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下网
一顿饭吃得也是锅干碗净,徐文彬摸着滚圆的肚子晃出院门。
在自己家就是好,都没人喊他洗碗的。
正琢磨着去哪蹭根烟抽,抬眼就撞见他大爷徐兴业带着堂哥徐文山往家来。
“大爷,山哥。”徐文彬快步迎了上去,招呼一声:“你们咋来了?有事儿?”
徐大爷穿着泛白的对襟衫踩着双布鞋,背着手走了过来,朝屋里一努嘴:“就是来跟你爹说一声,后半夜出海。”
他转身时露出腰间哨子,油亮得能照见人,这也是老辈渔民的命根子,遇险时能吹出两里地的响。
“害,我爹一会儿就过去问了,哪还用专门过来跑一趟啊。”徐文彬客套一番,将徐大爷请进屋里交给徐父招呼着,他自己则和徐文山留在了外面。
“你们吃过没?”
“吃过了,吃过了,”徐文山比徐文彬大了七八岁,跟他爹出海打鱼也有将近五年了,所以面上看着都有三十五六了。
他从兜里摸出包大前门,拨给徐文彬一根,自己拿了一根,说道:“刘媒婆那张破嘴,把邻村老许头退亲的事儿嚼得满村腥。”
徐文彬双手接过烟,熟练地叼在嘴上,划拉着一根火柴先给山哥点上,却是瞥见了山哥虎口新结的痂。
“你这是咋弄的?”
徐文山看了眼虎口,满不在乎地说道:“没啥大事儿,邻村张老汉儿跟咱们抢渔场,跟他干了一场。”
“嗯...有啥要帮忙的就过来叫人。”
“放心吧,家里还有那么多兄弟呢。”似乎对这个堂弟十分满意,徐文山意有所指地说道:“别说邻村,这方圆十里咱们老徐家可没怕过谁。”
他以为徐文彬能听懂是什么意思,但徐文彬又只是憨笑点头,那只能明问了:“怎么着,那马老三家是打算截胡?”
“可能吧,咳咳”将烟点着,徐文彬沉醉地吸了一口,却又一下子不适应,咳嗽了两声。
瞧见这个堂弟脸上被呛的通红,徐文山压低了声音问道:“要不要干他?”
“干谁,马老三?不不不。”徐文彬摇着脑袋断然拒绝。
开玩笑,人跑货的手上都有家伙,就算把他们姓徐的都绑一起也不够人家突突几分钟的。
“那也不能就吃个哑巴亏啊,”徐文山还是不死心,他搂住徐文彬的肩膀靠近了说道:“马老三家离我那儿近,不行咱晚上套他麻袋?”
身为老徐家文字辈儿的大哥,哪有让别家人欺负了自己兄弟的道理。
徐文彬赶忙拉住徐文山,“这事儿还说不定呢,我那老丈人还没同意,”
“我要是这一个多月能挣个七八百块,婚就还能结。”
“七八百?”刚吸了口,徐文山听见这数字就被呛了一下,接着就骂道:“他老许家这是打地主啊?老子一年都挣不到这么多,他怎么不去抢?!”
稍稍缓了一会儿,他咂么着嘴继续问道:“那马老三家肯给这么多?”
“比这个更多,估计还给了刘媒婆一个大红包加一个银镯子。”
“嘶”徐文山抽了口气,半晌才感慨道:“这马老三家也是大手笔啊,你说他们家怎么这么有钱?前两年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呢。”
徐文彬笑着劝道:“哥,你就别管了。”
想了想,他又提醒一声:“还有,别去打听他们家,啥事都不要打听,最好也不要往来。”
徐文山意外地看了眼这个家族中最小的堂弟,往日里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今天怎么这么小心,心中就更加疑惑了。
不过见徐文彬不想解释,他也懒得去问,只要这个堂弟心里有数就好。
这时,徐父和徐大爷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徐大爷来到徐文彬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船是好事儿,以后踏踏实实干,不愁没媳妇。”
徐文彬应了声,跟着徐父将徐大爷和徐文山送走时,邻居家的婶子们已经有说有笑地开始织鱼网了。
他走进屋里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大钟表,便问徐母要了一张织好的渔网。
徐母还以为二小是要将新渔网放木船上,问了句:“你不是说木船还得等几天吗?这时候拿出去干啥,再被人偷了?”
“有用。”随口答了句,徐文彬又拿了个麻袋装了点藤壶壳儿,带着渔网跑出了门。
“这小子...”
青市这里属于半日潮海区,每天两次高潮两次低潮,周期大概是十二个钟头。
农历初一和十五附近的大潮退潮幅度更大,退得也更快更彻底。
徐文彬抱着崭新的流刺网跑到滩头时,潮水正舔着礁石往上爬。几个赶早潮的妇人挎着满满当当的竹篓走了过来,笑道:“彬子,这回你可来晚了,这潮水都涨上来啦。”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徐文彬有事没事也会来滩涂上赶海,时间长了,这些个家里男人出海的妇人也都认识他,而他的大嫂也在其中。
徐文彬没理会,蹲在湿漉漉的礁石上摆弄着网眼,手指灵活地扯开几处,将空心的藤壶壳儿分散摆放在整张渔网上,用海草系住。
潮水漫过脚踝时,那挂流刺网已经像张开的蜘蛛网,静静沉入泛着泡沫的海水。
“潮涨时下网,彬子,你这是喝马尿糊涂啦?”妇人群中,他大嫂啐了口痰,拎着蛏子粑往码头的收购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小声骂道:“哼,还想着补船,就这不靠谱的样儿,亏得他哥昨晚还跟我吵架。”
要不是这次赶早潮捡的多,她多少也得走一趟公婆那里,跟婆婆说说小叔子的“光荣”事迹。
当然,等晚上自家男人回来,免不了一顿告诉。
徐文彬自然是不知道他嫂子心里怎么想的,知道了也不在乎。
他此刻正回忆着上辈子刷到的赶海视频,刚才这手法也是跟着上面学的。
可能免不了有摆拍成分,但这年代的渔业资源又岂是前世可比的?
放好网后他也没回家,直奔码头,那里的垃圾堆可能有不少能用的东西。
虽然村里大多渔船要临近傍晚才能回来,但今天有大潮的缘故,所以收购点也都开了门。
周边村子的妇人在收购点外排着队称重卖钱,她们的孩子们也不跑远,更不去水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玩耍。
捂着鼻子的徐文彬站在垃圾堆旁,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翻翻。
仅是站在一边,就有浓烈的腥臭混着酸味扑面而来,破碎的渔网散在贝壳渣上,几个豁口陶罐倒扣在鱼骨堆里,罐沿还粘着黑褐色不明液体。
用罐子捕捉八爪鱼的念头瞬间飞到了姥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