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谣言
元春不无抱歉的看了他一眼,道:
“如此一来,这事便非贾家与秦家的瓜葛,而是严世藩与侯爷的争斗。”
“事情摆在明面上,侯爷之威自是不惧那严世藩。”
贾赦捋了捋胡子,沉吟道:“终究劳烦侯爷一场,我家合该有所表示才对。”
说罢,目视贾政。
贾政叹道:“为一纸婚约与阁老结怨,这等劳心劳力之事,实不知当筹以何等谢意?”
贾蓉眼神坚毅:“侯爷是为我出头,我岂能安然受之?”
“我生员被革,无法投身科场,但能行者,不过舍身忘死,做侯爷帐下一亲兵!”
元春以手扶额,不忍多言。
连贾政也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贾琏则是回忆起当天错认为侯爷的那位亲兵,暗将两人相较。
嘴角当即便忍不住上扬。
贾母暗忖,这事儿虽说实际上就是冲着嘉靖侯去的,但总归是保住了贾家的颜面。
问题在于贾家现在也就剩点儿颜面了。
若论金银珠宝,人家是圣眷正隆,又身居高位,如何缺得了这些。
亦未闻有风雅之情趣,未必看重那些个琴棋书画……
思来想去,这嘉靖侯府缺的竟是些伶俐丫鬟。
也是珍哥儿实在混账,原东府的丫鬟们稍有姿色的都被他染指了。
可不就没有合用的嘛。
于是附耳与元春交流一番。
元春听到这事儿,不由惊叹于老祖宗思维之活络,细想之下又觉确有几分道理。
此事需得严加筛选,可不能送些心思不正的丫鬟过去。
……
次日。
众姊妹聚在元春处,吟诗作对,弹琴下棋,纵享闺阁之乐。
贾宝玉独坐门边,任姐妹再怎么邀他过去,都是不肯的。
这两天仔细闻闻,他还真隐隐约约嗅到了自己的浊臭。
失落之余,连丫鬟嘴上的胭脂也不爱吃了。
清的和清的在一块儿,浊的自然也该和浊的一起。
是以,同茗烟等小厮相处时反而觉得随性儿自在。
但他却又偏偏喜欢看姐妹们一起玩耍。
看得正乐呵,一阵香风从面前拂过,贾宝玉连忙后仰,生怕自己的浊臭污了好女孩儿鼻子。
转眼看时,才知是抱琴从外间回来。
“抱琴姐姐可是带了些好玩的来?”
抱琴摇头道:“我是去打探消息了,可没有好玩的给宝二爷。”
众姊妹皆放下手中的事,凝神望着这边。
抱琴走到元春跟前,说道:
“秦家姑娘的事果真在外边儿传遍了。”
“怎生传的?”
“头一说讲侯爷夺了蓉大爷的姻缘;
二说却道:原系小阁老先夺人娉婷,竟被侯爷仗义截了喜轿。”
探春不禁掩口轻哂:“我料信后者的得占了八成去。”
贾宝玉奇道:“三妹妹何以这般铁口武断?”
惜春嘿嘿一笑,抢先答道:
“宝二哥好呆!
街谈巷议,自是越离经叛道越教人舌根痒。
寻常强娶故事早已听惯了,怎比得浪荡太岁截亲在前,护花使者破局在后。
贾宝玉恍然大悟,敲了两下自个儿的脑袋:“嘿!是这个理儿!若是我不知原委,也更喜欢曲折离奇的故事。”
探春补充道:
“再者说,侯爷在民间是保境安民的大英雄,而小阁老是弄权欺人的浪荡太岁,传扬起来自是取信甚广。”
元春问:“却不知后话是如何传扬出来的。”
抱琴笑道:
“说是天蒙蒙亮时,秦府阶前早已戳着两尊面相凶恶的军汉,戎服佩刀好不威风。
有那胆大的街坊便凑前探问:'何故围堵命官宅邸?'“
“军汉叉手回话:'某等奉嘉靖侯之令在此镇守,防着严东楼仗势强娶!'“
“偏这话经了七八张嘴,待传到西华门左近,早添油加醋变了光景——“
“竟说侯爷带人截了严府的喜轿,新妇喜极而泣无以为报,竟随玉鞍同归侯府去了!“
话音未落自己先撑不住,扶着椅子笑得发颤。
元春亦是乐不可支:“这番编排若教严东楼听见,怕不要暴跳如雷?“
黛玉笑得以帕掩唇,且笑且嗽,一副弱柳扶风之态。
雪雁连忙帮她抚了抚后背,又叫人端来一杯蜜水,喂她喝了,才稍有好转。
众人只道她素日娇怯,却不知黛玉另有缘由。
那常与爹爹龃龉的盐运使鄢懋卿,正是严党鹰犬。
如今严府吃瘪,她心底岂不比众姊妹更多三分畅快?
……
“你们肚子里的米都白吃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养你们何用?”
严世藩怒不可遏,偏偏此地又是值房,非畅所欲言之地,只能压着嗓子低吼。
本欲灭一灭许文若的威风,顺便捞个美人,如今人没了,还助长了许文若的嚣张气焰。
严世藩常自诩才智卓绝,此番竟载在了小儿手里,这让他如何不怒?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思索接下来该当如何应对。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值房的门被砰的打开。
严嵩面沉似水的走了进来。
“严世藩,我再强调一遍,此事到此为止了!”
“你已年近不惑,如何要去同一小儿置气?”
“便是拼光了你那些手下又能伤到他几分?”
“从长计议,要从长计议!”
严世藩捏紧了拳头,他也不知这无名火从何而来。
许是这两年势力逐渐缩小让自己倍感焦虑,便于此等小事生发。
这时又恍然想起,自己最初的想法不过是搂草打兔子。
事没办成就没办成,于己又无妨碍。
反倒是现在弄得人尽皆知了,被架在这里。
然而即使被架在这里,退一步又能有几分损伤?
再与他争执不休才是陷入泥潭。
严嵩见他眼神逐渐平静。
才缓缓道:
“此事已惊动了天上那两位,再揪住不放,事情就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了。”
“若事有不谐,你道那些酒囊饭袋当真有那个胆量不成?”
严世藩躺在床上,闷声道:
“任那些愚氓嚼舌去!此番倒坐实我严东楼是苦主,嘉靖侯之跋扈也该让这些蠢蛋们看看了。”
“尔后有机会再加深其跋扈印象,总有他反噬的那天!”
严嵩坐在床沿,凑到儿子面前,声音微不可闻:
“他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一武夫,国事政务还是得由我等操持。”
“你还是要把精力放在那股子清流那里。”
“不到万不得已,二圣岂会行那兵刃交割之事?”
“须抓住紧要处。”
严世藩没有回应,似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