]元气、元神、元精:元,有本原、根本、原始之义,此三元为道家三宝。元气为万物之本原,元精乃元气之“精”,元神是指与生俱来的禀受于先天的神气。所谓元精,非津液脂髓之精。元气,非呼吸吐纳之气。元神,非知觉运动之神。原为先秦道家用语,后成为道教内丹修炼的一种专门术语,道家内丹功夫分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这三个过程。


【58】“喜、怒、哀、乐本体自是中和[1]的。才自家着些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

▲ 注释

[1]中和:语出《中庸》:“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参见【28】注[1]。


【59】问“哭则不歌”[1]。先生曰:“圣人心体自然如此。”

▲ 注释

[1]哭则不歌:语出《论语·述而》:“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哭,哭于丧者之门。


【60】“克己须要扫除廓清[1],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则众恶相引而来。”

▲ 注释

[1]廓清:澄清,肃清,清除。


【61】问《律吕[2]新书》[3]。先生曰:“学者当务为急,算得此数熟,亦恐未有用。必须心中先具礼乐之本方可。且如其书说,多用管以候气[3]。然至冬至那一刻时,管灰之飞或有先后,须臾之间,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须自心中先晓得冬至之刻始得。此便有不通处。学者须先从礼乐本原上用功。”

▲ 注释

[1]律吕:有一定音高标准和相应名称的中国音律体系。律吕是十二律的又称,语源出于三分损益律的六律、六吕。

[2]《律吕新书》:音乐论著,南宋蔡元定著。蔡元定(1135—1198),字季通,世称西山先生,建阳(今属福建)人,曾以朱熹为师,朱视其为讲友,极重之。世人疑《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一书为朱熹、蔡元定两人合著。

[3]候气:占验节气的变化。古人将苇膜烧成灰,放在律管内,到冬至时,阳气上升,相应律管内的灰就会自行飞出。据此,可预测阴阳节气的变化。


【62】曰仁[2]云:“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近世格物之说[2],如以镜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镜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后亦未尝废照。”

▲ 注释

[1]曰仁:徐爱的字。参见【徐爱引言】注[5]。

[2]近世格物之说:此处指程朱学派格物之说,即格物就是从万事万物之中体认一个天理。


【63】问道之精粗。先生曰:“道无精粗,人之所见有精粗。如这一间房,人初进来,只见一个大规模如此。处久,便柱壁之类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细细都看得出来。然只是一间房。”


【64】先生曰:“诸公近见时少疑问,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以为已知为学,只循而行之是矣。殊不知私欲日生,如地上尘,一日不扫,便又有一层。着实用功,便见道无终穷,愈探愈深,必使精白[2]无一毫不彻[2]方可。”

▲ 注释

[1]精白:如米之纯然洁白。参见【25】文。

[2]彻:通,明白。


【65】问:“知至然后可以言诚意。[1]今天理人欲知之未尽,如何用得克己工夫?”

先生曰:“人若真实切己用功不已,则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见一日,私欲之细微亦日见一日。若不用克己工夫,终日只是说话而已,天理终不自见,私欲亦终不自见。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认得一段;走到歧路处,有疑便问,问了又走,方渐能到得欲到之处。今人于已知之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尽知。只管闲讲,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己无私可克,方愁不能尽知,亦未迟在[2]。”

▲ 注释

[1]“知至”句:语出《大学》:“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2]在:助词,表示一定的语气,有指定的意思。


【66】问:“道一而已[1],古人论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

先生曰:“道无方体[2],不可执着。却拘滞于文义上求道,远矣。如今人只说天,其实何尝见天?谓日、月、风、雷即天,不可;谓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即是天。若识得时,何莫而非道?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见认定,以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里寻求,见得自己心体,即无时无处不是此道。亘古亘今,无终无始,更有甚同异?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则知道、知天。”

又曰:“诸君要实见此道,须从自己心上体认,不假外求,始得。”

▲ 注释

[1]道一而已:语出《孟子·滕文公上》:“夫道,一而已矣。”

[2]道无方体:语出《周易·系辞上》:“故神无方而易无体。”神,指道的变幻莫测。意为道的变化是没有方向没有形态的。


【67】问:“名物度数[1],亦须先讲求否?”

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体,则用在其中。如养得心体,果有未发之中,自然有发而中节之和,自然无施不可。苟无是心,虽预先讲得世上许多名物度数,与己原不相干,只是装缀临时,自行不去。亦不是将名物度数全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后,则近道’[2]。”

又曰:“人要随才成就,才是其所能为。如夔之乐,稷之种[3],是他资性合下[4]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体纯乎天理。其运用处,皆从天理上发来,然后谓之才。到得纯乎天理处,亦能‘不器[5]'。使夔、稷易艺而为,当亦能之。”

又曰:“如‘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6],皆是‘不器’。此惟养得心体正者能之。”

▲ 注释

[1]名物度数:名物:事物的名称、特征。度:标准,规则。数:数量。

[2]“知所先后”句:语出《大学》:“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3]夔、稷:人名。夔:尧舜时乐官。稷:尧舜时农官。参见《尚书·舜典》:“夔,命汝典乐,教胄子(长子)。”“汝后稷,播时百谷。”

[4]合下:当下,现在。

[5]器:参见【29】注[8]和注[9]。

[6]“素富贵”句:语出《中庸》。参见【29】注[7]。


【68】“与其为数顷无源之塘水,不若为数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穷。”时先生在塘边坐,傍有井,故以之喻学云。


【69】问:“世道日降,太古[1]时气象如何复见得?”

先生曰:“一日便是一元[3]。人平旦[3]时起坐,未与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4]时游一般。”

▲ 注释

[1]太古:伏羲氏以前的时代。

[2]一元:指天地从生成到毁灭的过程。据北宋邵雍《皇极经世》载:天地的历史,以元、会、运、世计算:一元十二会,一会三十运,一运十二世,一世三十年。故一元之年数为一十二万九千六百年。邵雍(1011—1077):字尧夫,谥康节,后人称康节先生。

[3]平旦:太阳停留在地平线上,指清晨。语出《孟子·告子上》:“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

[4]伏羲:参见【13】注[3]。


【70】问:“心要逐物,如何则可?”

先生曰:“人君端拱[2]清穆,六卿分职[3],天下乃治。心统五官[3],亦要如此。今眼要视时,心便逐在色上;耳要听时,心便逐在声上。如人君要选官时,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调军时,便自去坐在兵部。如此,岂惟失却君体,六卿亦皆不得其职。”

▲ 注释

[1]端拱:指帝王庄严临朝,清简为政。

[2]六卿分职:语出《尚书·周官》:“六卿分职,各率其属,以倡九牧,阜成兆民。”《周礼》把执政大臣分为六官,即六卿。明代时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部设尚书,称六卿。

[3]五官:一说眼、耳、口、鼻、心;一说鼻、眼、口、舌、耳;一说眼、耳、口、鼻、身。


【71】“善念发而知之,而充之;恶念发而知之,而遏之。知与充与遏者,志也,天聪明也。圣人只有此,学者当存此。”


【72】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闲思杂虑,如何亦谓之私欲?”

先生曰:“毕竟从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寻其根便见。如汝心中决知是无有做劫盗的思虑,何也?以汝元无是心也。汝若于货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盗之心一般,都消灭了,光光只是心之本体,看有甚闲思虑?此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2]自然‘发而中节’,[3]自然‘物来顺应’[3]。”

▲ 注释

[1]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语出《周易·系辞上》:“《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2]未发之中、发而中节:参见【28】注[2]。

[3]廓然大公、物来顺应:语出程颐《答横渠先生定性书》:“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

【73】问“志至气次”[1]

先生曰:“‘志之所至,气亦至焉’之谓,非极至次贰之谓[3]。‘持其志’,则养气在其中。‘无暴其气’,则亦持其志矣。孟子救告子[3]之偏,故如此夹持说。”

▲ 注释

[1]志至气次:语出《孟子·公孙丑上》:“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2]非极至次贰之谓:“极至次贰”为朱熹的说法,意为必须先立志,再而养气。此处为王阳明反对朱熹的说法。

[3]告子:名不害,战国人。与孟子论辩时,他提出性无善恶论、“生之谓性”等观点,与孟子的性善论对立。可参见《孟子·告子上》。


【74】问:“先儒曰:‘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1]如何?”

先生曰:“不然。如此却乃伪也。圣人如天,无往而非天,三光[3]之上天也,九地[3]之下亦天也。天何尝有降而自卑?此所谓‘大而化之’[4]也。贤人如山岳,守其高而已。然百仞者不能引而为千仞,千仞者不能引而为万仞。是贤人未尝引而自高也,引而自高则伪矣。”

▲ 注释

[1]“圣人之道”句:语出《二程全书·外书》:“圣人之教人,俯就之若此,犹恐众人以为高远而不亲也。圣人之言,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则人不亲,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不如此则道不尊。”朱子《论语集注》注《子罕》引之。

[2]三光:古时指日、月、星。

[3]九地:指地的最深处,即地底。

[4]大而化之:语出《孟子·尽心下》:“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75】问:“伊川谓‘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2],延平[2]却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何如?”

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向所谓认气定时做中,故令只于涵养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处,故令人时时刻刻求未发前气象,使人正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3]的工夫。皆古人不得已诱人之言也。”

▲ 注释

[1]“伊川谓”句:语出《二程遗书》:“若言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则不可。”

[2]延平:李侗(l093—1163),字愿中,世称延平先生,宋代剑浦(今福建南平)人,朱熹曾从游其门下。程子之学,一传为杨时,再传为罗从彦,又再传为李侗。三人并称“南剑三先生”,是以二程为代表的洛学向以朱熹为代表的闽学演变的重要人物。其语出自朱熹撰的《延平答问》:“或曰:‘延平先生何故验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求所谓中?’曰:‘只是要见气象。'”

[3]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语出《中庸》:“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76】澄问:“喜怒哀乐之中和[1],其全体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当喜怒者,平时无有喜怒之心,至其临时,亦能中节,亦可谓之中和乎?”

先生曰:“在一时一事,固亦可谓之中和。然未可谓之‘大本’、‘达道’[3]。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岂可谓无?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则其本体虽亦时时发见,终是暂明暂灭,非其全体大用[3]矣。无所不中,然后谓之‘大本’;无所不和,然后谓之‘达道’。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

曰:“澄于‘中’字之义尚未明。”

曰:“此须自心体认出来,非言语所能喻。中只是天理。”

曰:“何者为天理?”

曰:“去得人欲,便识天理。”

曰:“天理何以谓之中?”

曰:“无所偏倚。”

曰:“无所偏倚,是何等气象?”

曰:“如明镜然,全体莹彻,略无纤尘染着。”

曰:“偏倚是有所染着。如着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上,方见得偏倚。若未发时,美色名利皆未相着,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

曰:“虽未相着,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尝无;既未尝无,即谓之有;既谓之有,则亦不可谓无偏倚。譬之病疟之人,虽有时不发,而病根原不曾除,则亦不得谓之无病之人矣。须是平日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一应[4]私心,扫除荡涤,无复纤毫留滞,而此心全体廓然,纯是天理,方可谓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 注释

[1]喜怒哀乐之中和:语出《中庸》。参见【28】注[1]。

[2]大本、达道:语出《中庸》:“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3]全体大用:语出朱熹《大学》补传:“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

[4]一应:一切。


【77】问:“‘颜子没而圣学亡’[1],此语不能无疑?”

先生曰:“见圣道之全者惟颜子。观‘喟然一叹’可见。其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3],是见破后如此说。博文约礼,如何是善诱人?学者须思之。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须是学者自修自悟。颜子‘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3]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颜子没,而圣学之正派遂不尽传矣。”

▲ 注释

[1]颜子没而圣学亡:语出《阳明全书·别湛甘泉序》。颜子:即颜渊(前521—前490),名回,字子渊,春秋末鲁国人,孔子最贤德的弟子。

[2]“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句:语出《论语·子罕》:“颜渊喟然叹曰:‘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3]望道未见:语出《孟子·离娄下》:“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参见【22】注[1]。


【78】问:“身之主为心,心之灵明是知,知之发动是意,意之所着为物,是如此否?”

先生曰:“亦是。”


【79】“只存得此心常见在[2],便是学。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心[2]耳!”

▲ 注释

[1]见在:现时;现在。

[2]放心:语出《孟子·告子上》:“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放心,丧失本心。


【80】“言语无序,亦足以见心之不存。”


【81】尚谦[2]问孟子之‘不动心’与告子异[2]

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着此心,要他不动,孟子却是集义[3]到自然不动。”

又曰:“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集义是复其心之本体。”

▲ 注释

[1]尚谦:薛侃(1485—1545),字尚谦,号中离,世称中离先生,明代揭阳(今属广东)人,正德十二年(1517年)考中进士。正德九年(1514年)师从王阳明,治心性之学,为阳明最得力之入室弟子之一,也是传播王学于岭南的主要功臣。

[3]问孟子之“不动心”与告子异:语出《孟子·公孙丑上》第二章,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告子,参见【73】注[3]。

[3]集义:参见【40】注[1]。


【82】“万象森然时,亦冲漠无朕;[2]冲漠无朕,即万象森然。冲漠无朕者一之父,万象森然者精之母。一中有精,精中有一。[2]

▲ 注释

[2]“万象森然时”句:参见【21】注[2]。

[2]一中有精,精中有一:精一,参见【徐爱引言】注[9]。


【83】“心外无物。如吾心发一念孝亲,即孝亲便是物。”


【84】先生曰:“今为吾所谓格物之学者,尚多流于口耳。况为口耳之学者,能反于此乎?天理人欲,其精微必时时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渐有见。如今一说话之间,虽只讲天理,不知心中倏忽之间已有多少私欲。盖有窃发而不知者,虽用力察之,尚不易见,况徒口讲而可得尽知乎?今只管讲天理来顿放着不循,讲人欲来顿放着不去,岂格物致知之学?后世之学,其极至,只做得个义袭而取[1]的工夫。”

▲ 注释

[1]义袭而取:语出《孟子·公孙丑上》第二章:“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85】问“格物”。先生曰:“格者,正也。[1]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

▲ 注释

[1]格者,正也:参见《大学》传五章、传七章。


【86】问:“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后志定?”[1]曰:“然。”

▲ 注释

[1]“知止者”句:语出《大学》经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


【87】问:“格物于动处用功否?”先生曰:“格物无间[2]动静,静亦物也。孟子谓‘必有事焉[2]',是动静皆有事。

▲ 注释

[1]无间:没有间断,不分别。

[2]必有事焉:语出《孟子·公孙丑上》第二章:“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正,预期也。此与大学之所谓正心者,语意自不同。


【88】“工夫难处,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诚意之事。意既诚,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1]但正心修身工夫,亦各有用力处,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身修则和。”

▲ 注释

[1]“意既诚”句:参见《大学》经文、传七章释正心修身。


【89】“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2]虽亲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2],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

▲ 注释

[1]“自‘格物致知’”句:语出《大学》经文,可概括为三纲八目。三纲: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2]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语出《二程遗书》程颢语。意为仁者将自己与天地万物视为一个整体。


【90】“只说‘明明德’而不说‘亲民’,便似老、佛。”


【91】“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止之,是复其本然而已。”


【92】问:“知至善即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则不为向时之纷然外求,而志定矣。定则不扰扰而静,静而不妄动则安,安则一心一意只在此处,千思万想,务求必得此至善,是能虑而得矣。[1]如此说是否?”

先生曰:“大略亦是。”

▲ 注释

[1]“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句:参见《大学》经文:“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此处是王阳明对《大学》经文的理解。


【93】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2]’何墨氏‘兼爱’[2],反不得谓之仁?”

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阳生,必自一阳生而后渐渐至于六阳[3],若无一阳之生,岂有六阳?阴亦然。惟其渐,所以便有个发端处;惟其有个发端处,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若无芽,何以有干有枝叶?能抽芽,必是下面有个根在。有根方生,无根便死。无根何从抽芽?父子兄弟之爱,便是人心生意发端处,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爱物,便是发干生枝生叶。墨氏兼爱无差[4]等,将自家父子兄弟与途人一般看,便自没了发端处。不抽芽便知得他无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谓之仁?孝弟为仁之本,却是仁理从里面发生出来。”

▲ 注释

[2]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参见【89】注[2]。

[2]墨氏‘兼爱’:墨氏即墨翟(约前468—前376),春秋战国之际鲁国人,墨家创始人,其学说与儒学并称“显学”,被后世称为墨子。墨子的思想核心是“兼爱”。“兼爱”即爱人如己,不分亲疏远近、贫富贵贱,同等程度地爱一切人。

[3]六阳:古以天气为阳,地气为阴,十一月至来年四月为阳气上升之时,合称六阳。

[4]兼爱无差:孟子对墨子的“兼爱无差”等表示不赞同,孟子认为从亲爱自己的亲人出发,推向仁爱百姓,再推向爱惜万物才是儒家之仁爱。《孟子·滕文公上》第五章、《孟子·滕文公下》第九章中都有对“兼爱无差”等的评价。


【94】问:“延平[2]云:‘当理而无私心。'[2]‘当理’与‘无私心’,如何分别?”

先生曰:“心即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若析心与理言之,恐亦未善。”

又问:“释氏于世间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着,似无私心。但外弃人伦,却似‘未当理’。”

曰:“亦只是一统事,都只是成就他一个私己的心。”

▲ 注释

[2]延平:参见【75】注[2]。

[2]当理而无私心:语出朱熹《延平答问》,意为既符合天理又没有私心。而:表示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