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流散的主要特征:空间位移和文化冲突
流散[4](diaspora)一词来源于希腊词diaspeirō,由“dia”(之间,通过)和“speirō”(播种、分散)组成,意为“我播撒”(I scatter),“我传播”(I spread about)。[5]在古希腊,流散主要是用来描述一种破坏性过程(a destructive process)。伊壁鸠鲁(Epicurus,341 BC—270 BC)用流散形容物质的分解或物质分解成更小的部分。修昔底德(Thucydides)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中,用流散描述雅典人(Athenians)对埃伊纳岛(Aegina)的毁灭以及对其人民的放逐(banishment)和分散(dispersal)。[6]也就是说,“在最初的希腊语中,diaspora指的是一个破坏性的过程,而不是指一个地方、一群人或一种良性的人口分散模式”[7]。在犹太人的历史上,流散更像是一个标签,以至于大写的Diaspora就专门指称犹太人的流散,位移(displacement)、流亡(exile)和对家园的渴望(longing for a homeland)是其主要特征。到了20世纪,流散的含义逐渐扩散,用以描述亚美尼亚人(Armenians)和非洲后裔(people of African descent)的非自愿流散。进入20世纪80年代,随着流散群体的剧增,流散所覆盖的范围进一步扩展,以至于适用于任何类型的移民。
西蒙·杜布诺于1931年在《社会科学百科全书》中收录了“流散”一词,“这是将‘流散’一词扩展到其他人群和学术界的一个重要里程碑。”[8]在该词条第一段中,这样写道:“Diaspora是一个希腊术语,指一个国家或民族的一部分,从自己的国家或领土分离出来,分散在其他国家,但保留自己的民族文化。”[9]然而,“自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流散’一词逐渐与跨国主义、全球化、移徙、种族、流亡、后殖民和民族等术语交织在一起”[10]。威廉姆·萨夫兰(William Safran,1930— )从6个方面概括出流散的特点,至今具有参考意义。
(1)他们,或者他们的祖先,已经从一个特定的原始“中心”分散到两个或更多的“外围”,或者说是外国的地区;(2)他们保留了关于他们最初的家园的集体记忆、愿景或神话——它的物理位置、历史和成就;(3)他们认为,他们不会——也可能不被——他们的居住国完全接受,因此感到被部分疏远,并与之隔绝;(4)他们把他们祖先的家园看作是他们真正的理想家园,是他们或他们的后代(或应该)在适当的条件下最终返回的地方;(5)他们认为,他们应该共同致力于维护或恢复他们原来的家园安全与繁荣;(6)他们继续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以个人或间接的方式,将他们的民族意识和团结维系在一起,这是由这种关系的存在所决定的。[11]
萨夫兰从“中心”与“外围”、家园记忆、与居住国的关系、返回故土和民族意识等方面总结流散的特征。其实,这些方面都是在产生空间位移,即离开家园为前提的。国内外其他学者对流散的阐释也是如此。比如,有学者认为:“流亡者存在于一种中间状态,既非完全与新环境合一,也未完全与旧环境分离,而是处于若即若离的困境,一方面怀乡而感伤,一方面又是巧妙的模仿者或秘密的流浪人。”[12]“怀乡而感伤”和“秘密的流浪人”就是指人离开家园四处流浪,思念家乡,心怀感伤。而“怀乡”和“流浪”的前提是产生地理位置的位移。有的学者指出,流散是指“某一种族由于外部力量的强制或自我选择分散移居到世界各地的情形”[13],是“指任何离开原住地,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文化团体或族群”[14]。其中,“离开原住地”“分散到世界各地”是对流散进行阐释时的重要内涵。再比如,有学者在分析流散的原因及其可能产生的有利条件时,这样说道:“其中有些人近似流亡散居或流离失所,而另一些人则是有意识地自我‘流散’的,这种流动的和散居的状态正好赋予他们从外部来观察本民族的文化,从局外人的角度来描写本民族/国家内无法看到的东西。”[15]其中,“从外部观察”和“从局外人的角度”就是产生地理位置的移徙之后才有的视角。由上可知,不同的学者对流散的阐释都不约而同地强调空间位移。类似的说法还有很多。比如:“它是强加于个人与故乡以及自我与其真正的家园之间的不可弥合的裂痕:它那极大的哀伤是永远也无法克服的。”[16]“飞散之所以为飞散,一定包含两个和多个地点,一定将此时此地与彼时彼地联系起来。”[17]“流散更重要的是文化上的一种跨越,有着流散经历的个人或群体往往会面临着母国文化和异国文化的巨大差异。”[18]流散者“从‘这里’到‘那里’,从一个真实或想象的故园到令人喜欢或讨厌的异国”[19],等等,都强调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空间位移为何如此重要?不管原因为何,个体或群体离开祖国前往异国,实现空间位移,紧随而来的问题就是母国文化与异国文化间的矛盾与冲突。也就是说,空间位移是个体或群体与异域文化产生冲突的前提,如果不存在跨国界的空间位移也就不存在两种文化的交流与碰撞问题。正是有了地理位置的位移才实现了文化上的跨越,正是有了文化上的跨越才比对出不同文化的特色与差异,而正是生活在不同的文化中,才生发出身份认同、边缘化处境、种族歧视、性别歧视、家园找寻和文化归属等问题。这些问题产生的根本原因就是异质文化之间的冲突与融合。所以,空间位移是前提,异质文化间的冲突与融合是紧随而来的现象。也就是说,流散者只有跨越地理位置的疆界之后才会面临异质文化上冲突。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所指的空间位移主要是国与国之间的迁移,而不是一国或一个地区之内的移动。
实际上,流散本身就内含着空间位移的意思,众多学者在阐释它时概述这一特点是再正常不过了。但问题是,我们可以从这种主流的认知中发现一个问题,即流散虽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虽然用它形容的现象陡然增多[20],但是,对它的内涵的理解貌似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问题是,流散这一行为的发生,必须有空间位移吗?造成了地理位置的位移,就必然是流散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