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浪渐歇
陈深面色一肃。
他其实有点想说上个月他还没来上班，更没有穿越……但他识趣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作死。
他的眼神仔细地盯着呼吸机，还有常志宏指尖的动作，思考着对方的一言一行。
也许是受到穿越的影响，又也许是固有特性的加持。
陈深意外地发现，往昔自己在书本上学过的知识，此刻只需在脑海中稍一浮现，便仿佛是被施了魔法，凭空多了三分领悟，记忆力与悟性好似也都得到了强化。
考虑了片刻，这次根据常志宏的操作和话语间的提示，他试探着回答：“那……常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调高呼吸机的呼吸频率，保持潮气量在安全范围，同时适当提高PEEP值？
这样可以改善患者氧合，又不至于加重二氧化碳潴留。”
常志宏手上动作猛地一滞，粗重的胡茬从棉布口罩边缘探了出来。
他扭头看向陈深，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心里暗自嘀咕着：“这小子，一点就透？居然这般聪慧？”
这让他原本准备好的一通长篇大论，也瞬间被堵在嗓子眼儿，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事实上，这道题目并不简单。
要不然，之前那位呼吸衰竭的老太太，也不会丢了性命。
当然，医学本就十分复杂，老人家的病情重之又重，呼吸机参数不佳，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固然遗憾，却也留不下什么“早知道”之类的遐想。
然而就在常志宏卡壳之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轻笑。
却是一直侧耳旁听的护士刘娟开了口。
“老常啊，刘巧芳那个病例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咯……82岁的老太太，也算是高寿了，也就是你，总爱翻出这些老病例来考验新人。怎么着，这回卡词儿了吧？”
说话的同时，她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嘴角噙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常志宏闻声眉毛一挑，没好气地回道：“去去去，别在这儿瞎咧咧。你没瞅见我正教学生呢吗？就你话密，跟个收音机似的，没完没了地响。”
“哟，怎么还急眼了？”刘娟瞅着常志宏，不甘示弱地打趣道，“我这不也是关心嘛，而且就你那套教学法，一套一套的，说不定把孩子都给绕得晕头转向咯。”
“我说老常，你就别老揪着那老病例不放啦，换个新鲜点的，也省得学生被你带进沟里。”
在过去，每逢有新人入科，常志宏总爱挑以前的老病号举例。
他嘴上常信誓旦旦地说“某某某”是一个月前的病例，实际上可能都是两三年前的旧事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就是他的教学风格，美其名曰“现身说法”。
然而例子说得多了，刘娟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这回她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便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常志宏回瞪了她一眼，提高音量道：“你懂个啥！这病例经典着呢，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对新手学习大有好处。你别在这儿指手画脚的。”
“得得得，我不跟你抬杠了。”刘娟见常志宏认真了，便撇了撇嘴，双手一摊道，“一切都依你，你是老师，你说了算。不过小陈这孩子不错，踏实着呢，你就别吓唬人家了。”
说着，她又笑呵呵地补了一句，朝陈深瞟了个“我看好你”的眼神，同时用余光扫了眼他手中的血气报告单，一脸笑意。
“玉不琢不成器，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操心。”常志宏无奈地回了一句，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古板。
不过经刘娟这么一打岔，他也没了再长篇大论说教的心思。
他转过身，索性一脸严肃地看着陈深，言简意赅道：
“小陈，你基础不错，这是好事，但还得继续下功夫。你要记住了，在重症监护室这快地儿，生死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容不得半点马虎。每一个患者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
“好的，常哥，我记住了。”陈深郑重点头应是。
刘娟与常志宏的这一番调侃，可谓轻松。
然而陈深两世为人，却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年代，ICU的病人往往都很重。
这种“重”一方面体现在，十个进来这里的病人，能有五个活着出去，就已经算是很牛了。
而另一方面则体现在，在这个没有医保的年代，每一个 ICU的病人，对家庭来说都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有时候钱花了，人救回来了，那还算是万幸。
最怕就是钱花了，人也没了…
死亡病例，对于刘娟这种见惯了生死的老护士来说，或许已经麻木。
但对常志宏这种医生来说，每一个都是教训，都是警醒，都是不希望发生的遗憾，都是多少年后可能仍然耿耿于怀的心病。
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久久不能释怀。
…
时间缓缓流淌。
两人说话间，常志宏已将呼吸机参数再次调整妥当。
他的每一次呼吸机参数调整，都会根据患者心电监护仪和呼吸机的各项数据反馈，实时变化。
绝非一成不变的照本宣科。
如此再三调动之后，他终于收手而立，目光灼灼地盯着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再次陷入沉思。
监护室内，只剩下机器的嗡鸣声在空气中回荡。
“嘟嘟…”
“嘟嘟……”
……
“心电监护仪”是一种用来监测患者“生命体征”的重要机器，它常规有三种颜色的警示灯：
“红、黄、绿”。
红报警，黄警告，绿正常。
说来也怪，随着常志宏的一系列调整以后，一些奇妙的变化，似乎正在病房内悄然发生……
当常志宏的手指最后从呼吸机缓缓撤回之后。
没多久，原本那一直聒噪的心电监护仪警报声，就渐渐地弱了下去…直到完全消失。
指示灯，也由红转绿。
病房里开始变得异常安静。
所有人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心电监护仪的屏幕。
只见屏幕上，原本如脱缰野马般疯狂波动的各项生命体征曲线，此刻竟正在被慢慢驯服，并趋于平稳。
老者的心率从之前的忽快忽慢，渐渐稳定在一个相对正常的区间。
血压也不再忽高忽低，像坐过山车一般，而是恰到好处地维持在了一个适宜的水平。
血氧饱和度的数值更是一路攀升，最终稳定在了95%。
最终，老者的面色彻底红润，生命状态明显好转。
这一刻，病房里紧绷的气氛陡然一松，就像一场肆虐已久的暴风雨，终于过去。
原本波涛汹涌的海面，忽然恢复了平静。
只有老人家平稳的呼吸声，像击打在岸边的浪花，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