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章 探密 十
第38章 探密 十
一大早小路就让一阵凄厉的嚎叫声给惊醒,知道是乡下人家在杀猪,接着又听到三两声鞭炮响、小孩子的打闹以及大人的喝斥,这才记起今天是正月初八。
庄姨说,正月初九是玉皇圣诞,要拜天公,排场非常隆重,村里还请了戏班子,不分昼夜地唱上三天三夜。因为去年不顺心的事太多了,庄姨还让姨父捐钱谢戏。来募捐的人很高兴,打开“功德簿”,用毛笔端端正正写下:
壹万元 弟子江涛 叩谢。
小路在一旁看得很心疼肉也疼,她就是出来打工,一年也没有这个数,姨父真是大手笔啊!淑庄却是一脸虔诚的笑,恭恭敬敬地给来募捐的人上茶。
旁边的位置空着,丽美已经起床了。她向来早睡早起。小路往被窝挪了挪,将被蒙住头,弓着身子睡成一只虾米。
临近中午才起床,楼下已是一片欢声笑语,庄姨和表姐站在门口的水池边给两只放了血的鸭褪毛,路过的村里人,不论认识不认识的,都热情地打着招呼,有时驻足聊上几句,都是跟过节有关的话题,聊到一些有趣的,便一起笑起来。
小路伸了个懒腰,关上窗户,正欲下楼,有人推门进来。小路还以为是丽美,乍见凌晨,吓了一跳。
“我来问你点事。”凌晨少见的严肃,浓眉微蹙,挂着几分忧郁,“我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小路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我说过不想再折腾了。”
凌晨在她背后说:“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小路加快脚步,凌晨追着她,“就算偷人又怎样?就应该被讹诈吗?”
小路转过身来,凌晨差点撞上她,她隔着十厘米看着他笃定地说:“是!”
“为什么?”见她转身而去,凌晨不解,紧跟着她。
“为了庄姨!”
“我妈并不想给他们那块地。”凌晨说,“这根本违背她的意愿!”
“庄姨会给的。”
凌晨不甘心:“那也算把柄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江涛正在吃早饭,他头也不抬地问:“什么把柄?”
“爸……”凌晨咽着口水,喉结滚动着,看了眼小路,小路微微摇头,凌晨还是硬邦邦地问,“为什么要把那块地给我伯父?”
江涛停止夹菜,看着他没好声气地道:“给就给了,那么多废话!”
“爸,……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让别人抓住了把柄?”
江涛将筷子摔在桌上,站起来带翻椅子,瞪着眼怒斥:“我的事还用你管!”
凌晨被激怒了,他上前两步质问:“如果你没有做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又何必怕人家威胁?”
他站着高江涛半个头,咄咄逼人的姿态令江涛怒不可遏,劈脸一个耳光:“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凌晨脚步趔趄,跟着耳朵嗡嗡直响。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涶沫,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打得好!”
小路吓得手足无措。
“你……”江涛指着凌晨,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要想没人知,除非己莫为!”
“孽子!”江涛暴跳如雷,扬起手掌……
“江涛!”淑庄厉声叫道,双手抓住江涛的手臂,凌晨只是被掌风扫过,淑庄单薄的身子却被带得摔在地上。
丽美惊叫着扑过去,扶起母亲。淑庄脸色一片死灰,勉强站起来,又软软地瘫倒。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江涛抱起淑庄,气急败坏地吩咐丽美打电话叫医生……
凌晨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大步离开家门。
江涛心烦意躁地吸着烟,脚下已经丢了几个被踩扁的烟蒂。
郎中背起药箱,往外走:“找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医术不精,只能输点营养液。她的身体比较虚弱,心情长期郁卒,伴有失眠,唉,劳神伤身。”
江涛带上门,送郎中离开。
“要是能换个环境生活,离开烦心的人和事,那就恢复得快,比吃药打针有效得多了。”
“家就在这里,就是这么一个环境,能换哪去?”江涛心烦意乱,“人家还叶落归根,我们总不能老了,才出去飘?”
“我说你呀,老弟,”郎中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上次她晕厥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尽量不要再惹她生气。你们倒好,过年过节也闹得鸡犬不宁!二十几年的夫妻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的?”
江涛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掐灭,送他到门口。
一直到下午两点才吃饭,饭桌上只有江涛和小路,各怀心事,食不知味。丽美给淑庄熬了碗粥,坐在床沿,前一口怕烫后一口怕凉,小心翼翼一口一口喂她吃。
“烫吗?”
淑庄微微摇头,丽美憔悴不堪的脸令她的心纠结。
十几年前,昏暗的煤油灯下,她蹲在地上喂孩子吃饭。刚从果林回来,一身汗粘乎乎的,一进门,凌晨便闹着不让姐姐喂,要妈妈喂他吃饭。
她轻轻吹凉汤匙里的粥,一口一口送到凌晨嘴里:“烫吗?”
凌晨并不答腔,玩着姐姐给他折的纸狐狸。他总是边玩边吃,一顿饭喂半天。
“会不会凉了?”
“……”
“来,张开嘴。”
“不吃了。”
“才吃那么几口,等下要饿肚子的。来,张嘴……”
“不吃!不吃!”凌晨不耐烦地说。
“再吃一点,乖!……”
“不吃不吃!……”凌晨手一挥,把她手里的粥打翻在地。
她看着打翻在地的粥,心里一股火直往上蹿,一咬牙,扬起手掌,便要落下去。五岁的凌晨,却仰起小脸,有恃无恐地瞪着她,他知道,母亲的手掌也许永远都不会落在他身上。
“打啊!打啊!妈妈打他,他早该打了!……”丽娟在一边幸灾乐祸。
这一叫好比火上加油,她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出,偏偏丽娟来惹她,遂一把拖过来,对着屁股一顿打。丽娟一边挣扎一边哭喊,你偏心!你不疼我跟姐姐,你疼弟弟!我就知道,姐姐和我是你捡来的,你就是不疼!你只疼弟弟!你偏心!……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对于她的两个女儿,她可曾尽过母亲的责任?女儿能打,儿子打不得!就让她们怨她吧,怨她一辈子好了!让她们蒙在鼓里至少比知道真相要强吧——凌晨却说,要想没人知,除非己莫为!
要想没人知,除非己莫为!
他已经察觉出什么了?她担惊受怕了二十几年,忍辱负重二十几年,难道就该落得这般下场?除非是苍天无眼!
送丽美到了村口。
“回去吧,明天是初九,要敬天公,那么大的一个节日等着你去操办,我不能留你。你要是不回去,会给人家留下话柄的,等过了初九,等这两天忙完了,你再回来吧。”
“妈……”
“回去吧,礼宗跟你已经不是一条心了,不要再留给他话柄。对男人,你不能无所保留啊!”淑庄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咛,仿佛出嫁时分,母亲也是这般握住她的手,一声声叮咛: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从小到大,你都没让我操过心。希望你出嫁后,公婆也能疼惜你。今后你要听公公婆婆的话,不论人家说什么,你都不可以顶撞;你要早晚侍奉公婆,家里的大小事务,要多担待;对待夫婿,你要敬他如宾;对待妯娌,要礼貌热情,她让你三分,你须敬她一尺;对待小姑小叔子,不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都要包容;对待乡邻,要秉持一颗与人为善之心,切不可意气用事!……
“回去吧!”淑庄再度催促。
村口的两条路交叉着,像个未知数一样摆在她的面前。回去?回哪里去呢?前途一片渺茫,内心只是茫然。明知没有希望,也要继续走,继续走,走到无路可走才能回头。
转身的刹那,洒下一滴清泪,不知是为母亲,还是为自己。
淑庄手扶着村口的榕树,送别她的目光比路长,伸出手,已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