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茅山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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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尘缘起,墨线惊魂

车轮碾过坑洼的水泥路面,发出沉闷的呻吟。林九初背着那个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藏青色布包,像一株被强行移栽的植物,茫然地杵在“清河市长途汽车站”那斑驳褪色的站牌下。喧嚣,如同实质的潮水,裹挟着各种他无法理解的气味和声响,蛮横地冲击着他的感官。汽油的刺鼻、廉价香水的甜腻、汗水的酸馊、还有路边摊食物混杂的油烟味,拧成一股浑浊的气流,直往他鼻腔里钻。喇叭的尖啸、人群的嘈杂、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的刮擦声、还有远处高楼隐约传来的电子音乐……这些声音没有山间鸟鸣的清越,没有溪水流淌的潺潺,更没有师父清虚子念诵经文时的空灵,它们混乱、尖锐、充满了焦躁的烟火气,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的布包带子,指尖触碰到里面几件硬物:一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桃木剑,几叠裁剪整齐的黄纸,一小盒朱砂,一方磨损的罗盘,还有一本边角卷起的《茅山治邪秘本》残卷。这些是他全部的家当,也是他身份的证明。师父清虚子那张刻满风霜、眼神却清亮如寒潭的脸庞仿佛还在眼前,临别时的话语字字铿锵:“九初,入世修行,斩妖除魔,莫忘本心。这红尘万丈,便是你的道场。”

“道场?”林九初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心中一片茫然。鳞次栉比的高楼如同冰冷的钢铁丛林,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他看不懂的漠然或焦虑。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条,上面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这是他从未谋面的远房表叔“好心”介绍的廉价住处。

口袋里仅剩的几枚硬币硌着他的大腿。师父给的盘缠本就不多,一路辗转车马,早已消耗殆尽。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走到一个写着“公用电话”的玻璃亭子前,笨拙地拿起沉重的听筒,按照纸条上的数字一个个拨过去。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遍,两遍……始终无人接听。一种被遗弃的孤寂感悄然爬上心头。

天色渐渐向晚,夕阳的余晖给这座陌生的城市镀上了一层疲惫的金红。林九初叹了口气,收起纸条。看来,只能靠自己了。他辨认着路牌上的字迹,循着地址指示的方向,迈开了入世修行的第一步。

脚步踏出车站范围,喧嚣似乎减弱了些,但空气却陡然变得滞重。他沿着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旧街往里走。两旁的建筑愈发低矮破败,墙面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窗户大多紧闭,蒙着厚厚的灰尘,有些玻璃碎裂,像空洞的眼窝。路面坑洼不平,污水横流,散发出混合着垃圾腐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湿气味。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温度也越低。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如同冰冷滑腻的苔藓,悄然附着上他的皮肤。林九初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眉头微蹙。他体内的道家真炁对阴邪之气有着本能的感应。此地,阴气郁结,盘桓不散,绝非寻常人居之所!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腐臭味,也绝不仅仅是生活垃圾那么简单。

“西城区柳荫巷17号……”他默念着地址,在一排几乎一模一样的破败小楼前驻足。眼前的这座三层小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伶和诡异。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如同溃烂的伤口。茂密的爬山虎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在晚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抓挠。院墙的铁门早已锈蚀不堪,虚掩着,露出里面同样荒芜的庭院,杂草丛生,堆积着不知名的废弃物。

周围的住户门窗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死寂。只有一个坐在自家门口矮凳上、眯着眼睛打盹的枯瘦老太婆。她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旧棉袄,怀里抱着一个褪色的热水袋。

林九初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微微躬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老人家,请问柳荫巷17号,是这里吗?”

老太婆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他那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洗白道袍上。她的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她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十…十七号?你…你要去那鬼屋?”她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座被藤蔓覆盖的小楼,“小伙子,快走吧!别去!那地方…邪性得很呐!”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上个月…就上个月初,刚吊死了一个租客!是个女的,穿红衣服…怨气重得化不开!夜里头,那哭声…那笑声…瘆人啊!没人敢靠近,连收破烂的都绕着走!你是外地来的吧?听阿婆一句劝,赶紧走,这地方…吃人啊!”

老太婆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让林九初的心猛地一沉。凶宅!吊死的红衣女人!浓重的怨气!难怪表叔电话里支支吾吾,只说便宜!一股怒火夹杂着被欺骗的苦涩涌上心头。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责任感压过了这些情绪。怨灵滞留,邪气盘踞,若置之不理,不仅会继续祸害此地气场,甚至可能波及无辜。斩妖除魔,本就是茅山弟子的天职!

“多谢阿婆告知。”林九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眼神变得坚定锐利,“但既来之,则安之,总得进去看看。”他不再犹豫,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的、锈蚀得几乎要散架的院门。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刺耳。门轴处簌簌落下红色的铁锈粉末。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灰尘、霉菌、以及一股极其微弱的、仿佛铁锈混合着血腥的甜腻气息,如同沉睡了许久的猛兽呼出的浊气,猛地扑面而来!林九初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体内的真炁自动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难以察觉的清气护罩,抵御着这股污秽气息的侵蚀。

庭院里一片狼藉。枯黄的杂草长得有半人高,其间散落着碎裂的瓦砾、破旧的家具残骸、还有一个倒扣的、锈迹斑斑的铁桶。一条通往屋门的石板小径几乎被野草淹没。小楼的门是那种老式的木门,漆皮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本色,门锁处有明显的撬痕和破坏痕迹。

林九初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走到门前。他并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凝神静气,左手掐了个“开眼诀”,指尖在眉心处虚虚一点。瞬间,他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寻常人眼中的昏暗庭院,在他开启的“天眼”视角下,呈现出另一番景象: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的灰黑色气流,正从房屋的墙角缝隙、窗户破损处、甚至脚下的土地里缓缓渗出、飘荡、盘旋!这些阴气如同冰冷的毒蛇,在空气中扭动,带着浓重的怨念和死寂的气息,将整个小楼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阴霾之中。尤其是二楼某个窗户的位置,那里的黑气最为浓郁,几乎凝成了墨汁般的漩涡,隐隐透着一抹令人心悸的暗红!

果然!此地已成怨灵巢穴!而且怨念之深,远超想象!

林九初不再迟疑,伸手按在冰冷的木门上,用力一推。

“嘎吱——”

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内洞开。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着尘土、霉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腥甜腐败气息,如同实质般涌了出来。屋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残阳的微光,透过布满污垢的窗户艰难地投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几道惨淡的光斑。

客厅里一片狼藉。一张缺了腿的桌子歪倒在地,几把破旧的椅子散落四周,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暗黄的底色。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辨不出原貌的杂物,上面结满了蛛网。空气冰冷刺骨,比外面低了不止十度,仿佛置身冰窖。

林九初反手轻轻关上屋门,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可能被惊扰的窥视。他像一只踏入捕猎范围的灵猫,每一步都轻巧无声,脚尖点地,最大限度地减少声响。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罗盘被他悄悄握在手中,指针正疯狂地、不规则地颤动着,直指二楼的方向——那里是阴气的源头!

他沿着同样蒙尘的木质楼梯向上。每一步踩下,都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楼梯间的墙壁上,有几道深深的、如同野兽利爪抓挠过的痕迹,触目惊心。

二楼走廊更加昏暗。几扇房门紧闭着,只有尽头那间卧室的房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更深的黑暗和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林九初的目标正是那里。他屏住呼吸,收敛全身气息,体内的真炁如同蛰伏的火山,随时准备喷发。右手,已经悄然探入布包,握住了那柄雷击枣木心制成的桃木剑柄,温润而熟悉的木质纹理传来一丝安定心神的力量。

他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破旧的铁架床、一个歪斜的衣柜和一张布满裂纹的梳妆台。窗户紧闭,蒙着厚厚的灰尘,几乎不透光。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那股甜腻的铁锈血腥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林九初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墙角——那里,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翻滚涌动的灰黑色怨气正缓缓凝聚!怨气核心,隐隐勾勒出一个穿着红色睡衣、长发披散、身形扭曲的女子轮廓!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穿透他的护体清气,狠狠扎在皮肤上!

就在他踏入房间的瞬间,仿佛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墙角那团翻滚的怨气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地沸腾、膨胀起来!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混合着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女子尖啸,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狠狠冲击着林九初的耳膜和心神!

“呃啊——!!!”

尖啸声中,那红衣女鬼的轮廓瞬间变得清晰!她的长发如同毒蛇般狂舞,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从发隙间露出的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翻滚着血丝和黑气的眼白!她的嘴巴裂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森白的、尖锐的牙齿!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怨恨如同实质的浪潮,朝着林九初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女鬼动了!她的动作快如鬼魅,几乎化作一道模糊的红影,带着刺骨的阴风和浓烈的血腥味,十指指甲暴涨,漆黑如墨,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直直抓向林九初的面门!那尖啸声更是如同无数根钢针,疯狂地钻刺着他的大脑,试图瓦解他的意志!

来了!林九初心头警兆狂鸣!这绝非寻常怨灵,其凶戾程度远超预期!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千钧一发之际,林九初舌绽春雷,金光神咒的经文如同洪钟大吕般在狭小的凶宅卧室中炸响!他脚踏七星罡步,身形不退反进,迎着那扑来的红影,双手结印于胸前,体内积蓄的真炁如同江河决堤,汹涌澎湃!

嗡——!

一道璀璨夺目、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焰,骤然从他周身迸发而出!金光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阴寒和黑暗,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神圣威严!那刺耳的鬼啸声撞在金光之上,如同冰雪遇骄阳,威力骤减!女鬼抓来的利爪,更是被金光狠狠灼烧,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冒出滚滚黑烟!

“吼!”女鬼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吼,身影被金光逼得倒飞回去,撞在墙壁上,黑气一阵剧烈翻腾,显然受了不小的创伤。她那双没有瞳孔的惨白眼眸死死盯着林九初身上的金光,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丝……忌惮?

但这短暂的受挫并未让她退缩,反而激起了更深的凶性!她尖啸着,身影再次变得模糊,如同鬼魅般在房间内快速移动,带起道道残影和刺骨的阴风,从不同的角度再次扑击!每一次扑击,都伴随着更强烈的怨念冲击和精神尖啸!

林九初脚踏罡步,身形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桃木剑并未出鞘,而是如同灵蛇般点、拨、引、化,精准地格开女鬼一次次刁钻狠辣的爪击。每一次剑爪相交,都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金光与黑气激烈碰撞消融。他面色凝重,金光咒虽然能护体退邪,但消耗巨大,且难以对这凶戾的女鬼造成致命伤害。必须速战速决!

他看准女鬼一次扑击落空的短暂间隙,左手闪电般探入布包!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熟悉的木质圆筒——墨斗!

没有丝毫犹豫,林九初右手桃木剑虚晃一招,逼开女鬼再次抓来的利爪,左手猛地将墨斗抽出!手腕一抖,精巧的机关触发!

“噌——!”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响!浸染了朱砂、雄鸡血和黑狗血等至阳辟邪之物的墨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金红色细线,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灵蛇出洞,瞬间激射而出!目标并非女鬼本身,而是她身周那浓稠翻滚的怨气核心!

墨线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快!准!狠!

“噗嗤!”

一声如同热刀切入牛油的轻响!金红色的墨线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外围翻腾的黑气,精准无比地缠绕在了女鬼那若隐若现的魂体核心之上!

“呃啊啊啊——!!!”

比之前凄厉十倍、痛苦百倍的惨嚎瞬间爆发!女鬼如同被滚烫的烙铁勒住了脖子,整个魂体剧烈地抽搐、扭曲、变形!被墨线缠绕的地方,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如同烧红的铁链,深深勒入她的魂体,发出“滋滋滋”的恐怖灼烧声!浓郁的黑气如同被点燃的油脂,疯狂地从伤口处逸散、蒸发!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升高了几度!

女鬼疯狂地挣扎、翻滚,想要挣脱这至阳之物的束缚。她的利爪徒劳地抓挠着墨线,却只会让金红光芒更加炽盛,灼烧得更加厉害!她的尖啸变成了痛苦的哀鸣,充满了绝望。

然而,就在林九初准备乘胜追击,彻底将其制服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那里,散落着几枚不起眼的、约三寸长的黑色钉子。钉身布满扭曲的符文,深深嵌入墙壁和地板,隐隐构成一个邪异的阵势。一股极其隐晦、却更加阴冷邪恶的气息,正通过这些钉子,源源不断地从地底渗出,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在女鬼身上,似乎在为她提供力量,同时也在疯狂汲取着她被墨线灼烧时散逸的怨念!

这钉子……不是凡物!是邪法!有人在用这红衣女鬼作为养料,布下邪阵!

林九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这绝不仅仅是一个自杀怨灵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