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武圣的千年征途
解良城的五月,总被槐树的白花染成一片素白,风过时,花瓣簌簌坠落,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小雪。十六岁的关羽站在打铁铺的熔炉前,赤膊的臂膀上渗着汗珠,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古铜色的光。他手里的铁锤刚落下,就听见铺外传来老掌柜的惨叫——那个平日里横行霸道的恶霸,正一脚踹在老人胸口,铜钱从布袋里滚出来,混着老人咳出的血珠。
“住手!”关羽扔下铁锤,铁钳还夹着烧红的铁坯,火星溅在他的粗布裤子上,烫出一个个小洞。恶霸转过身,看见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嘴角勾起狞笑:“哪来的野小子,敢管爷爷的事?”他抽出腰间的短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却没注意到关羽的眼睛,已像熔炉里的铁水般滚烫。
众人还没看清动作,就听见“铛”的一声脆响。关羽赤手抓住了刀身,掌心的皮肉瞬间被烫出焦痕,他却像毫无知觉,另一只手抓住恶霸的手腕,轻轻一拧。短刀“哐当”落地,恶霸的惨叫响彻街巷。少年弯腰捡起断矛——那是前几日收废铁时留下的,矛尖虽钝,此刻却闪着决绝的光。
当官府的人带着锁链赶来时,关羽正用破布擦拭矛尖的血。老掌柜拉着他的衣角求情,他却掰开老人的手,任由锁链套上 wrists:“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只是这恶徒欺压百姓,死有余辜。”路过城门时,他抬头看了眼解良的匾额,心里突然生出个念头:这方天地,装不下一把想斩尽不平的刀。
逃亡的路走得仓促,他只来得及揣上那本翻烂的《春秋》。在破庙里避雨的夜晚,他借着闪电的光,一遍遍抚摸书页上“忠义”二字。墙角的篝火快熄灭时,他突然起身,捡起块废弃的生铁,在火里反复敲打。火星溅在《春秋》的封面上,烫出个月牙形的洞,倒像是为他日后的刀,刻下了最初的印记。七天后,当朝阳穿透云层时,一把粗糙却锋利的长刀出现在他手中,刀柄缠着从破衣上撕下的布条。
涿郡的桃花开得最盛时,关羽正牵着借来的瘦马,在榜文下徘徊。那马是他用打铁的手艺换来的,马蹄上还沾着沿途的泥。榜文上的字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但“招募义兵”四个字,像火星落在他心里。“大丈夫当提三尺剑,安能困于市井!”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震得他手里的长刀都微微颤动。
回头时,他看见个豹头环眼的大汉,正把杀猪刀往案上拍,案板上的猪肉震得乱跳。大汉身边站着个双耳垂肩的男子,虽穿着草鞋,眼神却像藏着星辰大海。“在下刘备,中山靖王之后。”男子拱手时,袖口磨出的破洞里露出胳膊上的老茧,“这位壮士看着面生,莫非也是来投军的?”
酒肆里的三碗烈酒,混着飘落的桃花瓣。刘备说他要匡扶汉室,让百姓不再流离;张飞拍着胸脯说要把卖猪肉的钱全拿出来,招募乡勇;关羽只是低头喝酒,酒液顺着胡须滴在绿袍上,晕出深色的痕。“我关羽没什么钱,”他突然将酒碗顿在桌上,酒溅得满桌都是,“但这把刀,愿意为兄长斩开一条路。”
打造青龙偃月刀的那天,张飞把铁匠铺的门槛都踏破了。八百斤镔铁堆在院里,像座小山,铁匠师傅擦着汗说:“这么重的刀,怕是没人能举得动。”关羽却卷起袖子,拿起铁锤就开始敲打。火星溅在他脸上,他不躲;铁水烫到手腕,他不缩。三天三夜后,当最后一锤落下时,刀身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啸声,震得屋顶的瓦片都簌簌发抖。
“此刀重八十二斤,”铁匠摸着刀背的青龙纹,眼里满是惊叹,“刀脊镶了七道钢,刀身淬了四十九天血水,寻常人别说挥舞,怕是连提都提不动。”关羽握住刀柄的瞬间,刀身突然泛起青光,他转身劈向院中的老槐树,刀风还没到,树干已“咔嚓”断裂,断口平整得像用尺子量过。刘备走过去,摸着断树桩轻声说:“二弟,这刀该斩的是贼寇,不是草木。”
虎牢关前的风,裹着血腥味,吹得人睁不开眼。华雄的大刀挑着第五个将领的首级,在关下耀武扬威,那首级的眼睛还圆睁着,像是死不瞑目。十八路诸侯的帐内,酒盏里的酒渐渐变凉,袁绍的叹息声压过烛火的噼啪声:“可惜我的颜良文丑不在,否则何惧一个华雄!”
话音刚落,角落里突然站起个绿袍身影。关羽的手按在青龙偃月刀的刀柄上,刀柄的黑丝绦被风吹得飘动:“某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帐内瞬间安静,有人窃笑,有人皱眉,袁术拍着桌子怒斥:“一个马弓手也敢妄言,给我打出去!”
“公路息怒,”曹操端着酒爵站起来,亲自斟满一杯热酒,酒气蒸腾着裹住刀身的青龙纹,“此人敢出此言,必有过人之处。且让他一试,若不成,再罚不迟。”关羽却没接酒,只是将刀在地上顿了顿,沉闷的响声让帐内的烛火都晃了晃:“某去去就回。”
帐外的鼓声刚敲到第三通,关羽已提着华雄的头回来。他把首级扔在地上,血珠溅到案几的酒爵旁,伸手拿起那杯酒,酒还冒着热气。众人这才看清,他的绿袍上连半点血污都没有,只有刀穗上沾着几缕黑色的发丝——那是华雄的胡须。曹操看着他仰头饮尽酒液,突然觉得这杯酒,比自己喝过的所有琼浆都烈。
这一战,让青龙偃月刀成了传奇。有人说刀里藏着龙魂,每逢月圆就能听见龙吟;有人说关羽的左臂有青龙附体,否则怎能挥舞八十二斤的刀。只有在深夜的军营里,刘备才见过他真正的模样——月光洒在帐外的空地上,关羽一遍遍挥舞着刀,刀风里混着他默诵《春秋》的声音,“仁义礼智信”五个字,随着刀光落在地上,刻出浅浅的痕。
徐州城破那天,土山被围得水泄不通。曹操的使者来了三趟,送来的锦袍绣着金线,黄金堆得像座小山。“只要将军归顺,”使者哈着腰说,“丞相说了,封万户侯,赐美女十人,这青龙偃月刀,依旧归将军所有。”关羽却将刀横在颈前,刀刃贴着皮肤,泛着冷光:“我兄若在,此刀可斩我;我兄若不在,此刀当斩尽天下负义人。”
张辽在帐外听见这话,悄悄撤了包围,只留一条通往河北的路。挂印封金的夜里,关羽把刘备的家眷护在车驾中间,青龙偃月刀在月光下划出银色的光墙。过东岭关时,孔秀带着五百人拦路,他勒住赤兔马,刀不出鞘:“我只护家眷寻兄,不想伤人。”孔秀的箭射过来,他才挥刀一劈,箭矢在半空断成两半,刀风顺势扫过,孔秀的头盔“哐当”落地,发髻被削去一缕。
黄河渡口的风最急,秦琪的箭直直射向车驾里的甘夫人。关羽怒喝一声,青龙偃月刀突然离手,在空中划出道青色的弧,既斩落了箭,又削掉了秦琪的首级,最后稳稳落回他手中。周仓带着三百校刀手跪在道旁,黑面大汉看着那把刀,眼里像燃着火焰:“小人愿为将军执刀!”关羽将刀递过去,周仓双手刚握住刀柄,就“哎哟”一声跪倒在地,刀身重重砸在地上,砸出个浅坑。“此刀认主,”关羽收回刀,“你若能举刀三日,便随我同行。”
当赤兔马踏过河北地界时,青龙偃月刀的刀穗上,已系了七颗将首。关羽在界碑旁解下首级,用酒浇祭:“非关某好杀,奈汝等拦我寻兄路。”暮色中,他的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永不倒下的旗帜。远处传来马蹄声,刘备带着张飞奔过来,三兄弟在夕阳里相拥,青龙偃月刀斜插在地上,刀背的青龙纹,在余晖里泛着暖暖的光。
镇守荆州的五年,关羽的刀渐渐生出霜色。他在城楼上建了座春秋阁,每逢雨天就独坐其中,烛光在刀身上跳动,映得那些青龙纹仿佛在游动。吕蒙的使者送来锦盒时,他正在读“桃园结义”的篇章,锦盒里装着孙权的女儿画像,画中女子笑靥如花。关羽却将画像垫在桌脚,青龙偃月刀就横在上面,刀身压出深深的折痕。
樊城之战的那夜,暴雨如注。于禁的七军被洪水围困,士兵们在水里挣扎,呼救声淹没在雷声里。关羽骑着赤兔马立于堤上,青龙偃月刀直指云端,刀身上的青龙纹突然活了过来,鳞片间流转着血色。庞德的箭射中他的左臂,箭头带着毒,他却挥刀斩断箭杆,带伤再战。刀光劈入水中,激起丈高的浪,浪尖上仿佛真有青龙盘旋,将庞德的小船掀翻。
擒于禁、斩庞德的消息传到许都,曹操吓得要迁都。但荆州的后院,已燃起了火。吕蒙的白衣船队靠岸时,糜芳正把城门钥匙递给孙权的使者。烽火台上的狼烟升起时,关羽还在灯下处理军务,案上的《春秋》摊在“忠义”篇。他抓起刀冲出去,赤兔马的蹄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像敲碎的战鼓。
麦城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屋檐下的冰棱有三尺长。关羽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吴军,将最后一壶酒洒在青龙偃月刀上。周仓哭着说:“将军,末将背您突围!”他却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咳嗽:“某纵横天下三十年,斩过华雄,劈过颜良,从未败于刀下。今日不过是天要我还荆州债。”
临沮的小树林里,马忠的冷箭来得突然。赤兔马人立而起,挡住了箭,却被绊倒在陷阱里。关羽拔出青龙偃月刀,刀身突然发出悲鸣般的啸声,震得周围的吴军捂住耳朵。他拖着伤腿,刀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每一步都留下血印。“关羽在此,谁敢上前!”他的吼声惊飞了林中的鸟,马忠的绊马索再次袭来时,他已将刀舞成圆,绳索刚触到刀风就寸寸断裂。
但更多的人涌上来,长枪短刀像潮水般淹没了那片绿色。当青龙偃月刀落地时,刀身突然迸发出刺目的青光,将周围的吴军震退三尺。孙权得到首级时,只见关羽的眼睛还圆睁着,嘴角带着冷笑。他把首级献给曹操,曹操却在灵前摆上那杯未凉的酒,对着首级跪拜:“云长公,某欠你一杯温酒。”那夜,有卫兵看见,祠堂里的烛火突然变成青色,青龙偃月刀的幻影在梁柱间盘旋,刀风里,混着《春秋》的诵读声。
后来,青龙偃月刀几经辗转,落到了关兴手中。诸葛亮北伐时,这把刀再次饮血,在陈仓道口劈开郝昭的铁锁。刀身的青龙纹已变成暗红色,却依旧锋利如初。有老兵说,每次月圆,都能看见刀上浮现出关羽的影子,绿袍红脸,正对着烛光读那本永远读不完的《春秋》。
千年后的解良,关庙的香火终年不绝。青龙偃月刀的仿制品被供奉在神龛上,刀前的长明灯从未熄灭。香客们说,若心诚,能在刀身上看见关羽的影子——有时是桃园里举杯的青年,酒液沾在胡须上;有时是千里独行的绿袍将军,刀穗系着将首;有时是麦城雪地里昂首的老者,绿袍上落满雪花。
说书人在茶馆里拍着醒木,说关羽死后成了武财神,左手持《春秋》,右手握偃月刀,既护忠义,也佑财源。孩子们听完故事,总缠着木匠做木刀,在巷子里模仿“偃月斩”,刀风里混着清脆的笑,像极了当年桃园里,三个少年碰杯时的声响。
有考古队在荆州城外,挖出过一块刀鞘残片,上面的青龙纹与史书记载的青龙偃月刀分毫不差。残片在博物馆展出时,每到午夜,警报就会莫名响起,监控里只有一道青光闪过,像刀魂在巡视这座他曾守护过的城。
雨夜里,守庙人常听见春秋阁里有翻书声。他悄悄推开门,只见长明灯的光晕里,一把虚影的刀正悬在半空,刀穗上的红绸在风中飘动,像极了当年关羽绿袍上的红巾。远处的江水拍打着堤岸,声如战鼓,混着若有若无的诵读声,在千年的时光里,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