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惊梦 十一

第49章 惊梦 十一

她轻轻擦拭着那坛酒，酒坛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二十几年前，她曾为他酿过一坛酒，哦！那坛酒！她用他的杨梅为他酿制的。那时是金秋十月，他邀请她到他的看果棚去品尝那坛杨梅酒。打开酒坛，浓浓的酒香四散弥漫。

他提起酒坛，倒了一碗，小心翼翼地捧到嘴边，尝了一口，匝匝嘴。

香吗？她问。

香！他说，仰起头，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为她斟了一碗。她接过那碗酒，细细地尝了一口，喝进嘴里，凉凉的，滑进肚里热热的。

瞬间，那样浓的香！那样浓的甜！那样浓的酸！那样浓的烈！

带着烧灼的热烈甜到了心坎上！

那时有圆圆的月，月光从棚顶的空隙洒进来，像水银柱。

她似乎醉了。她情愿醉了。她醉倒在他的怀里。她醉酒的样子楚楚动人。他们在黑暗中探索彼此，他的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肌，有力的腰线以及健硕的大腿。

我要给你生个孩子！她梦呓般地说。

终于，她有了他的孩子，她又惊又喜又忧，一个寡妇人家有了孩子，除了偷汉子还有什么道理可讲？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了王大发，头发很长，披散着，似乎从离去后便没再理过，人瘦骨嶙峋，身上脸上都是血，衣服湿淋淋的，面目狰狞，两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这个骚婆娘，我尸骨未寒你竟然偷起汉子来了，为了给他怀这个野种你竟然连自己的孩子也敢害死！……

没有！没有！她一边挣扎一边下意识地辩解，我没有害死我们的孩子，我没有害他，我也不知道会那样……

还说没有！他厉声道，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的孩子，被你摔死的孩子，你好毒的心肠，竟然把我们的孩子摔成这个样子！拿命来！……

忽然传来公鸡的报晓声：喔喔——！

王大发一边后退一边心有不甘地说，我还会再来的，你这恶婆娘！我会把你拖到地府去审判！……他说着穿墙消失了。

醒来后她浑身是汗，她在床头坐了许久，直到天亮。

与此同时，他的女人知道了这件事。和江涛商量的那个晚上，她看见他的女人哭着跑下山，她头脑里一片空白，她知道，她注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女人，林淑庄果然找上门来了。一番利害陈述之后，她不得不妥协。

一个寡妇人家，在丈夫死后近一年才有孩子，这可是叫人戳断脊梁的事，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样吧，你先回娘家住一阵子，等孩子生下来再回来……怎么，你好像不乐意？那你总该为江涛想想吧？如果你真正对他好的话，你一定不希望他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吧？还有我呢？你已经让我含羞蒙辱了你还想怎样？你一定得让我一辈子踏不出家门吗？真要这样，我也绝不会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回娘家的路百转千折，万般艰难。路上好几次想掉头，思量再三，终不得不前行。老远便看见了家，用卖她的钱盖起来的几间房还是新的，买她的人却已故去。走到门口，又是进退两难，躇踌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槛。母亲正在天井搬椅子晾被，见了她便亲热地迎上前来，一边冲着厨房喊：“阿美回来了！”

“呀！今儿刮的什么风呀？出嫁到现在一年多也不曾回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快进屋坐吧！”一番先声夺人，才见嫂嫂系着围裙从厨房转出来，手里头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豆腐。见她还挎着一只不大不小的行李包，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刚才的热乎劲。嫂嫂到底还是会做人的，依旧笑着道：“哟，阿美该不是回来长住的吧？说句玩笑了，地里的稻谷都长熟了，谁还有那个空闲做长客？来来来，把东西放着，边吃饭边谈吧。”

饭桌上，摆了三样菜，一个豆腐、一个茄子、一个红烧肉，肉是肥了些，可那个年头，不是逢年过节，饭桌上能摆上肉的，也该是有些家底的人家。早听说嫂嫂娘家是做豆腐的，果然有一幅生意人的精明干练，一进谢家门，便也经营起豆腐作坊。她做的豆腐，白白嫩嫩，不易碎，烹炖煎炸无一不可，吃起来美味可口，在集市上可谓有口皆碑。做豆腐过滤下的豆腐渣，倒也没浪费，养了四头猪，白白胖胖的，每年给家里增加了许多收入。

“都是些家常菜，也不知道要来客人，来不及准备。吃吧，别客气！”大嫂往她碗里夹肉，“一家人还这么生分！”

大嫂又说：“一个女人家，要抢收三亩地，确实是很吃紧，我这个做大嫂的，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操劳。这样吧，你大哥这两天正忙着收帐，你呢，也别急着走，在这里多住两天，两天后，叫你哥跟你一道回去，帮你收割稻子。你看可好？”大嫂说完两眼笑眯眯地盯着她，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却无言以对。

一转眼在娘家已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大嫂对她热忱有加，饭桌上，餐餐有肉。当初嫁给王大发，王家虽然家道殷实，可每月也只有初一十五敬土地公时才能沾点光，吃上几块肉。尽管如此，三天来寝食难安，娘家再好，也不是长久之地。

临走前大嫂到肉铺要了一块肉，一手行李包一手五花肉，硬是塞到她手里。提在手里头，沉甸甸的，沉甸甸的行李包，沉甸甸的五花肉。

“走好了，下回可别像这次这么久才回来一趟，要不可就生分了。我这几日碰巧忙着呢，等过些日子，我上你那去，咱姑嫂好好叙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