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昨日余温
午夜的钟声早已敲过，揽月坡上的人潮正缓缓散去。那条曾震撼了整个夜空的“盖亚之泪”，光芒也已黯淡，渐渐隐没于天际线的另一端，仿佛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境，落下了帷幕。
空气中，狂欢后的兴奋夹杂着深夜的寒意，悄悄侵入人们的衣衫。
“阿嚏——”苏星落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声音在下山的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乖乖把拉链拉好吧。”林望舒停下脚步，自然地伸出手，将她身上那件独属于他，在星落身上却显得有些宽大的外套拉链一直拉到顶，顺势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头怎么这么凉，不是让你穿件冲锋衣了嘛。”
“心里是热的就行了嘛。”苏星落甜甜地笑着，主动将自己的小脑袋靠近了林望舒的怀里，温柔地蹭了蹭他的胸口，“你许了什么愿望？说出来听听。”
“我不信这个。”林望舒的回答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
“不行嘛，必须要说！”苏星落不依不饶地晃着他的胳膊，“我先说，我许的愿望是，希望我们家林大学霸，在我下一个生日之前，能学会至少三道菜，别老是靠外卖和食堂活着。”
这是一个朴素，又无比温暖的愿望。林望舒的脚步顿了顿，月光下，他那对于外人总是紧绷的嘴角线条，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我的愿望，”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是希望你刚刚许的愿望能够实现。”
他没说的是，在苏星落闭上眼睛许愿的那一刻，他心中唯一的念头，是希望眼前这个女孩，能够永远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笑容明亮。
两人从山顶遛弯向山下，尽情地享受着两人之间的亲密时刻。聊着水课上有多无聊，聊着街角新开的那家新品是绿豆沙牛奶的奶茶店。这些属于昨日与明日的、平淡无奇的话题，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与那个刚刚见证过宏大而疏远的宇宙奇观重新拉开距离，稳稳地拽回了属于他们的人间烟火。
打车回到江城大学门口时，已是凌晨两点。
司机一路都在剧烈地咳嗽，时不时地朝窗外吐出一口颜色不对的浓痰。吓得苏星落给望舒带上了医用口罩。
江城大学是有门禁的，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回校。但门口的保安大叔也知道今天的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晚归的学生们进去了。
“好了，你快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开组会嘛？”在宿舍楼分岔路口，苏星落停下脚步，从他口袋里抽出手，踮起脚尖，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
“嗯，你也是，回去用热水泡泡脚，记得加一点花椒，驱寒除湿的。”林望舒轻声叮嘱道，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女生宿舍楼的转角，那股淡淡的白茶香也仿佛被夜风一并带走。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宿舍——7号楼。
这是一栋颇有年头的建筑，与苏星落的那栋被称为公主楼的4号楼不同。这栋宿舍的墙皮在岁月的侵蚀下微微泛黄，楼道里的灯因为校规的11点断电早已熄灭。林望舒住在四楼，没有电梯，只能摸黑一步步踩着磨损严重的水泥台阶向上走。
回到402宿舍，他用钥匙轻轻拧开房门。
一股混杂着烤鸭腿和麻辣烫的味道扑面而来。林望舒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宿舍里一片昏暗，只有角落一张书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某个大型MOBA游戏的战利品界面，展示着刚刚开宝箱获得的冠军中单皮肤。床铺上，隔着不太厚的床帘遮挡，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四仰八叉地躺着，发出雷鸣般的鼾声——正是孙哲那小子”。
“哎，这家伙，不会表白又失败了吧，这么早就回来了。”林望舒心道。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身体的疲惫感让他想立刻躺平。
突然，感觉喉咙深处有些发痒，像是有细小的绒毛在轻轻搔刮。
“大概是着凉了，可不能影响明天的组会啊。”他心想，从抽屉里找出一板黑+白，扣了一片用水吞咽了下去。
感觉到喉咙还是难受，林望舒看向了去年星落在紫荆花那边旅游的时候带回的枇杷糖浆，用量杯喝了一小点。冰冰凉凉的，顿时感觉好受了一些。
他没有立刻睡下，而是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想看一眼那篇论文中文社区里有没有新的讨论。
但这一次，网页的缓冲圈，却一直在徒劳地旋转。
他看了眼右下角，网络连接的图标上，多了一个叉叉。
“校园网又崩了？”他嘟囔了一句，没太在意，毕竟这种事对于江大的学生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合上电脑，轻轻洗漱完毕，他终于躺在了自己那张铺着蓝色格子床单的床上。窗外的夜，如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他又看到了那条横贯天际的彗尾，只是不再美丽，而是化作无数灰色的、不断蠕动的触手，向着大地笼罩下来。他想跑，却发现自己被困在图书馆三楼的那个座位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触手穿透玻璃，将一本本书籍、一张张桌椅，腐蚀成灰黑色的菌斑……
清晨七点，林望舒在生物钟的驱动下猛地惊醒。
他坐起身，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梦境的余悸还未散去，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看向手机。
左上角，信号格的位置，是一个冰冷而醒目的“×”。
他又试着连接Wi-Fi，连接上了，但是无法进行上网。
林望舒心中的不安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校园网崩了不奇怪，移动通信信号只有三四格也是常态，但是完全中断，这绝不正常。
再次滑看消息，林望舒发现了凌晨三点的一封由国家应急广播中心发送的短信，仅仅只有几个字，“注意畸变体”，便再无任何消息。
“畸变体？”林望舒嘟囔着，“什么玩意儿。”
起身翻下床，宿舍里还是一片安静。胖子依旧在酣睡，只是睡姿变得有些扭曲，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依稀可以听到许志什么的。
林望舒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一股冰凉的水流冲刷而下，他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也就在这时，他闻到了。
那股在昨天夜里一闪而过、雨后泥土般的腥甜气，此刻正清晰地，从自来水管里弥漫开来。这不是错觉，是真实存在的恶心气味。不同于雨后草地的清香，倒像是什么东西在草地里腐烂的那种味道。
而且，仔细嗅一嗅，楼上的寝室，静悄悄的门外，都有着这样的气味。
“糟了，鼻子出问题了？”林望舒摸了摸鼻尖道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天已大亮，但整个校园，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凝固般的静谧之中。
没有晨练的体育生，没有准备上早八的人流，甚至听不到一只鸟叫。宽阔的校道上空空荡荡，只有几片落叶在无风的空气中，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态，打着旋，飘落。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不，不是暂停。
林望舒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远处操场边的草坪上，一个、两个、三个……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他们都保持着一种类似提线木偶般怪异的姿势，一动不动，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公园里被丢弃的雕像。
更近的乒乓球台处，以往早早的就有人来打球，可现在就一个…不对，
那个乒乓球台前的人，脑袋长满了菌丝，眼球跳出了眼眶，在眼球的上方，还长出来密密麻麻的复眼，包裹着层层的黑色孢子。
“妈的……头好疼……咋的江城又重度污染了？……”
胖子痛苦的呻吟声从身后传来，他挣扎着坐起身，一脸的萎靡不振，“望舒，我感觉不得劲……浑身没力气，嗓子眼儿里跟有刀片似的……”
就在这时——
“铃铃铃——！”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
如同一把尖刀，猛地划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是林望舒那部被他丢在书桌角落、几乎快要被遗忘的老人机！
在所有智能设备都变成砖块的此刻，只有属于2G的GSM网络，还在苟延残喘地工作着！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是那个让他心跳漏了半拍的名字——苏星落。
“喂？！”他焦急地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苏星落的声音，而是一个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女声，是她的室友黄晓倩。
“林……林望舒吗？！”黄晓倩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你快来！快来女生宿舍！星落她……星落她不对劲！！”
林望舒的心猛地一沉：“她怎么了？！”
“她早上起来就说胡话，浑身烫得吓人！”黄晓倩哭喊着，“刚才……刚才她突然不发烧了，可……可是她的指甲……天啊……她的指.....她的指甲，全都变成黑色的了！咳出的痰都有蓝色的荧光！她还说……她说墙角里……长出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