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方氏女
谷州,驷项城。
寒露初现,只剩下零稀的叶在寒风中簌簌。
一道碧绿的身影伴随着霏霏细雨急匆匆地穿过曲折连环的回廊,往深处最僻静的院落跑去。
身影全身沾着湿气,却是顾不得自身,直接跨屋而入,掀开里头碍人的帷帘。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赤檀香,镂空的雕花窗透过帘子依稀能看到窗外的景致,最显眼的是窗边一张比正常尺寸大到两倍的床榻。
隔着一层纱幔,隐约可见一绰约多姿的身影手持着一捧书卷盈盈而靠。
“小姐!小姐!不好了!”
“何事?”一道轻柔的女声从纱幔里传出,似嗔似妖,宛若靡靡之音。
“小姐,京都……”碧绿的身影戛然而止,一时呆立在那。
原是塌内的少女掀起了纱幔。
垆边人似月,皓腕如霜雪。
榻上的少女身着月白色的里衣,慵懒地侧靠着。
只见她肤若玉雪,眉目似神似仙,竟是诗词笔墨如何也形容不出来的仙姿佚貌,如墨的青发随意的垂荡在身前,腰若约素,勾人魂魄。
让人看了不敢再看,唯恐生出不该有的魔念,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不是该存于世间的容貌。
如今猝不及防地被这容颜冲击着,绕是服侍了小姐足足快十年的秀禾也是一时呆立在那。
好在很快秀禾就回过神来,她想起了自己在堂屋听到的消息,眉头紧皱,随即忿忿不平,“小姐!京都传来圣旨,说要给您跟宣王赐婚!”
方媞闻言一脸疑惑,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子。
她常年呆在宅院,与外头都无甚联系,怎会被远在京都的圣上下旨赐婚?
还没等方媞提出疑问,秀禾就先忍耐不住自己的愤懑之情,“都怪那该死的张显义,偷摸爬墙瞧见了小姐,回去还厚颜无耻地画了小姐的画像。”
“张显义是谁?”方媞有些愕然,这又是何人?
“就一年前那个翻墙进来看着小姐流哈喇子的痴呆。”秀禾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张显义留着,在她看来,要不是这个张显义作的画像,又怎么会有如今的赐婚。
她接着愤慨,“他那画像去年传遍驷项城的时候我也瞧见了,画得丑死了,跟小姐您哪有半分相似,又因画得不像,老爷才没有管这件事。”
方媞略一思索便记了起来,去年是有这么一个人突然在宅院出现,当时还吓了她一跳,不过那人竟画了她的画像,还散播了出去。
她一头雾水,“这事我怎么不知?”
“老爷夫人那噤了口,说不要拿这种事打扰你。”秀禾无奈道。
方媞本就鲜少过问外头的事,只要府里人不说她又怎会得知。
别家闺秀尚且有一二好友,可一起看戏,写诗刺绣,探讨琴棋书画,可方家嫡女方媞生性淡漠,除了话本子,对别的事都没什么兴致,别说玩乐了,至今统共出府才三回。
第一次出府是在方媞五岁垂髫时期,那时叶氏也就是方家主母带着方媞出门踏青,哪知竟被人牙子盯了上。
按理说她们一行人出门一身绫罗锦衣,丫头跟着,护卫护着,通身气派,主意如何也不该打在这权贵人家身上去。
可谁也没想到,趁着众人毫无警惕之心,稍不留神,人牙子硬是把方媞拐了去,好在抱着没跑几步就被发现。
处理完人牙子叶氏也没了踏青的兴致,便打道回府,谁知回去的路上又是冒出一波人牙子,还是团伙作案,两个人制造动静吸引众人注意力,还有一个趁着混乱硬生生从丫鬟手中抢走方媞,得亏带足了护卫,也算有惊无险。
后经拷问,人牙子招认,是见方媞长得比仙童还好看,是他们从没见过的资质,一时兴起冒着风险才下的手。
此次经历彻底让叶氏知晓不该让方媞随意出府,方媞自身也似受到了影响,此后九年都没踏出方府一步。
为此,名声也是不显。
众人只知州牧有女方婵,却不知还有个方媞。
第二次出府是在方媞十四岁的时候,她的父亲方正显意外病重,为祈求平安,遂去广慈寺烧香礼佛。
那天方媞原本也是戴着帷帽,可奈不住实在是长大后的第一次出府,对万物还是有着好奇。
她闲逛到广慈寺后面的静地,见四下无人,便拿下了帷帽。
谁知遇上了一锦衣玉带的公子哥,那公子哥言语无状,纠缠不休。
方媞自小呆在宅院,身边也没什么男子,众人见她宛如神明,又哪舍得拿男女间那点俗事去讲与她听。
以至于方媞对于男子并无寻常女子的娇羞避让,而且对一些俗事的见解也皆来自于话本子。
听着男子不厌其烦地诉说着对她的爱慕,方媞只觉得这名公子哥阻她去路,话多且烦。
她开口打断了他:“你年纪太大,我不喜欢。”
这话立见奇效,那公子哥呆立原地,也不再说话。
方媞得以脱身,后离去回府,只把这当作一个小插曲,很快便忘于脑后。
哪料隔了四天被人找上门,说方媞害死了他们家的公子。
原来那广慈寺遇到的公子哥名叫曹珞,是驷项城允判的二儿子,年二十五,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那天方媞走后,曹珞神情恍惚,回到家中茶饭不思,把自己一个关在房内谁也不见。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曹珞身边的小厮,据他回忆他家公子第一天回府把饭菜都拒之门外,第二天他再去送饭菜的时候里头竟没人吭声,虽心有疑虑但他也不敢随意闯入,哪成想到了第三天屋内还是毫无动静,到了这个关头小厮只得破门而入。
不料刚进屋便见他家公子悬挂梁上,紫青肿胀的面庞正对着房门,吓得小厮当场失禁。
曹珞早已没了呼吸,很快大伙就发现了他的绝笔,上面写着“思君令人老,惟愿魂断,已绝相思”。
曹允判身为官身经过查问很快就发现了一切起因皆以曹珞去了广慈寺而起,顺藤摸瓜知道了方媞。
方正显乃是谷州州牧,哪怕他现在重病在床,曹允判也不敢对方媞怎么样,只是丧子之痛令其悲痛欲绝,使他不得不登门到方府想要个说法。
这事方媞也是无辜,可这毕竟涉及到一条人命,对方也是官宦人家,叶氏只能叫人请方媞出来解释清楚。
方媞听闻此事起初并不相信,哪会有人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去自杀的,况且她根本没做什么,可曹府的人认定了她是始作俑者,无奈,她只能前去讲明当天发生的情景。
曹允判在方媞一出现其实就相信了方府没有骗他,方媞跟他儿子可能真的就是一面之缘,并无什么感情纠葛。
这样的美人抬抬眼都能让人生,让人死,她若是一直呆在宅院便罢,倘若出了府怕是去哪都是一个劫难。
方媞说完那天的事,曹允判沉默良久,什么也没说便带着人离开了。
他背影佝偻,面色憔悴,一时之间好似老了十岁。
这事怪得了谁,怪方媞迷了儿子的心智?
不,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拒绝了一个在她眼里的登徒子而已。
这事算是告一段落,方府的人纷纷也是噤了声,不敢在方媞面前提及此事。
可府内的人当作没事,府外却是流言满地。
一时之间方州牧嫡长女方媞如何貌美,如何引诱允判的儿子为之自杀的传闻接连不断,使得方媞从另一层面讲也算名声大振。
方媞还是像往常一样呆在宅院看着话本子,对外头如何谈论她并不知晓。
可因为这些传闻,让方媞在十五岁及笄后出了第三次门。
谷州御史谢祥南独子谢则宁已到弱冠之年,其他男子到这年岁早已娶妻生子,偏他不同,只因他不爱美娇娘,偏爱那少年郎。
这可愁苦了谢祥南,他有一妻及若干美妾,偏生肚子都不争气,孩子不少共有八个,可前七个都是女儿。
好不容易后来有了谢则宁,自是千宠万宠,家里头的女人也是对他百依百顺。
就在谢祥南一筹莫展之际,他听到了方媞的传闻。
这让他内心又是重燃希望的火苗,虽是个名声不好听的,但耐不住她有手段啊,居然能令男人为她神魂颠倒至此。
很快谢祥南便让他的夫人林氏上门向方家提出想让两个孩子相看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