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阴物
深夜。
平阳县。
作为在此地经营数十年的豪商,周义山的宅子自然修得十分阔气。
墙高院深,气派非凡。
奇怪的是,子时已过,院中却灯火通明,随处可见手持棍棒的杂役,三五成群牵着黑狗,紧张注视着四周。
内宅处,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五大三粗的汉子,成排挡在门口,每过一会,就要朝屋内喊一声。
屋内,烟雾缭绕。
大腹便便的周义山含糊答应了一声,双手颤抖着点燃一把高香,在插满残香的鎏金香炉中,循着缝隙毕恭毕敬塞了进去,丝毫不敢让香火断开。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周围瑟瑟发抖的妻妾们焦急道;“愣着做什么,过来磕头!”
在他的带领下,男女老少十几口人,纷纷跪倒在香炉前,朝着香炉后的祖宗牌位和神仙塑像不停磕头。
周义山磕得尤为认真,每一下都能带来结实的闷响。
他也顾不上头晕目眩,颤抖道:“上仙保佑,列祖列宗保佑。
我从没有害过人,一辈子都是和气生财。
求诸位开开恩,让我度过此劫。
我发誓,只要此事过去,我就为诸位添香火,塑金身,行善积德,只做善事。
晚辈诚心,天地可鉴啊......”
周义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周围太安静了吧?
他抬起头,登时僵在原地。
厚重黑眼圈中的小眼睛,因惊恐瞪到了极限。
神像还在,牌位也在,香炉中依旧缓缓升起青烟。
可他周围跪着的家眷,全都变成了纸人。
周义山噗通一声坐倒在地,连连后退,香炉被撞翻,飞扬的香灰将他头发胡子染成灰白。
看着黑黝黝的屋外,他嘴巴张到了极限,剧烈喘息着。
泪水夺眶而出,冲散香灰,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丑陋的沟壑。
当发现退无可退时,他手忙脚乱的抓了个塑像抱在怀中,用尽全力想要将肥胖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想尖叫又不敢出声,紧闭双眼,暗中将能求的神佛又求了一遍。
吱嘎。
门开了。
一个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停在了门口。
周义山根本不敢去看,身子缩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
周义山听得真切,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当脚步声到近前时,他再也忍不住了,绝望的怒吼了一声,将手头能摸到的东西,全朝着声音来源处扔去。
院中响起一连串的坠地声,当他摸了个空,立马抱住脑袋,哀嚎道:“别来找我。
求你了,别来找我。
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来寻我?!”
脚步声忽然停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让周义山的呼吸声越发明显。
他当年也是白手起家,打拼多年才有了今日的家业。
被逼到绝境之时,一股消失多年的血勇从心头生出。
他狠狠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怒吼道:“来啊,咱们......”
话未说完,周义山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血勇半点不剩,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不知何时,面前多了双鲜红的绣花鞋。
一双踮着脚尖,立在地上的绣花鞋。
绣花鞋后。
站满了本该跪在地上的纸人!
看着那一张张栩栩如生、却透着股诡异的面容,紧紧盯着自己。
周义山崩溃了。
他哀嚎一声,发疯般冲出了大门,被门槛重重绊倒在地。
等他艰难抬起头,发现还在屋中。
身边围满了纸人,低着头,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寒光。
而那双绣花鞋,正停在他鼻尖前,颜色越发鲜艳。
红得像血,逐渐吞没了他的视线......
“啊!”
“师傅,你踩俺干什么?”
脑袋后扎着两个发髻,一身童子打扮的谢大志,疑惑的看向陆云深。
陆云深怀抱写着‘铁口直断’的长幡,按了按嘴上的假胡子,沉声道:“别叫我师傅。
忘了咱们现在是乔装打扮了么?!”
谢大志恍然,忙改口道:“陆观主......”
他又挨了一脚。
“刘仙师,刘仙师啊!”陆云深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低声道:“咱们和玄明观没关系!”
“小的明白了。”谢大志将背上包裹往上提了提,看着前方平阳县的大门,兴奋道:“刘仙师,这是比...家里热闹啊。”
此时正值开城门的时候,门洞前人来人往。
陆云深不放心,又叮嘱了谢大志一番,才带头朝城门走去。
五行灵石不能放弃,风头又不能出。
他就决定乔装打扮成游方道人,来挣这份机缘。
事后就算周掌柜大嘴巴,将事情传扬出去。
那刘仙师做的事,和他陆观主有什么关系?
为此,他找了个开拓丹药销路的借口,将袁老四支使出去。
而他则改头换面,去鬼市上买了身行头,又经过多次尝试,找到了用灵气改变面容的方法。
一番周折后,就有了如今的师徒二人。
虽然骗不过修行同道,但糊弄凡人绰绰有余。
随着人流,师徒二人缓缓前进,可进了城,就听到个玩味的声音。
“嘿,又一个。”
陆云深看去,只见一名乞丐懒洋洋的靠在墙根下,嘴角挂着看热闹的坏笑。
陆云深想了想,走到他面前,淡淡道:“这位小友,为何发笑?”
乞丐翻了个白眼,举起脏兮兮的破口瓷碗。
“......”陆云深朝里面扔了枚铜钱。
乞丐撇撇嘴,拿起铜板摩挲道:“你今天是第十三个了。”
“贫道不知这有何可笑?”
乞丐闭上嘴,再次举起碗。
“......”
又是一枚铜钱落入,乞丐暗暗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你也是为了周掌柜来的吧?”
陆云深一惊,忙稳住心神解释道:“贫道只是云游至此,还望小友解惑。”
瓷碗又被举起。
陆云深这回扔了一把铜钱进去,乞丐立马跳了起来,眉开眼笑道:“好教道长知道,周掌柜中了邪,现在卧病不起。
周家以半数家产悬赏,请高人驱邪祟。”
陆云深恍然。
原来如此...等等!
他瞬间意识到不妙,追问道:“你刚刚说我是第几个?”
“道长是第十三位。”乞丐笑嘻嘻指着一个方向道:“您若是要揭榜,还要快些。
万一被别的道长抢先了,您可就白跑一趟了。”
话音未落,陆云深已经拉着谢大志跑了出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乞丐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虽然这二位打扮是最寒酸的,但出手倒大方。
可惜,冤大头只能宰一次啊。
他失落的摇摇头,将铜钱全部塞入怀中,重新躺在墙根下,对着城门处刚刚走出的老者和童子,熟练的露出笑容。
“嘿,又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