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朱军的专著《晚清文学儒家乌托邦叙事研究》要付梓了,他嘱我写序,我答应下来后,大半年了也没有动笔。除了忙,还有就是他的书稿太厚,涉及晚清文学很多内容,不容易把握。
很多研究现代文学的人,都把晚清时段的文学划归为近代文学。近代文学与现代文学很大的一个差别,就是在语言工具上,近代文学是以文言为主,而现代文学是沿着白话的方向发展。这样的区分,如果着眼于语言工具以及后来的文学表达方式的变化,或许没有什么大的妨碍。但问题是一些研究者因为学科分工的关系,将目光只集中在现代文学领域,对此前与此后的文学问题不再关注,由此造成了一种偏狭的学术视野,根本不知道现代文学问题的来龙去脉,这样的学术壁障,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被“20世纪中国文学”倡导打破,由此,人们将现代的问题,上溯到近代去溯源,对现代性的后果,放到当代来检验,这种学术努力及其对众多学术研究者的召唤,至今没有停息。朱军大概是追随着这样的学术潮流,开始他的学术研究。
文学研究的关注点原本是作家作品,但受“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的影响,诸多的研究者往往选择从思想史、学术史的角度来研究文学,因为从清末到民初这一“转型时期”,文学不单单是传统意义上吟风弄月、浅斟低唱的呈才见性的审美活动,在严酷的社会现实催逼下,文学成为时代情绪和思想情感的表达方式。所以,这其中渗入了许多复杂的思想成分和文化内容,加入文学队伍中的人员,也是种类繁多,不单单是专事文学创作的文人。像处于过渡时代的康梁师徒二人,既是文学造诣不凡的领袖人物,又是学术思想领域披荆斩棘的开路先锋。在梁启超的“小说界革命”的呼喊中,寄托的不仅仅是对现实的破局的急切情感,更是展现着一种面向20世纪未来的超越眼光。甚至唯恐天下人不了解他们的畅想,梁启超自己动手,以《新中国未来记》的形式,揭示“少年中国”之未来。这种理想热情的渲染,在后人的研究中,常常会出现一个相应的思想范畴来概括,这就是乌托邦概念。但假如是作为学术概念而不是贬抑意义上的思想概念,用乌托邦来形容晚清以来一些思想人物对未来的构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可行的事情。
在朱军的专著中,“乌托邦”近似于一个中性的学术概念。他除了借此涵盖康梁一班人对于未来中国文化的想象和构想,也力图对其中的思想成分与文学影响予以分析。或许,在他看来,这种“乌托邦”带有浓厚的儒家文化的底色,是一种积极入世的文化选择,而不是遁逸出世的逍遥游。但因受时代风潮的影响,包含的内容与形式与固守传统儒学的原教旨儒学已有所不同,不仅有华夷之辨、大同理想和安那其主义,还有女性解放、男女平权等学说。这一个时期所展现的社会文化图景,仿佛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前奏,曲调、旋律都已具备,后来者只是在丰富和充实方面下更大的功夫。总之,朱军这部学术专著表面上看似乎非常具体,讨论着晚清民初与文学变革相关的思想观念问题,但事实上,构想是非常宏阔的,体现着他对这一阶段文学文化历史的一种认识和把握。
读朱军的文章,我会想起自己做博士论文时期,上下古今的情怀和漫无边际的遐想,那时生命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图书馆、书店度过的。这种读书学习的方式,对培养一个人的研究兴趣,是有益的,它会驱使你不断地思考问题,广泛阅读,不受眼下的论断拘束。朱军是一位喜欢读书,喜欢思考的研究者,经过数年努力,现在他将自己一段时间思考的学术成果以专著形式出版,我想这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也衷心希望他循序渐进,在学术的道路上不断有新进展。
是为序。
杨扬
2021年11月6日于沪西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