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鉴录:残阳断案谱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1章 夜宴藏杀局 铁证震华堂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着归途。沈墨怀抱着那个沉甸甸、沾满泥浆的铁皮盒子,如同抱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桶。阿枝那清冷的声音犹在耳边:“内鬼……不止一个。这盒子,是催命符。”泥泞的马背上,每一次颠簸都让盒子的棱角更深地硌入皮肉,提醒着他四周无处不在的杀机。

典刑衙内,气氛比离开时更加凝重肃杀。留守的差役们眼神闪烁,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不安。沈墨带回的差役队伍人人带伤,神情疲惫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更坐实了江东门之行遭遇截杀的凶险。而那具盖着白布的、死于第一支弩箭的差役遗体,被无声地抬入衙内,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恐惧的涟漪。

沈墨将铁盒严密藏于签押房内一处暗格,派最心腹的两人寸步不离把守。他顾不得换下湿透冰冷的官服,立刻提审昨夜与失踪护卫赵四有接触的所有人员。盘问在一种高度紧张的气氛下进行,差役们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一个字引来灭顶之灾。然而,审问结果令人失望。赵四昨夜值守时沉默寡言,并无异常举动或言语,也未与任何人传递物品。他的失踪,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谜,线索戛然而断。

内鬼隐藏之深,手段之老辣,让沈墨背脊发凉。对方不仅知晓他的动向,更能在他眼皮底下抹去关键痕迹!这绝非赵四一人所能为,典刑衙内,必然还有一双甚至几双更隐蔽、地位更高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在沈墨苦思冥想如何揪出这潜藏的内鬼时,一名王府侍卫打扮的汉子,手持烫金名帖,昂然直入典刑衙,无视衙内肃杀的气氛,将帖子递到沈墨面前,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

“沈协理!我家王爷有请!今夜王府设宴,特命卑职送来请柬,邀沈协理务必赏光!”侍卫口中的“王爷”,正是天京城内权势熏天的燕王秦日纲!主管钱粮、圣库调配,正是其核心权柄所在!

沈墨心头剧震!燕王府!这正是“内廷特供库”那条线上最核心的节点!也是他推测中“金夫人”杨氏最可能的依附之处!在这个节骨眼上,燕王突然设宴相邀,是巧合?是试探?还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他接过请柬,触手温润的纸张下仿佛蕴藏着冰冷的杀机。帖子措辞客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赴宴,无疑是羊入虎口,对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孤立无援,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但若不去,便是公然拂逆王爵,坐实了“做贼心虚”的嫌疑,对方更有理由立刻发难,甚至借王宗大人之手将他拿下!

两难!真正的两难!

沈墨的目光扫过衙内一张张或惊惧、或麻木、或隐含窥探的脸。内鬼就在其中,正等着看他的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挤出一丝平静,对王府侍卫拱手道:“请回复王爷,沈墨惶恐,承蒙王爷抬爱,定当准时赴宴!”

侍卫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签押房内只剩下沈墨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侍卫远去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冰冷的木纹。阿枝那句“内鬼不止一个”再次回响。燕王府的邀请,是对方主动将战场转移到了他们的地盘。这是挑战,也是……机会!一个将计就计、在对方自以为掌控一切时,抛出致命一击的机会!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在王府夜宴上,当着所有贵人的面,将铁证公之于众、引发轩然大波的契机!但如何将那个沉重的铁盒安全带入守卫森严的王府?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而不被立刻扼杀?

沈墨的目光落在案头那枚王宗大人留下的铜印上,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如同电光般在他脑中成形。他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写下一封措辞谦恭却暗藏玄机的密信。信中,他以协理刑名之职,向王宗大人“密报”江东门遇袭、寻获关键物证(伪造文书工具及底稿)之事,并言明此物干系重大,恐衙内仍有内奸,为安全计,恳请王宗大人允准,由他亲携此物,于今夜燕王府夜宴后,面呈大人详禀。他故意模糊了物证的具体指向,只强调其关乎圣库焚毁、灭门血案及周昌暴毙三案之核心!

写罢,他小心封好密信,唤来一名面相忠厚、跟随老秦多年的老差役,低声嘱咐:“将此信,务必亲手交到王宗大人贴身侍卫手中,绝不可经他人之手!就说……江东门遇险,寻得‘库案秘钥’,关乎大人嘱托之‘清明’!请他务必亲阅!速去!”

老差役领命,如同影子般消失在暮色中。沈墨的心悬了起来。这是一场豪赌!赌王宗大人对“真相”的执着,赌他能在燕王府的威压下保住自己,赌他看到“秘钥”二字后,会默许甚至期待自己在夜宴上抛出这枚炸弹!

夜色如墨,燕王府却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透出高墙,与天京城死寂的街巷形成鲜明对比。沈墨换上一身半新的青色官袍,将那份誊抄的、指向“内廷特供库”的可疑账目摘要折叠成方胜,藏于袖中暗袋。至于那致命的铁盒……他选择不带。带不进去,也护不住。他赌的是王宗大人的态度,以及自己袖中这份账目摘要所能引发的震动!

王府门前,车马盈门,华服贵胄络绎不绝。守卫森严,查验腰牌,搜身仔细。沈墨递上请柬,坦然接受检查。守卫搜遍他全身,只搜出几块碎银和一柄装饰性的短匕(典刑官可佩),并未发现袖中暗袋的薄纸。沈墨被引入府内。

宴会设在王府后花园的暖阁中。暖阁四面通透,悬挂着华美的琉璃灯,映照着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脂粉香和食物的香气。主位之上,端坐着身着王袍、面容威严、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的燕王秦日纲。两侧宾客如云,皆是天京城内手握权柄的将领、文官及其家眷。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一派升平景象。

沈墨被安排在末席,毫不起眼。他垂目敛眉,如同泥塑木雕,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视着全场。很快,他的目光定格在燕王秦日纲身侧稍后位置。

那里坐着一位盛装的女子。云鬓高挽,珠翠环绕,身着流光溢彩的锦缎宫装,容颜娇艳,眉眼间却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挥之不去的风尘媚态。她姿态优雅地端坐着,纤纤玉指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白玉酒杯,偶尔与身旁一位同样衣着华贵、眼神精明、不断向燕王敬酒的中年文官低语浅笑。那文官,沈墨认得,正是燕王府掌管钱粮簿册的首席幕僚,姓钱!

“金夫人”杨氏!还有她背后那位“主管钱粮”的代理人!沈墨的心跳骤然加速。目标就在眼前!但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他在宾客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典刑衙内几位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副手和书吏!他们正笑容满面地与邻近的官员寒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沈墨所在的角落!内鬼,果然也来了!

宴至半酣,气氛愈加热烈。燕王秦日纲似乎兴致颇高,举杯向众宾客示意。就在这时,王府管家匆匆步入暖阁,在燕王耳边低语了几句。燕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随即展颜,朗声笑道:“诸位!王宗大人听闻本王设宴,特遣人送来贺礼,并言稍后亲至,与诸位共饮一杯!真是蓬荜生辉啊!”

王宗大人要来?!暖阁内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恭维声。沈墨心中却是一凛!王宗果然收到了他的密信!他不仅来了,还选在宴席最高潮时现身!这绝非巧合!

秦日纲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掠过一丝阴霾。他身侧的“金夫人”杨氏,把玩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那位钱幕僚则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眼神锐利了几分。

不多时,暖阁外传来通传声:“王宗大人到——!”

所有人肃然起身。只见那位青衫王宗在两名心腹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入暖阁。他依旧是一身便服,面带温和笑意,目光扫过全场,在沈墨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随即朗声道:“诸位不必多礼,本王叨扰燕王雅兴,特来讨杯酒喝!”他径直走向主位旁预留的席位。

秦日纲亲自起身相迎,宾主落座,气氛重新活络,但无形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拘谨和试探。

王宗大人与秦日纲寒暄几句,目光忽然转向末席的沈墨,仿佛刚刚注意到他,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咦?沈协理也在?倒是巧了。本王听闻你今日在江东门遇险,还寻获了要紧物证?不知是何物,竟引得贼人如此丧心病狂,不惜当街截杀我典刑衙命官?”

此言一出,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暖阁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沈墨身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止。燕王秦日纲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沈墨!他身侧的“金夫人”杨氏,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白玉酒杯微微一晃,几点酒液溅落在华美的锦袍上!钱幕僚更是瞳孔猛缩,放在桌下的手已紧紧攥成了拳头!那几个典刑衙的内鬼,更是面露惊骇,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无形的杀机,如同冰封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暖阁!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沈墨迎着无数道含义各异、却都充满巨大压力的目光,缓缓站起身。他知道,王宗大人点燃了引信!成败,在此一举!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从袖中缓缓取出那份折叠整齐的账目摘要,双手捧起,声音清晰而平稳,穿透死寂的暖阁:

“回禀王宗大人!下官今日于江东门草上飞灭门案现场,寻获一铁盒。盒中藏有伪造‘圣粮衙接收回执’之空白文书、各式伪造印章坯模及火漆蜡块!更有拓印之签押私章印痕!经查,此伪造文书,正与圣库被焚前账册中,数笔大宗调往‘内廷特供库’之可疑签押回执笔迹、格式完全吻合!”

他每说一句,暖阁内的温度仿佛就下降一分!当“内廷特供库”五个字清晰吐出时,秦日纲的脸色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杨氏的身体微微颤抖,几乎要瘫软下去!钱幕僚面如死灰!

沈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脸色剧变的杨氏和钱幕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指核心:

“此等伪造文书,正是草上飞团伙受命炮制!其目的,便是伪造粮秣已调拨至各圣粮衙之假象,实则暗度陈仓,将海量粮秣截流,以‘奉谕调拨’之名,尽数贪墨于‘内廷特供库’!圣库粮秣亏空,根基动摇!李魁卒长因察觉藏匿于圣库耳房中之关键物证(伪造文书样本或往来密信)而被扼杀灭口!凶手为毁尸灭迹、彻底湮灭证据,更不惜纵火焚毁圣库,致百万军民粮秣尽毁,天京危殆!草上飞团伙被灭口,周典刑官遭毒杀,江东门截杀下官,皆因幕后黑手欲掩盖此滔天巨案!”

他猛地展开手中账目摘要,将其上誊抄的可疑调拨记录与指向“内廷特供库”的箭头,清晰地展示在琉璃灯璀璨的光芒之下,字字如刀,响彻华堂:

“此乃账册存疑摘要!铁证在此!幕后之人,贪渎国本,戕害忠良,焚仓灭迹,祸乱天京!其罪滔天,人神共愤!恳请王宗大人、燕王殿下明察!为圣库灰烬下之冤魂,为天京百万濒死之生灵,讨还一个公道!”

死寂!绝对的死寂!

暖阁内只剩下沈墨铿锵有力的控诉在梁柱间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他手中那张薄薄的纸,仿佛那是来自地狱的审判书。秦日纲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额角青筋暴跳!杨氏已瘫软在座位上,面无人色,珠钗散乱。钱幕僚浑身筛糠般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几个典刑衙的内鬼,更是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

王宗大人端坐席上,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沉静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威严。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秦日纲、杨氏、钱幕僚,最后落在沈墨身上,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沈协理,你所言……可有实据?”

“有!”沈墨斩钉截铁,“伪造文书之工具、底稿铁盒,已由下官心腹严密守护于典刑衙内!随时可呈堂查验!此账目摘要,皆自副本誊抄,有据可查!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好!”王宗大人猛地一拍桌案,长身而起,目光如电,直射向面无人色的秦日纲,“燕王!这‘内廷特供库’,可是由你亲掌?这伪造文书,贪墨粮秣,焚仓杀人,灭口毒杀……桩桩件件,直指你燕王府!你,有何话说?!”

秦日纲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站起身,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凶光毕露!他死死盯着沈墨,又看向王宗,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诬蔑!这是赤裸裸的诬蔑!王宗!你听信这旧朝余孽一面之词,便要构陷本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