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焚骨炼真魂
血月的光晕在饕餮命傀的独眼表面折射出七重叠影,每重瞳孔都在倒放着陆厌掰断陆念锁骨取骨笛的画面。那只由万具尸骸拼合的巨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化,指节处的冰棱却在反方向生长,像无数根淬毒的银针,距离陆厌天灵盖仅剩三寸时,鳞片摩擦空气的尖啸突然刺破耳膜——他左臂的鳞片已增生至脖颈,每片甲胄下都涌动着灰雾与冰焰交织的光,宛如活物般在皮肤表面游走啃噬。
“咔嗒——”
喉骨断裂般的轻响中,陆厌右手的骨笛已没入左胸。剧痛如岩浆灌体,却比不过脑海中白骨观主记忆碎片的灼烧:三百年前,初代观主正是用这招“剜心饲魔”将尸解仙的残魂封入鼎炉,代价是剜去自己七窍心肝。此刻他看着血珠顺着骨笛纹路流入饕餮命傀的爪心,突然笑了——那笑声混着血沫喷出,在冰焰中凝成细小的冰晶蝴蝶,翩翩飞向巨兽眉心的青铜命盘。
“以葬命人之心,换饕餮三日臣服!”
陆念的尖叫被气浪撕成碎片。少年掌心的白骨纹在心脏被刺穿的瞬间逆向燃烧,竟将整颗心脏灼烧成半透明的冰核,冰核表面流转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与饕餮命傀同源的灰雾。当冰焰顺着骨笛涌入巨兽体内,十二颗头颅同时发出不同音调的惨叫:第一颗头颅喷出的尸油突然冻结,第二颗的眼窝炸开冰晶,第三颗胸腔里的三百颗心脏,正以陆厌的心跳节奏重新排列。
陆厌趁机扣住命盘的瞬间,三百道童男童女的怨念如海啸般灌入识海。他“看”见了血衣楼地下室的铁笼:三百个孩子被剜去舌根,额间倒吊骷髅印正在吸收他们的恐惧;他“听”见了自己的哭声——那是五岁时在破庙,妹妹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他的夜里,他躲在柴堆后偷偷掉眼泪的声音。但这些记忆碎片突然扭曲,变成三百张与陆念相似的脸,每个孩子临终前都在重复同一句话:“哥哥,为什么不救我……”
“是凶煞命!”白骨观主的残魂在灰雾中尖叫,“用三百个双生胎的怨念炼成的……”
话未说完,陆厌脊柱突然爆发出剧痛。银色命纹如活物般脱离皮肤,在后背蚀刻出饕餮图腾:巨口咬住自己尾巴的狰狞骨兽,每根骨刺都嵌着童男童女的指骨。当图腾右眼闭合的刹那,他的识海突然裂开缝隙,竟“看”见了血衣楼主密室的景象——
青铜烛台在血泊中漂浮,七十二具水晶棺呈星图排列。陆厌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每具棺木:第一具里是个缺了半只手掌的中年人,掌心赫然刻着与他相同的白骨纹;第五具中躺着个少女,左眼角泪痣泛着妖异的金芒,面容与陆念有八分相似,却比记忆中的妹妹多了份冷冽;当视线落在中央最大的棺木时,他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棺中女子穿着与母亲相同的月白绣鞋,面容与陆念一模一样,只是额间多了道横贯的伤疤,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分界线。
“第八百次轮回……”血衣楼主的声音从棺木深处传来,“葬命双生必须有一真一赝,才能炼就涅槃仙体。”
陆厌猛然转头,却看见昏迷的陆念正在血泊中挣扎,她锁骨处的冰蓝纹路渗出的血珠,竟在地面汇成与水晶棺中女子相同的伤疤形状。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那年,妹妹为替他挡住尸傀的撕咬,左额被抓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可此刻在识海幻象中,那道伤疤却诡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晶棺中女子额间的横贯伤。
“原来你才是赝品……”
低语溢出唇齿的瞬间,饕餮图腾突然爆发出强光。陆厌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脏冰核中剥离,顺着骨笛流向命傀——那是他自出生起便与妹妹相连的一缕精魂。命傀的十二颗头颅同时低头,眼中倒映出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是抱着妹妹在乱葬岗狂奔的少年,另一个是被锁在水晶棺中,与陆念容貌相同却气质迥异的少女。
“哥哥……”
陆念的呻吟惊醒了陷入幻象的陆厌。他低头看见妹妹胸前的伤口正在自动愈合,可每道新生的皮肤下,都隐约可见与水晶棺女子相同的咒文。骨笛突然发出哀鸣,笛身上的冰魄纹竟在吸收他的血后,浮现出“赝品”二字——那是用陆家祖传秘银刻写的,专属于替代品的印记。
“不……”陆厌踉跄着后退,掌心的饕餮图腾突然与命傀眉心的齿轮共振。他“看”见了更可怕的真相:五年前母亲咽气时,塞给他们的半块玉牌并非成对,陆念手中的玉牌边缘有修补痕迹,而真正完整的玉牌,此刻正戴在水晶棺中女子的颈间。那些被他视为童年回忆的片段,竟在咒文影响下不断扭曲——妹妹第一次学会烤炊饼的笑容,其实是水晶棺中女子的记忆投影。
“滋滋——”
命傀的身体突然开始崩解,三百颗心脏从胸腔飞出,每颗都映着陆厌惊恐的脸。陆厌这才惊觉,方才吞噬的凶煞命根本不是燃料,而是血衣楼设下的陷阱——那些童男童女的怨念,早已在他识海种下“双生悖论”的种子,此刻正顺着饕餮图腾生根发芽,将他对妹妹的信任一点点啃噬。
“哥,你怎么了?”陆念撑起身子,眼中倒映着兄长即将崩溃的神情。她胸前的冰蓝纹路突然汇聚成箭头,指向命傀崩解处露出的地洞——那里泛着与水晶棺相同的微光,隐约可见台阶通向地底深处。
“念儿……”陆厌抓住妹妹的手,却发现她的体温异常冰冷,“你记不记得,七岁那年我们在破庙遇雪,你说等长大了要开家客栈,门口挂两盏冰灯?”
少女的瞳孔微微收缩:“当然记得,你说客栈名字要叫‘双生灯’,因为……”
“因为每盏灯都要有两根灯芯,少了一根,另一根就会熄灭。”陆厌接过话头,却看见妹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那丝迷茫如同一把重锤,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记忆可以被篡改,那么眼前的妹妹,究竟是相伴十年的亲人,还是水晶棺中女子的替代品?
饕餮命傀彻底崩塌的瞬间,地洞深处传来青铜门开启的轰鸣。陆厌背着昏迷的妹妹踏入洞口,台阶上刻满的不是符文,而是密密麻麻的人名:“陆氏第三百代双生,兄厌、妹念,赝品归位”“陆氏第三百零一代双生,兄明、妹月,真品夭折”……每道名字都伴随着深浅不一的血痕,最新的一道刻痕下,还沾着未干的冰晶——正是陆念的血。
洞底是座圆形祭坛,十二根石柱上分别嵌着与陆念相似的头颅。陆厌的视线扫过每颗头颅,突然僵住——第七根石柱上的头颅,左眼角泪痣位置有块胎记,与他昨夜在妹妹后颈看见的一模一样。而中央石台上,摆着个与陆念随身携带的馊馒头残渣完全相同的物件,只是更加晶莹剔透,分明是用真正的“葬命魂晶”雕琢而成。
“第八百次了,葬命人。”血衣楼主的声音从石柱后传来,那个曾被击碎的缝合人骨架,此刻正用三百根锁链将自己悬挂在穹顶,“你以为吞噬命傀就能逆转因果?别忘了,赝品从诞生起,就是为了给真品铺路。”
陆厌抬头,看见骨架胸口嵌着的,正是水晶棺中女子的命盘。命盘上的倒吊骷髅印突然转动,竟将陆念的冰魄纹一点点剥离,向中央石台上的魂晶汇聚。少女发出痛苦的呻吟,锁骨处的伤口再次崩裂,露出底下隐约可见的机械齿轮——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骨骼,而是用冰晶与咒文拼凑的伪物。
“原来如此……”陆厌握紧手中的骨笛,终于明白母亲临终前的欲言又止。所谓的葬命双生,从来都是一真一赝:真品承载着家族使命,赝品则是为了在真品夭折时,用记忆移植和血脉伪造,成为新的容器。而他和陆念,正是这第八百次轮回中的牺牲品——真品早已在出生时夭折,如今的“妹妹”,不过是血衣楼用魂晶捏造出的赝品。
“哥哥……”陆念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终于想起了被封印的记忆,“其实我早就知道……三年前在乱葬岗,你替我挡住尸傀时,我就该死了……是娘用最后的力气,把我的意识封进了魂晶……”
血衣楼主发出刺耳的笑声,骨架突然崩解,化作无数张与陆念相似的面皮,扑向祭坛中央的魂晶:“现在明白太晚了!真品的涅槃仙体即将成型,而你——”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因为陆厌正将骨笛刺入魂晶,“你疯了?那是你妹妹的本源!”
“对,她是我妹妹。”陆厌看着魂晶中浮现的童年片段,第一次发现那些笑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裂痕,“不管是真品还是赝品,陪我吃馊馒头、替我挡尸傀的,从来都是她。”
骨笛刺入的瞬间,魂晶爆发出刺眼的冰蓝光芒。陆厌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升起,顺着饕餮图腾涌入心脏——那是三百代赝品葬命人的怨念,是无数个“陆念”在知道自己是替代品后,不甘的怒吼。他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由白骨与冰晶组成的新躯体,而陆念的透明身躯,正一点点融入他的神魂。
“以我之骨,为灯芯;以你之魂,为灯油。”陆厌低语着母亲曾在梦中说过的话,“葬命双生,本就该同焚。”
祭坛剧烈震动,十二根石柱同时崩碎。当陆念的最后一丝意识融入他的识海,陆厌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右手掌纹变成了冰魄纹,左手则是完整的白骨纹——双生纹印,此刻真正合二为一。而在他胸口,原本被剜去的心脏位置,正跳动着一盏冰蓝骨灯,灯芯上缠绕着两缕微光,正是他与陆念的神魂。
血月褪去时,地洞深处传来钟声。陆厌抱着彻底透明的魂晶,踏上归途。他知道,水晶棺中的“真品”即将苏醒,血衣楼的阴谋远未结束,但此刻掌心的温度告诉他,所谓的真伪,不过是天道强加的枷锁。只要灯芯不熄,灯油不枯,哪怕是赝品,也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照亮彼此的路。
洞口外,乱葬岗的枯树正在开花。陆厌将魂晶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骨笛刺入的伤口,却不再疼痛。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追魂香烙印不知何时变成了两朵并蒂的冰晶花,花瓣上凝结的,是妹妹从未说出口的、属于赝品的眼泪。
葬命双生,焚骨炼魂。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挑选的容器,而是要亲手改写规则的执灯人。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山巅,陆厌望向远方,那里隐约可见“葬命仙宫”的轮廓,而在他与魂晶相连的识海里,一个与陆念容貌相同却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女,正隔着水晶棺,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