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信任与偏爱
两父子交了20块钱的订金就回家了，青石板缝里还粘着晒干的虾皮，徐文彬踩碎一只爬过路面的招潮蟹，远远便看见他大哥徐文林从家门口出来。
“爹，彬子，你们俩这是刚回来？”徐文林粘着鱼鳞的胶鞋在门槛上蹭了蹭，他的脸上有些期待，想来刚刚也从老娘那里听到了什么。
“走，进屋说。”省了20块钱，木船也有了着落，徐父这一路都哼着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小曲儿，他拉着徐文林就往家里走。
至于这次的大功臣徐文彬，老头子也有交代。
“去喊你大嫂，还有两个孩子，今晚一起在家吃饭。”
只差一步，徐文彬就能进门了，听到老爷子让他去干这受白眼儿的活儿，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他也知道，老爷子心里头门儿清，自己这不过动动嘴皮子，真正要一起掏钱的还得是他那好大儿。
虽然上辈子总是受大嫂的白眼儿，但他也挺佩服这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毕竟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弟弟，他大哥碍于二老的面子总要帮衬一把。
许月杉重病时，他们也是出了一份儿钱的。
......
大哥家的房子距离不是很远，村子里没有水泥路，更能抄着近道儿走。
走了三五分钟，就来到一座石头房子前，他屈指叩响了钉着海星壳的门板，站在门前叫了两声。
“嫂子，嫂子？”
“哎，是文彬啊？”不多时，女人的声音响起，她打开门，最先出来的却是她家里的两个孩子。
八岁的徐志胜还有五岁的徐志强顶着粘着地瓜渣的腮帮子蹿了出来：“二叔，你又来我家蹭饭吗？”
徐文彬老脸一红。
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的大手故意凶狠地揉乱了两个侄子的头发，说道：“今晚是让你们去爷爷家蹭饭！你们奶奶炖了杂鱼汤！”
“杂鱼汤？！”
“好诶，好诶，去爷爷家咯。”
两个孩子欢呼着冲了出去，露出脚趾的布鞋啪嗒啪嗒拍打着青苔斑驳的石板路。
每次他们去爷爷家都能吃到娘不给买的绞绞糖，甜滋滋的。
农村孩子也就这点儿追求了。
徐大嫂在门内也听得清楚，出了门交代一声让两个孩子走慢点，别摔着，随后就连忙问了一声：“彬子，出什么事儿啦？我这才刚做上饭。”
“嫂子，爹今天晚上去看了条船。”他没提是自己撮合的，主要是怕大嫂一听就炸毛，直接反对。
“船？啥船？”听到“船”这个字眼儿，她的声调都提高了不少。
船也就意味着钱，同样是出海打鱼，这给人当船工，每天的工钱就是个保底，虽然少，但出一天就是一天的工钱。
那自家的船就不一样了，出一次海能打到鱼，皆大欢喜，确实能不少挣。
但万一打不到呢？还不是要亏本？
“嫂子你先别急，那就是条旧木船，花不了多少钱。”徐文彬深知他嫂子的性格，连忙安抚着：“还没交钱呢，也就是先看看，这不我大哥也留在那边。”
“爹说咱们大家商量一下，要是合适，就把船定下来。”
徐大嫂疑神疑鬼地瞅了他一眼，往日这小叔子对这种事儿可没兴趣，这次却说得头头是道，别是小叔子跟几个狐朋狗友合起伙儿来骗酒钱吧？
想到这，她的心就七上八下的，也不管家里做的饭了，赶紧挂了木闩，脚步比小叔子还快地直奔公婆家。
一眨眼，大哥房子这边就剩下他自己，徐文彬叹了口气，瞅着大嫂着急忙慌的样子，他只能在心里头暗暗祈祷。
老爷子可千万别说是他牵的头儿，要不然嫂子那关肯定不好过。
不知道是他乌鸦嘴还是料事如神，离着家还有三丈远，就听见他爹的烟袋锅磕在搪瓷杯子上铛铛响。
紧接着，嫂子和他大哥的吵声也传荡开来。
“不行！就算是合一条也要两百块，而且那条木船还漏水。”
“彬子说他能补啊，补起来不就能用了？”
“彬子说，彬子说，那你让他去买。”
“他哪有钱买？再说了，修好之后也是我跟爹的船，关彬子什么事儿？”
“这会儿说得好听能补，到时候他补不了，那些钱你能要得回来？还不是跟什么镇子上的老刘头出去吃喝？”
房间门猛地被推了开来，徐文彬本来寻思着在外边听听就算了，等同意后再进去吃饭，但大嫂觉得是自己骗钱买酒，这可忍不了。
“你们要是不信我，那就趁现在没交钱赶紧去说点儿好话把订金退了！”
“买回来我还得费劲儿给你们补，完了我啥也捞不着，有那时间我都能在床上睡一觉了。”
被他这一说，大嫂作势就要拉着徐文林走，却被徐文林一把甩开。
徐父脸上也不太好看，叭叭地抽着旱烟，这大儿媳妇啥都好，就是跟铁公鸡一样。
年前四百五的时候，她不愿意掏，嫌贵，现在有条四百的，还觉得他二小骗人。
二小是不靠谱，他这个当公公的还不靠谱吗？！
房间里的气氛僵持了起来，一直没插话的徐母拉着徐文彬的胳膊走到了里屋。
徐母小声地问道：“彬子，你说那法儿真管用？”
“大嫂不信我，管用也没用。”
“不说她，你就说靠不靠谱。”徐母一脸认真的模样让徐文彬气恼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他解释道：“当然是靠谱的，我之前在外边混的时候，也看到供销社里有用的东西，也就多花个几块钱。”
“娘，你看我平时确实是懒点儿，我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骗过你们一分钱！”
“是吗？那小时候偷偷拿粮票去换绞绞糖的不是你啊？”
“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我不还被你抽了几鞭子？从那之后，我可从来没偷拿过你们的钱。”
徐母仔细回忆了下，好像确实从抽过一次狠的之后，也没见二小从家里拿过什么东西，每次出去鬼混也都是去滩涂上抓点东西卖钱吃喝。
她犹豫了会儿，瞟了几眼堂屋，又从裤腰暗袋摸出个手绢包，压着嗓子道：“那你大嫂不同意，我就给你再凑点儿。”
“啥意思？”
“不是要四百吗？跟你爹拿去买船。反正也是你娶媳妇，真要骗了去吃喝，你也就没媳妇了！”
“我跟你爹的棺材本还有点儿，就当是你跟你爹合一条。”
“我可告诉你啊，这钱算是你借的，到时候还得还！”
远处潮水声透过木窗缝隙漫了进来，混着渔船归港的喊声，徐文彬感觉眼里似乎进了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