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事绵延:社会记忆视角下的中国互联网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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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互联网历史研究的理论面向

由于互联网历史研究在全球尚处于探索发展阶段,因而相关的理论还未形成体系,处在建立与发展的过程之中。笔者认为,有如下几个问题值得思考:

一是关于互联网史观的问题。研究者秉持何种史观,取决于史料、研究路径与研究者的素养。对于互联网历史来说,线性史观、发展史观以及编年史观显然难以适应互联网的时间(计时甚至小于“秒”)与空间(空间被压缩)特性。这就要求研究者通过发掘史料,寻找新的研究视角去发展互联网史观。在这一过程中,可以借鉴既有的史学理论、知识论与方法论,把互联网历史研究上升到媒介哲学的高度,将互联网、媒介哲学、互联网史观结合起来,发展新的互联网史观。例如,结合互联网历史的内容复杂性,需要发展整体史观以规避碎片化的互联网历史书写。再如,需要从“复数的互联网历史”转向讨论“复线的互联网历史”。在杜赞奇看来,历史的传承和历史的散失同时存在,因此需要把历史看成是复线的发展。[113]借鉴复线的历史观,有助于挖掘被单一的线性历史所掩盖、压抑的中国互联网历史多重而复杂的面相。

二是如何研究互联网历史的主体(尤其是普通网民)。从根本上讲,互联网历史就是人的历史,因而需要关注和研究网民(包括个体与群体),通过研究网民个体与群体的网络行为及其演变过程,实现互联网历史理论创新。历史由人所构成,人是历史的主人,网民是互联网历史的“主人”。但是,既有的互联网技术史、互联网企业史与互联网事件史的研究常常“见物不见人”。一些研究者或观察家已经开始关注互联网中的人,但大多限于“技术英雄”或“商业精英”,难觅普通网民的身影。Mansell批评道,互联网历史研究仅仅关注政治或产业等关键玩家(key players),关注他们如何利用或规训技术,是为“短视”。[114]过度关注技术英雄与商业精英,跟互联网发展的事实不符。在媒介历史上,从来没有一种媒介与人的关系,像互联网与个体的关系这样紧密。杜骏飞指出,“新媒介即人”。[115]因此,互联网历史研究应当更多地关注普通网民。

人带来了体验(经验)、情感、故事与事件。倚重网民的互联网历史研究,可以关注网民的体验、使用互联网的故事、网络行为(例如参与网络事件)以及网络精神生活(包括心态与情感),等等。这些命题可以为互联网历史研究注入新的“源头活水”。

客观地讲,由于网民规模极其庞大,构成复杂,而且异质性高,因此对其展开研究并非易事。那么,如何研究网民?第一,需要关注网民的创造性与集体智慧。网民的互联网体验各不相同,但在网民看来,他们不只是简单的或被商业定义的技术使用者,而是能动的中介(active agents)。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关注网民互联网使用的创造性。第二,重视描述,而不只是倚重理论。杨国斌认为,不能忽视描述,实实在在地描述与认认真真地记录网民使用互联网的线索、故事与情节是必要的。这是中国“互联网深度研究”的题中之义。[116]第三,在研究路径上,Winters提倡采取宏观历史与微观历史(个人、组织与事件)相结合的分析路径。[117]第四,在方法上,网络自传和口述史、[118]生命故事(life-story)等方法受到了研究者的重视,这些方法可以催生理论创新。

还需要指出的是,互联网历史的参与(书写)主体众多,其产生的历史叙事和历史数据具有同质性,也具有异质性,还有不少是日常生活中的叙事与数据。那么,如何整合这些异质性的叙事与数据,从而形成“有意义的历史叙事”,是一个新的挑战。

三是发掘互联网自身的发展规律,以及互联网与特定社会互动(相互建构)的规律。这涉及对互联网历史的“本体论”研究,可以从技术史、事件史、媒介史、社会史、文化史等多种路径切入。

四是注重开展地方性的互联网历史研究与全球比较研究。因为网民及其群体生活于特定的情境,因此,互联网历史研究需要关注地方性的、情境性的互联网使用过程。既有研究发现,互联网使用取决于语言、市场(比如竞争和价格)、政策(比如政府的规制)等因素,[119]受到特定社会条件和地方性文化的规训。因应这种地方性与情境性,阿巴特(Abbate)指出,应当从技术、使用与地方性经验的维度重新定义互联网,[120]从而开启“多元互联网”研究。在研究清楚了地方性的互联网,全球视野的比较研究就有了比较的基础。当前,地方性互联网历史研究开始受到重视,这是对群体互联网使用历史的尊重,亦是对欧美中心主义互联网历史研究的“纠偏”,有助于摆脱全球化互联网研究的“普遍话语”的宰制。这种比较的落脚点,是寻找互联网与社会互动的一般规律,以及互联网与各种文化与情境互动的共性。

此外,还需要提到的是,由于互联网历史覆盖的内容极为丰富与庞杂,那么,其研究的边界为何,是否需要边界?新闻传播视域的研究有何问题意识,能够生产何种增量知识?这也是需要通过研究和在研究过程中思考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