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治疗经验
父亲柴浩然先生治疗急性肾炎,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先生根据其临证及病因病机特点,提纲挈领地概括了急性肾炎的治疗纲要:注重辨病与辨证相结合的统一;强调早期治疗、循序渐进的原则;提出早期宣肺解表,恢复期健脾补肾、利水消肿贯穿始终的阶段性辨治方法。现将父亲柴浩然先生的治疗经验介绍如下:
(一)宣肺解表是急性肾炎早期治疗的关键
急性肾炎早期治疗以宣肺解表为主,一则解表散邪,使皮毛开泄,水从汗解;再则宣肺肃降,俾水道通调,水液下输膀胱,气化而出。否则,表证不解,肺气郁闭,徒用他法,而邪无外达之机,势必内迫肾与膀胱,加剧病情。
父亲在辨证论治的基础上,善用经方加减化裁,或自拟经验方,每以麻黄或代以香薷为君,突出宣肺解表的治疗特点。
1.风寒表证
如恶寒发热,头痛无汗,腰疼身重,咳嗽气喘,颜面浮肿或延及全身,舌淡、苔薄白,脉浮紧。治宜辛温解表,宣肺降气以利水。方用自拟麻桂五皮饮:麻黄5~15g,桂枝5~10g,茯苓皮15~30g,大腹皮15~30g,桑白皮10~15g,陈皮5~10g,生姜皮5~10g。
病发于夏月者,去麻黄、桂枝,代之以香薷10~15g,取名香薷五皮饮(自拟经验方)。
近年来,我们后辈在传承的基础上,常用麻黄五苓五皮饮,利水作用更是明显。
[例1]薛某,女,15 岁。
面目浮肿,恶寒发热,头痛无汗,小便短赤1 天,次日浮肿加重,下肢亦肿,指压凹陷不起,舌淡红、苔薄白,脉浮紧。尿常规:蛋白(+++),红细胞(+++)。体温38℃,血压135/90mmHg。诊为急性肾炎,证属风寒束表,肺卫郁闭,风水泛溢。治以辛温解表、宣肺利水法。方用麻桂五皮饮加味:
麻黄、桂枝、陈皮、杏仁各6g,茯苓皮、大腹皮各15g,桑白皮9g,丝瓜络30g,生姜皮、甘草各3g,2 剂,水煎服。
药后遍身微汗,恶寒发热、面目浮肿消退,但下肢轻度浮肿,舌淡、苔白,脉缓。
二诊治以健脾理气、通阳化水,方用五苓五皮饮加味:
白术、茯苓皮各15g,桂枝、生姜皮各3g,泽泻、陈皮各6g,桑白皮、猪苓各9g,白茅根30g,3 剂。
三诊时,下肢浮肿消退,小便通利,尿检正常,嘱服六味地黄丸善后。
2.风热表证
如发热微恶寒,咽疼咳嗽,鼻塞流浊涕,颜面及全身浮肿,尿少色黄,舌红,苔薄黄,脉浮滑微数。治宜辛凉解表,清宣肺热以利水。方用自拟银翘越婢汤:麻黄5~15g,生石膏15~30g,甘草3~5g,生姜5~10g,大枣6~8 枚,金银花15~30g,连翘10~20g,牛蒡子5~10g,桔梗5~10g。
[例2]李某,男,13 岁。
10 天前始见咽喉肿痛,发热微恶寒,头痛,流黄浊涕,服抗菌、解热类药未见好转,继而面目浮肿,渐及全身,尿少色黄。舌淡红、苔白根部薄黄,脉浮滑微数。尿常规:蛋白(++),红、白细胞(+)。诊为急性肾炎。证属上焦风热,肺卫郁闭,水气泛溢。治以辛凉解表、清宣肺热、利水消肿法。方用银翘越婢汤加白茅根:
金银花、连翘、生石膏各15g,麻黄、牛蒡子、桔梗、生姜各6g,白茅根30g,甘草4.5g,大枣6 枚。2 剂,水煎服。
二诊时,寒热除,小便多,全身浮肿显著消退,续用上方2 剂,麻黄减为3g。
三诊时,咽不疼,全身轻度浮肿,舌苔转黑且滑润,脉浮细滑。此乃体虚肾色外露,病机寒化之象。治以温阳化水法,方用真武汤:
茯苓18g,白术12g,炒白芍9g,熟附子3g,鲜生姜6g,5 剂。
四诊时,病情稳定,脉细弱渐有数象,拟健脾利水,方用异功散加味:
白术、太子参、通草各9g,茯苓15g,赤小豆、丝瓜络各30g,陈皮、甘草各6g。3 剂。
五诊,舌脉正常,病已初愈,嘱服六味地黄丸善后。
3.疮毒表证
如皮肤红肿,或生疮疖,湿疹,或喉蛾,发颐,发热憎寒,颜面及全身浮肿,口渴尿少,舌红,苔薄黄或黄腻,脉浮而滑数。治宜清透疏表,宣肺解毒以利水。方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麻黄5~15g,连翘15~30g,赤小豆30~45g,杏仁10~15g,桑白皮15~30g,甘草5g,生姜10g,大枣5 枚。
[例3]赵某,女,16 岁。
5 天前左颊角发颐,局部红肿疼痛,全身憎寒发热,诊为流行性腮腺炎,注射青、链霉素3 天,肿消热解。停药2 天出现面目浮肿,渐及全身。尿常规:蛋白(+++),红细胞(++),管型可见。血压140/92mmHg。诊为急性肾炎,证属热毒在表失宣,肺卫郁闭,内侵入里。治当清透疏表,宣肺解毒,利水消肿。方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
麻黄、杏仁、鲜生姜各9g,连翘、桑白皮各15g,赤小豆30g,甘草6g,大枣5 枚,3 剂,水煎服。
药后头、身、足遍身汗出而润,面目浮肿消退,下肢肿势轻缓,脉滑数,宣解不宜过剂。
二诊更用验方:
鲜白茅根120g,丝瓜络60g,灯心草9g,10剂,水煎服。
三诊下肢浮肿尽退,面色红活,食欲增加,尿检正常,拟用六味地黄丸加减:
熟地、女贞子、山药、茯苓各9g,丹皮、泽泻各6g,白术18g,7 剂。
后再用六味地黄丸善后。
4.阳虚表证
如恶寒无汗,无热或微热,面色㿠白,四肢不温,颜面及全身浮肿,尿少不渴,神疲乏力,饮食减少,舌淡,苔白或白腻,脉浮细迟或沉缓弱。治宜温经助阳,宣肺解表以利水。方用麻黄附子汤:麻黄10~15g,熟附子10~15g,炙甘草5~10g。
[例4]薛某,女,56 岁。
半年前患急性肾炎迁延未愈,近感冒加重,由面、足浮肿累及全身,住院治疗2 周未见好转。诊见全身高度浮肿,按之没指,肚腹臌胀,少尿便溏,神疲纳减,恶寒无汗,舌淡苔白,脉沉弱。证属阳虚表闭,水气不化。治当温阳利水,宣肺解表。方用麻黄附子汤:
麻黄15g,熟附子12g,炙甘草9g,2 剂,水煎服。配合葱浴疗法:红皮葱根茎(带须)500g,水煎两次置浴盆中,令患者坐其上,被单围至齐颈,借蒸浴以助药力。
二诊得知服药及浴后,身汗徐徐透出,恶寒消除,小便渐畅,水肿大减,脉转沉缓,继用麻桂五皮饮:
麻黄、桂枝、陈皮、生姜皮各9g,茯苓皮、大腹皮各30g,2 剂。三诊上方加白术30g,续服3 剂。
5.葱浴疗法
以上各证,若见服药汗出不畅,或不得汗,宗《内经》“渍形以为汗”,可配合葱浴疗法:红皮葱根茎带须500g,水煎两次倒入浴盆,水温以人的耐受程度而定。患者坐浴其中,用被单或塑料薄膜围盖齐颈,借热气与药力蒸浴促进发汗,以提高疗效。
(二)健脾补肾是急性肾炎恢复期治疗的根本
急性肾炎恢复期,除少数患者无明显自觉症状,仅为尿检异常外,大部分患者仍有轻度浮肿,食少倦怠,腹胀便溏,腰腿酸软,畏寒肢凉,舌淡,苔白,脉细或沉弱等脾肾两虚之证。父亲认为,早期治疗固然重要,恢复期的辨证论治亦不能忽视。前者宣肺解表,祛邪利水,以治标为主,难免伤人正气;何况早期即有外邪伤肾,水湿困脾,以致脾肾两虚,正气不足。故恢复期当健脾补肾为主,使脾气健运,水得其制;肾阳复常,水得其化,而收治病求本之功。
急性肾炎恢复期临床表现有偏脾虚或肾虚的不同,治疗时应有所侧重。
1.脾虚气弱,水湿不运
急性肾炎恢复期,症见轻度浮肿,小便不利,脘闷腹胀,纳少便溏,舌淡,苔白腻,脉沉弱或沉滑,为脾虚气弱,水湿不运。治宜健脾利水,方用五苓五皮饮(自拟经验方):白术15~30g,桂枝5~10g,茯苓15~30g,猪苓5~10g,泽泻5~10g,桑白皮10~15g,陈皮5~10g,茯苓皮15~30g,大腹皮15~25g,生姜皮3~5g。
2.肾阳不足,水气不化
急性肾炎恢复期,症见下肢浮肿,尿少便溏,神疲倦怠,腰腿酸软,畏寒肢凉,舌淡,有齿痕,苔白润滑,脉沉细弱或迟,为肾阳不足,水气不化。治宜温阳化水,方用真武汤:茯苓15~30g,白术15~30g,白芍10~15g,熟附子5~10g,生姜10~15g。
3.急性肾炎恢复期,自觉症状消失,仅见尿检异常,可从体质辨证治疗
素体脾虚气弱,或病后体虚未复者,舌淡,苔白,脉沉细者,以健脾益气为主,方用异功散加味;素体肾阳不足,或病后伤阳,舌淡,苔白,脉沉弱或迟者,以补肾助阳为主,方用《济生》肾气丸加味;素体肾阴不足,或病后伤阴,舌红,苔少,脉细或细弦者,以补肾滋阴为主,方用六味地黄丸加味。
(三)利水消肿贯穿于急性肾炎治疗的始终
急性肾炎早期浮肿明显,在宣肺解表的同时,配伍利尿消肿药,能提高疗效,缩短病程,是祛邪治标的主要手段。
恢复期浮肿减轻,但未消除,根据脾肾虚损的侧重点,在健脾益气或温肾助阳中,加入利水消肿药,标本兼治。
即使恢复期浮肿完全消退,也不等于水湿余邪已尽。此时,若纯用补益扶正,难免助湿留邪。若佐以利水消肿药,既杜邪气流连之弊,又可善后以巩固疗效。所以,在急性肾炎的阶段性辨证论治中,要把利水消肿贯穿始终。
对于利水消肿药的选择,除以上各方配伍选择外,父亲最常使用鲜白茅根、丝瓜络、通草、灯心草、益母草等甘寒清淡之品。这些药物,皆可根据病情需要,加入以上方中。另外,在急性肾炎早期治疗后,肿势削减,虽近表之邪已去,而在里之邪未除。对此,不宜宣解或渗利太过,先生则用自拟经验方:鲜白茅根60~120g,丝瓜络30~60g,灯心草5~10g。长期(10~30 天)服用,每每获得佳效。
附:柴浩然先生运用经方治疗风水验案三则
[例1]表虚阳弱,桂枝汤加苓术附解肌和卫、温阳利水得痊。
王某,男,24 岁,1969 年7 月25 日初诊。素体较差,复因盛夏炎热,贪凉露宿,夜寒外袭,次晨即感恶风畏寒,渐至全身浮肿,肚腹胀大,小便不畅。当地某医投用甘遂、二丑、槟榔、茯苓、泽泻、车前等攻逐利水之品6 剂。药后呕吐不止,肿势益增,旋即住某医院。尿检:蛋白(+++)、颗粒管型(+++)、脓细胞(+++)、红细胞(++),遂诊为:急性肾小球肾炎,而邀会诊。
症见面目、四肢浮肿,两足尤甚,扪之不温,肚腹胀大,唇淡口和,食欲较差,小便不畅。虽值盛夏,非但不发热,且恶寒较甚。舌质淡,苔薄白,脉沉滑,右寸浮弱,两尺细迟。此属风水虚证,乃风寒束表,肾阳不振,脾失健运,水气泛滥。治宜解肌和卫,温肾健脾,以化水气。方用桂枝汤加苓、术、附:
桂枝10g,炒白芍10g,炙甘草6g,茯苓30g,白术30g,熟附子15g,鲜生姜10g,大枣8 枚(去核)。3 剂,每日1 剂,水煎服。
二诊:药后小便通畅,肿胀见消,食欲增加,而微恶寒,继服原方3 剂。
三诊:头面上肢浮肿尽退,仅两足轻度浮肿,恶寒尽除,纳食知馨,二便正常,原方去熟附子,3 剂。
四诊:浮肿尽退,四肢转温,余症皆平,尿检正常,告愈。
按语:患者素体较差,卫阳不固;复因贪凉露宿,感受风寒,肺气被束,不能通调水道,以致阳虚水搏。加之病初误投逐水之品,脾肾阳气受戕,水气再度泛滥,形成风水重症。故方用桂枝汤发汗解肌,调和营卫,再加熟附子温肾化气;白术、茯苓健脾利水,使营卫调和,风寒外解,脾肾阳气复振,水气得化,则其病渐愈。
[例2]表实阳郁,越婢加术汤化裁发越阳气、清热散水而愈。
王某,女,24 岁,1969 年7 月25 日初诊。平素月经不调,半年来又兼脾虚带下。患者4 天前因气候炎热,贪凉露宿,次日晨起即恶寒发热,头痛,目窠微肿,身体困重,至23 日又增咳嗽微喘,小便不畅,面目浮肿;24日浮肿渐及全身,即住院治疗。尿检:蛋白(+++),红细胞(+++),颗粒管型(++)。查体温38.6℃,血压135/90mmHg。诊为急性肾小球肾炎,特邀中医诊治。
诊见全身浮肿,以面目及上肢浮肿较甚,按之凹陷不起,下肢浮肿较微,脘腹胀闷,身热不甚,恶寒较重,头痛身重,微汗不透,口渴,小便短黄,舌红苔白,脉浮紧,两寸兼滑数。此为风水实证,乃风邪束表,肺气不宣,风水相搏,泛滥横溢。治宜发越阳气,解表清热,宣肺散水。方用越婢加术汤加味:
麻黄10g,生石膏30g,甘草6g,鲜生姜10g,大枣6 枚(去核),生白术30g,炒杏仁10g,冬瓜皮30g,鲜白茅根60g。2 剂,每日1 剂,水煎服。
二诊:药后溱溱汗出,寒热皆除,头痛身重均减,咳喘渐平,肿势消退大半,脘腹渐畅,小便增多,舌如故,脉渐和,继以原方3 剂。
三诊:浮肿尽退,小便清利,诸症悉除。因尚有白带,续以《金匮》当归芍药散改汤,以养血调肝,健脾除湿。
按语:本案乃盛夏露宿,感受风邪。肺合皮毛,为水之上源,故风邪犯表,肺气不宣,肃降失司,不能通调水道,下输膀胱,以致风水相搏,形成水肿。本病虽有微汗,但恶寒不罢,表邪不解;虽身热不甚,但发热不除,郁热仍在。故方用越婢加术汤,发越阳气,解表清热,宣肺散水,加杏仁合麻、膏,寓麻杏石甘汤之意,清宣肺热,止咳平喘;加冬瓜皮、鲜白茅根,意在加强清热利水消肿之功。此表邪得除,郁热得散,肺气宣降,水道通调,则水肿自愈。
[例3]表闭阳虚,麻黄附子汤温经助阳、发汗解表获瘳。
薛某,女,56 岁,1967 年7 月6 日会诊。1年前患急性肾炎,因治疗不当,迁延为慢性肾炎,经常下肢浮肿,时轻时重。近因感冒加重,面目、下肢浮肿并渐及全身,诊为慢性肾炎急性发作,住某医院治疗半月余,未见好转,而邀会诊。
症见全身高度浮肿,皮色光亮,按之没指,肚腹膨胀,兼见恶寒无汗,食少神疲,大便溏薄,小便不利。舌质淡,体胖,苔白,脉沉弱。尿检:蛋白(++++),上皮细胞(++),红细胞(+),白细胞0~3,颗粒管型2~4。辨证为脾肾阳虚,水气不化;复感风寒,表气闭塞,发为风水重症。治当温经助阳,发汗解表。方用《金匮》麻黄附子汤:
麻黄15g(先煎去上沫),熟附子12g,炙甘草10g。2 剂,每日1 剂,水煎服。治以取汗为度,并配合葱浴疗法:用红皮葱根茎(带须)500g,水煎两次置浴盆中,令患者坐其上,用被单围至齐颈,借热气蒸浴以助药力。
二诊:服药及浴后,身汗徐徐透出,恶寒尽除,水肿明显消退,小便渐畅,皮肤已现皱纹,脉转沉弦有力。改用麻桂五皮饮加白术,通阳宣肺,健脾利水。方用:
麻黄10g,桂枝10g,茯苓皮30g,大腹皮30g,桑白皮15g,陈皮10g,生姜皮10g,炒白术30g。5 剂。
服药期间,因增咳嗽微喘,于第4 剂中加入厚朴10g,炒杏仁12g,咳喘即平。
三诊:肚腹膨胀已除,唯面、足轻度浮肿,再拟五苓五皮饮加味。方用:炒白术30g,桂枝10g,猪、茯苓各12g,茯苓皮18g,泽泻10g,大腹皮15g,桑白皮12g,陈皮10g,生姜皮10g,鸡内金10g。5 剂,水煎服。
四诊:面、身、肚腹肿胀俱退,食欲增多,精神转佳,大便成形,小便清长,改用《金匮》肾气丸为汤,并重加白术30g,善后治疗月余而愈。追访1 年,尿检正常,未复发。
按语:本案病程较长,迁延不愈,肾阳渐衰;又因复感风邪,表闭肺郁,急性发作,遂成表闭阳虚之风水重症。由于表闭阳虚同出一体,单用越婢汤宣肺发汗,则因阳气不足而无力鼓汗外出;或强发其汗,则阳气更伤,而有祛邪伤正之弊;若纯用真武汤温阳利水,则风水无由宣泄外达,反致壅滞留邪之虞。故方用仲景麻黄附子汤以标本兼顾。
方中麻黄开表发汗,宣肺利水,俾风水从表而解;附子温经助阳,化气行水,使肾阳得以恢复;甘草调和其中,兼制麻、附辛散以防宣泄太过,全方助阳以祛水邪,发汗不伤正气。再借葱浴以助药力,俾表闭得开,邪从汗解。继用化气利水除湿之法,使肺气宣降正常,脾肾阳气得复,水肿则愈。
(四)急性肾炎使用麻黄或代以香薷的认识
父亲柴浩然先生在急性肾炎早期辨证施治中,不论何种证型,或使用“经方”,或自拟经验方,均以麻黄为君,配伍其他药物组成方剂。对此用药经验,曾受到许多同仁的关注。我们认为,麻黄是急性肾炎最常用、最有效,而且不容规避的一味药物。如果不能正确认识或准确把握,势必会影响其正常使用。故在此用一定的篇幅,作出如下讨论。
1.麻黄的发汗作用
麻黄在现代《中药学》中,列于解表药类的辛温解表药,具有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利水消肿的作用。一般认为,麻黄的发汗作用较强,而且是辛温发汗的峻药。若使用不当或用量过大,容易引起大汗等。我们认为,麻黄的作用机制主要在于宣肺。因肺主皮毛,司宣发肃降,能通调水道,故麻黄通过其宣肺机制,分别具有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利水消肿的相关作用。也就是说,麻黄的主治病证,都有肺失宣降的共同病机。因此,急性肾炎早期使用麻黄,符合“风水”为病的病因病机,具有长期临床实践的验证。
至于麻黄的发汗作用,只有在外感风寒表实,尤其是重症的情况下使用,其发汗作用才得以显现。否则,其发汗作用并不明显,或者不会引起出汗。我们在急性肾炎早期,或慢性肾炎急性发作,出现眼睑或颜面浮肿时,根据外感因素及肺失宣降的病机,常常使用麻黄5~10g,不仅很少出汗,更不会有大汗,而且利水消肿的作用十分明显。我们在其他外感疾病或有些内伤疾病治疗中,同样使用麻黄,也很少出现多汗现象,或根本不会出汗。例如:临床使用小青龙汤或射干麻黄汤治疗外感咳喘等病;使用桂枝去芍药加麻黄附子细辛汤治疗间质性肺炎;使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治疗急、慢性肾炎水肿等,均未见到出汗或多汗的情况。当然,这些举例,都是以辨证论治为前提的。此外,即使非外感风寒表实重症,误用麻黄,同样也不会见到出汗过多的情况。由此可见,以往对于麻黄的发汗作用,存在着局限性认识的误区,从而影响麻黄在临床上的正确使用。
临床使用麻黄不一定出汗的现象,也被不少医家发现。如山西著名中医学家朱进忠先生,在《麻黄发汗新陈不同》一文(《黄河医话》,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15 年4 月第1 版)中,记述了山西省中医研究所前所长,已故名老中医李翰卿老师观察到的现象:曾记得在北洋军阀混战时期,当时遇伤寒病,开具麻黄汤后没有一例发汗者,初开麻黄6g,后开9g,最后开至18g,服法亦遵仲景法,一例也未发汗。反复诊视均为“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或“太阳病,或已发热,或未发热,必恶寒,体痛呕逆,脉阴阳俱紧者”的典型证候,久久不得其解。及至到数个药铺一看,才有所悟。因我家地处雁北,麻黄满山遍野皆是,患者用药均用自采者。药铺所存均为数年至十几年的陈货,陈久者辛温发散之功已减,甚至已消失殆尽,所以前开之麻黄均无发汗之功。乃嘱患者一律改为新鲜麻黄9g(干品),果然服后效如桴鼓,汗后病愈。自此之后,凡用麻黄汤、大青龙汤发汗解表者,一律应用麻黄采后1 年之内者。这段医话,将使用麻黄不出汗的现象,归结于“麻黄发汗新陈不同”。
毋庸置疑,麻黄的新陈不同,的确存在着影响发汗作用的强弱问题。麻黄存放时间较长,发汗作用肯定会有所减弱。但是,其发汗作用绝对不会完全消失。反过来说,即使新采集的麻黄,如果治疗针对的不是外感风寒表实重症,服用之后,也不一定就会出汗。譬如使用小青龙汤治疗急、慢性痰喘咳嗽,或射干麻黄汤治疗哮喘痰鸣等症等,都很少出汗,或不出汗。1982 年夏季,我的一位近亲属,男性,57 岁。因患慢性胆结石病,在北京看病时,经亲友推荐,请刘银洲老中医诊疗,处方为大青龙汤原方,其中麻黄用量10g。当时,我反复思考,不得其解。因顾及大青龙汤为发汗峻剂,恐有不妥,故不建议使用。两个月后,我又考虑,既然刘老敢开此方,肯定有他的道理或把握。于是,我亲自抓药3 剂(麻黄非陈久者),并亲自如法煎煮,药后密切观察。结果是1 剂后无汗,3 剂尽后也未见出汗,身体并无明显不舒。虽然慢性胆结石病还在,但也长时间没有症状。这次用药观察,使我对麻黄发汗的作用有了进一步的深刻认识。这也是我们在急性肾炎治疗中,坚守使用麻黄的定力所在。
2019 年至2022 年初,我连续3 年在三亚市南岛农场过冬。其间遇到多例小儿外感风寒,发热无汗的患者。其中楼下1 例4 岁男孩,全身发热,额头发烫,面色发红,体温39℃,舌淡红,苔薄白,脉浮数。处方:麻黄5g,紫苏叶5g,荆芥5g,防风5g,薄荷5g,生姜5g。2 剂,每日1 剂,水煎2 次,混合后分2 次热服。当天下午5 时服1 次,半小时后微汗,体温降至37℃;晚上11 时发热41℃,续服尽剂,1 小时后汗出热退。之后,未再发热。当时,我担心当地有无麻黄或麻黄的质量问题,专门查看了抓回的中药,发现麻黄存放时间较长。后又到药店查看了药柜,店主告诉我当地医生很少用麻黄,现在店里所进的麻黄至少有5 年。由此可见,麻黄存放陈久,仍然具有发汗作用。
经过长期的临床实践,我认为麻黄发汗作用的强弱,与麻黄的新陈或用量大小有关。但是,麻黄使用后是否出汗,或者是否大汗,则与病证相关。也就是说,只有在外感风寒表证使用时,才可以出汗;尤其是外感风寒表实重症的情况下,才可以大汗。除此之外,一般不会出汗,或者仅有微汗,但绝对不可能大汗。
那么,麻黄用量偏大,或使用不当,会出现什么样的不良反应呢?根据长期临床观察,主要是咽干或疼,或咽喉壅塞感。如果临床辨证有误,或有偏差,使用麻黄不当,可以引起寒邪化热,或热证加重,但也不会出现多汗或大汗。
值得指出,中药的临床使用,十分讲究“七情合和”的配伍用药。所以,单味使用与配伍使用麻黄,其性质与作用,以及有无不良反应则完全不同。因此,不能将单味使用麻黄与配伍使用麻黄出现的情况混为一谈。
至于麻黄的用量与煎煮过程的“先煎去沫”问题。我们体会,其用量以5g 或10g 为宜;对于急性肾炎的“风水”重症,麻黄用量可以增加至15g。在煎煮上,使用10g 以上者,可以采取“先煎去沫”的方法。不过,新近采集的麻黄,先煎时可以有沫;如果麻黄药材存放日久,煎煮时则少沫或无沫。对此,可忽略不计。
一般认为,北方地区因地域环境,气候寒凉,体质壮实等因素,临床使用麻黄的机会较多。与之相反,南方地区使用麻黄的机会相对较少,或不可能。尤其是岭南地区,更是如此。本人连续3 年,冬季从北方来到无冬季的海南三亚,看到不少寒邪致病的外感与内伤疾病,常常使用麻黄为主配伍的方药,每每获效。可见,在热带的地区,寒邪致病也不少见,使用麻黄机会依然很多。那么,麻黄的适用地区与人群,范围之大即可想而知。
临床上除急性肾炎外,对于慢性肾炎出现外感风寒表证,或有表现为“风水”者,我们也经常使用五苓散合五皮饮加麻黄,或使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效果很好。在数百例病案中,仅有1 例年轻患者,使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后,出现明显的小便不利,经服利尿药后消失。此属个案,无法究其原因,提供给大家参考。
由此可见,如果不了解麻黄的作用机制,便失去麻黄的用武之地;不把握麻黄的作用特点,便不能放手麻黄的临床使用;不明确麻黄的不良反应,便没有正确使用麻黄的临证定力;不善于临床使用麻黄,便不能提高急性肾炎的治疗效果。
2.香薷的发汗作用
香薷亦属于辛温解表药,具有发汗解表作用。与麻黄比较,其发汗解表作用相对平缓,适宜于夏月外感风寒表证。因对“夏月之用香薷,犹冬月之用麻黄”的理解不同,也同样影响到香薷临床的正确使用。
这种影响,来源于两个方面。首先,基于麻黄为辛温发汗峻药的理解,认为香薷与麻黄相同,也是发汗的峻药,临床使用应该慎重。其次,是对李时珍论述香薷时的语境误解。因夏月气候炎热,贪凉饮冷为人之常情,故夏月季节,亦常见外感表寒之证。但是,由于夏月人体皮毛腠理易于开泄,若用峻汗之品,恐药过病所,汗多伤津。而香薷虽为辛温解表药,但其发汗作用平缓,宜于夏月之季使用。不难看出,李时珍提出“香薷乃夏月解表之药,如冬月之用麻黄”,说的是夏月使用香薷,如同冬月使用麻黄一样的普遍,而非发汗药力的比较。
综上所述,对于病发夏月的急性肾炎早期,症见风寒表证者,常用香薷代替麻黄,即是基于这种考虑。因此,正确认识香薷的药性与作用,是指导临证用药的重要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