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红楼迷梦,不属于冯渊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粘稠、冰冷,沉重地挤压着冯原的每一寸意识。
一股陈腐的土腥气混杂着劣质木头和某种甜腻到发馊的熏香味道,直往他鼻腔里钻,呛得他喉咙发痒,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窒息感像冰冷的铁钳,猛地夹紧了他的心脏。
“呃……”一声沉闷而短促的呻吟,终于艰难地冲破了喉头的封锁,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冯原猛地睁开眼,视野里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无边无际的漆黑。他下意识地挣扎,手脚却撞在坚硬、狭窄的木质壁垒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骨头生疼,也震落了细小的木屑和尘土,簌簌地掉在他脸上、脖颈里。
棺材!
这个认知像一道裹挟着冰碴的激流,瞬间冲垮了他混乱的意识堤坝。
这不是实验室!不是他那堆满图纸和模型的狭小出租屋!
特么的是棺材啊!
他被活埋了!
“操!”一声粗粝沙哑的咒骂,混杂着极致的惊恐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几乎是同时,一股庞大、杂乱、尖锐的信息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脑海。
冯渊,金陵城外一个小乡绅,薄有家产。
冤!太冤了!看上个被拐子卖的丫头,银货两讫了,却撞上金陵一霸薛蟠。
那呆霸王蛮横不讲理,硬要抢人,活生生把他打死在街头!官衙?连个屁都没放!
画面碎片般闪现:薛蟠那张蛮横油腻的胖脸,家丁狞笑的拳头雨点般落下,骨头断裂的脆响,围观者冷漠麻木的眼神……
最后定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窒息里。
前世女友李香菱捧着《红楼梦》,指着书页,声音带着点怜悯:“哎,冯原,你看看这个冯渊,跟你名字同音呢,真倒霉,为了个香菱,被薛蟠活活打死,太冤了……”
她当时还感叹,“红楼啊,看着是公子小姐的梦,底下全是这些苦命人的血泪。”
香菱?甄英莲?
那个被拐子倒卖、命运多舛的丫头?
前世今生,两个名字,两个被践踏的“冤”字,在此刻轰然交汇,点燃了他胸腔里一股暴烈到几乎要炸开的火焰!
那不是恐惧,是纯粹的、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
“卧槽,我竟然成了红楼头号冤死鬼?那个没出场几次就被打死的冯渊?”他喉咙里滚出嘶哑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子,“直娘贼,这冤死鬼,老子不做!薛蟠?贾府?四王八公?操你妈的红楼迷梦!”
求生的本能和这股被点燃的滔天怒意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
他咬着牙,忍着骨头缝里渗出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屈起膝盖,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头顶上方的棺材板。
咚咚!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坟穴里回荡,如同不屈的鼓点。
腐朽的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终于,“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潮湿泥土的塌落,一道微弱的光线,混杂着新鲜空气,猛地刺了进来!
冯原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奋力扒开泥土和碎裂的木板,挣扎着从那个狭小的死亡囚笼里爬了出来。
冰冷的夜风带着草木的腥气吹在他汗湿的身上,让他打了个寒噤,头脑却异常清醒。
他浑身沾满泥污,穿着一件粗糙的麻布寿衣,狼狈地站在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前。
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木头牌位插在土里,上面用劣质红漆写着几个字:金陵冯公讳渊之灵位。
灵位前,几支残香早已熄灭,只剩下短短一截黑色的香棍儿。
冯原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牌位上,然后缓缓下移。
牌位前的地上,被人用脚趾头沾着湿泥,歪歪扭扭地划了几个粗鄙无比的大字:“金陵小霸王薛蟠薛大爷到此一游!”
一股邪火“腾”地窜上冯渊的天灵盖,烧得他眼前发红。
他猛地冲过去,一脚狠狠踹在那牌位上!
“操你妈的薛蟠!操你妈的到此一游!”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传出老远。
木头牌位被踹得飞了出去,“啪”地一声撞在旁边的老槐树上,断成两截。
冯原还不解气,弯腰捡起那半截牌位,又从散落的棺材板堆里扒拉出几块干燥的碎木片。
他蹲下身,双手哆嗦着,用最原始的方式——钻木取火!粗糙的木棍在他掌心疯狂旋转摩擦,皮肤很快被磨破,鲜血混着汗水滴落。
火星终于迸出,点燃了干燥的木屑碎末。
火苗腾起,贪婪地舔舐着那半截写着“冯公讳渊”的牌位,还有地上那滩泥泞的“金陵小霸王薛蟠薛大爷到此一游”。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他沾满污泥和血痕、却扭曲着刻骨恨意的年轻脸庞。
火光中,他眼神冰冷,像淬了毒的刀锋。
“狗日的世道,告诉你,冯渊死了。”他对着燃烧的火焰,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从今往后,老子叫冯原!薛蟠?贾府?等着,老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燃烧的残骸和塌陷的坟包,转身,拖着剧痛的身体,毫不犹豫地、一瘸一拐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向着金陵城相反的方向,向着那传说中流民啸聚、烽烟四起的莽莽群山走去。
乱世像一锅烧沸了的杂碎汤,翻滚着绝望和暴戾的泡沫。
通往北面群山的官道上,早已不见往日的车马喧嚣,取而代之的是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流民队伍,如同缓慢蠕动的灰色虫豸。
路边偶尔可见倒毙的尸骸,被野狗或乌鸦光顾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冯原混在这股灰色的人流里,一身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短褐,脸上抹着锅底灰,头发胡乱地用草绳扎着,活脱脱一个逃难的破落户。
他刻意佝偻着背,眼神浑浊,脚步虚浮,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
只是那双低垂的眼帘下,偶尔闪过的精光,锐利得像打磨过的铁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