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所谓生意
柴油机结构并不精密,只用了A1纸,也就是俗称的对开、1开纸,长度80多,宽度60厘米左右。
这么大张的纸,烧起来火苗子不小,很快引来了巡逻的民兵。
“呦,萧技术员,您这是……学孟姜女呢?”
有一种古早说法,是所谓京油子卫嘴子,四九城和天津卫的年轻人,见面不开玩笑就活不了。
萧岩送给年轻民兵一个免费的白眼,擦了擦眼泪,掏出两根烟递过去:
“几张废图纸,点了照个亮。我眼睛是熏的,真想把厕所墙弄倒,也得等你先进来不是?”
“嘿,还是带嘴儿的,沾您的光了。我瞅着这图画的挺好啊,怎么就废了呢?”
“废了就是废了,没什么理由,画再好也不能留着,留着就是祸害。怎么二位爱抽混合型的?”
“呵,那您先忙。”
民兵走了,萧岩慢慢将那些图烧干净。
回到晒图室,关灯,躺在地铺上,望着窗外昏黄的灯光,久久不能睡去。
翌日,找技术科科长魏全升请假:
“我这几天脑子很乱,报废了很多图纸,打算出去散散心,顺便看看房子修好了没,您看行吗?”
魏全升一脸无奈:
“嗨,你本来就放着假呢,厂长给了你十天假,这才一半没到。这么着,我做主了,从今天开始给你放十天假,好好休息休息,这就给你写假条。”
“我其实就想着……”
“行行,别说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前门楼子不是一天盖起来的,暂时不缺你一个打夯的主。以后也别再加班了,弄的大家伙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去吧,好好排解排解。”
萧岩到保卫科换了假条,出门时,和外出归来的王贵和撞了个正着。
“可逮着你了,哪去?”王贵和张开双臂,拦住去路。
“玩去。”
“哈,功臣就是不一样啊……”王贵和调侃一句,从都里掏出一串三枚的新钥匙,凑过来往他手里一拍:“房子给你归置好了,你说的鸭子什么时候兑现?”
“客气话兄弟就不说了。三天之后,正好五一节,中午十一点半,前门外全聚德,不见不散。”
“得嘞!”
把钥匙揣兜里,一路小跑,直奔娄公馆。
照例拎着套稻香村的大八件,却换来楼振华的一番揶揄:
“我还能缺你这口点心吃?说好的图纸呢,放点心包里啦!”
“之前画好了,又烧了,那些纸上有轧钢厂的印记。再说,之前也让别人看见过,没办法了,才来找您。”
“找我来就对了。这几天就住我这,我去给你请假。”
“请好假了,科长批的。您找些作图的工具来就成,最好不是专用的。”
“呵呵,那就好。”楼振华笑了笑,这才以手相请,示意他坐下。
坐下之后,让烟,接了,点上。
抽了一口,又让水果,礼貌拒绝。
又抽了一口,再让点心,再次拒绝。
这时,一位中年美妇人端着两杯茶走进客厅,放下茶后,坐到对面沙发,自我介绍:“我是晓娥的母亲,我叫谭雅丽,也是惜音的姑姑。”
萧岩赶紧把烟掐了站起来:
“伯母您好,我叫萧岩,在轧钢厂当技术员,今年二十,在阿美莉卡出生的,55年随父母归国,父母58年去西北工作了,留我一人在四九城学习、工作,没别的亲人了。”
谭雅丽满面含笑,看过来的眼神里全是欣赏:
“哈,不要拘谨。不是我要特意端茶给你,自上次出事之后,我就把佣人全辞了,只留了个司机和做饭的厨子。司机平时待在门房,不叫他不会过来。厨子做饭时才来,做完了就走。你们聊吧,没人打扰的。”
说完,起身走了。
萧岩跟着送出去,直到客厅门口。
回来后,楼振华已经点上一根雪茄,慢悠悠道:“女人的事,不必在意。上次吃饭时已经聊得够多了,不过我依然有几个疑问,需要你亲口证实。”
“您说。”
“嗯。关于那份图纸,你有几分把握?”
“关于这份图纸,是我父亲一位学生的作品,经过几次校正和调整,我们甚至组装过一台试验机,运行良好,性能出众。
只是后来,这位师兄在争吵中,被室友枪杀了,这也是父亲决定归国的原因之一。
前一份图纸之所以烧了,不光因为纸,其实纸的作用不大,很容易圆过去。主要原因,是我太想当然了。
把记忆里的原图照搬出来,是可以大大增加成功率,也能尽快试制出成品,但我想,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刻意,也太假?”
“所以你是想……”楼振华直起身子,把上半身前倾,表情严肃的看过来。
“所以我要您找些不专业的工具来,把图画得糙些,数据上也不能全对,相关合金材料只能给关键部分的,还要用外文标注。”
“嗯,很好。”楼振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第二个问题,你说你四九城没亲戚了,老家也没人了吗?”
萧岩也喝了口茶:“我老家是东山泉城的,战乱年代死的死逃的逃,都失联了。小时候听父亲说老家还有位伯父,但归国后没有找到。”
“你对惜音怎么看?”
“挺好的啊,我很喜欢。”
“那晓娥呢?”
“……娄先生,咱可别乱点鸳鸯谱啊!”
“呵,谱不谱的,其实我说了也不算。你可能听说过,我不止晓娥一个子女,她母亲也不是我唯一的太太,所以有些事我只能参加意见,尤其是女儿。
不管怎么说,你的情我是承了。如果那份图纸真能像你说的那样,那这些前朝的破烂,舍了也就舍了。
有一件事你说的很对。成功不能太容易,前期的努力和辛劳是必须要付出的,付出之后的成功才会被众人接纳。
现下旱情严重。如你说所,我有欲望,也有能力去搞一点新技术回来,这个档口刚刚好。尽管把错误弄多些,保证大方向是对的就好。
最好是年内研发,年后出产……嗯,还是快了些。年后定型,明年年底再大批生产。”
听到这话,萧岩不禁露出疑惑:“……您刚刚也说了,现在旱情严重,那柴油机带水泵是极好的,为什么不抓紧生产?”
楼振华又把茶杯端起来,举到嘴边,眼睛隔着水雾看过来,显得格外深邃:
“做技术,你还行。做生意,就外行了。好的生意,不是锦上添花,也不是雪中送炭。
一家棺材铺传承百年,活干的再好,也是养活一家一户。只会在荒年涨价的粮店不光赚不到钱,甚至有家破人亡的风险。
真正的好买卖,是人们手里有钱时,又迫切需要你的卖的东西。这东西好不好不重要,用不用得上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想买,并且买得起。”
萧岩直直的看向楼振华,脸上露出钦佩和若有所思的表情。
心中却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再和身份悬殊的人谈事,人家是乘飞机的,哪怕买的挂票,也会习惯性藐视让他们抓紧绳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