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卷四十六·吴末帝纪
孙皓，字元宗，是孙权的孙子，孙和的儿子，又名彭祖，字皓宗。孙休在位时，封孙皓为乌程侯，让他前往封国。西湖百姓景养给孙皓看相，称他将来必定大贵，孙皓心里暗自高兴，但没敢对外人透露。孙休去世时，当时蜀国刚刚灭亡，交阯地区又背叛东吴，国内上下震动恐惧，大家都希望能有一位年长的君主来主持大局。左典军万彧以前担任乌程令，和孙皓关系很好，他称赞孙皓才识出众、明于决断，就如同长沙桓王孙策那样，还说孙皓好学，能遵守法度，并多次在丞相濮阳兴、左将军张布面前提及这些。濮阳兴和张布劝说孙休的皇后太后朱氏，想让孙皓做继承人。朱氏说：“我一个寡妇，哪里懂得国家大事的谋划，只要对吴国没有损害，祖宗的宗庙有人供奉就行了。”于是就迎立孙皓为帝，那时孙皓二十三岁。孙皓即位后改元，并大赦天下。这一年，是魏国的咸熙元年。
元兴元年八月，孙皓任命上大将军施绩、大将军丁奉为左右大司马，张布为骠骑将军，并加任侍中，对其他官员的晋升爵位和赏赐，都一切照旧。九月，孙皓将太后朱氏贬为景皇后，追谥自己的父亲孙和为文皇帝，尊称母亲何氏为太后。十月，封孙休的太子孙[插图]为豫章王，其他儿子分别为汝南王、梁王、陈王，还立了皇后滕氏。孙皓掌权后，性情变得粗暴骄横，有很多忌讳，又沉迷于酒色，朝廷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感到失望。濮阳兴和张布私下里后悔迎立了孙皓。有人向孙皓进谗言，十一月，孙皓诛杀了濮阳兴和张布。十二月，孙休被安葬在定陵。孙皓封皇后的父亲滕牧为高密侯，舅舅何洪等三人都被封为列侯。这一年，魏国在交阯郡设置了太守。晋文帝司马昭当时担任魏国的相国，派过去在吴地寿春城投降的将领徐绍、孙彧带着书信，陈述天下局势的利害关系，来开导孙皓。
甘露元年三月，孙皓派使者跟随徐绍、孙彧回信说：“得知您凭借超世之才，处在宰辅的高位，逐步引导教化的功绩，也是非常勤勉的了。我德行浅薄，继承了皇位，本想与贤良之士共同治理天下，却因为阻隔而没有机会交流，您的美意真诚显著，我心中很是眷念。现在派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弘璆来表明我的心意。”徐绍走到濡须时，被孙皓召回并杀害，他的家属也被流放到建安，这是因为开始有人告发徐绍称赞中原地区的缘故。夏四月，蒋陵报告说降下甘露，于是孙皓改年号并大赦天下。秋七月，孙皓逼迫景后朱氏自杀，她的丧事不在正殿举行，而是在园林中的小屋里办理，众人都知道她不是因病去世，无不感到痛心。孙皓又把孙休的四个儿子送到吴小城，不久后又追杀了其中年纪较大的两个。九月，听从西陵督步阐的上表建议，孙皓将都城迁到武昌，派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镇守建业。纪陟、弘璆到达洛阳时，正赶上晋文帝司马昭去世，十一月，才被遣送回吴地。孙皓到武昌后，又一次大赦天下。把零陵南部设为始安郡，桂阳南部设为始兴郡。十二月，晋朝接受魏帝禅让，建立政权。
宝鼎元年正月，孙皓派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前往吊祭晋文帝。等他们返回时，张俨在途中病逝。丁忠劝孙皓说：“北方守备和作战的器具都没有设置完善，弋阳可以趁机袭击并夺取。”孙皓向群臣询问意见，镇西大将军陆凯说：“兵器是不得已才使用的，而且自从三国鼎立以来，各国相互征伐，没有一年能够安宁。如今强敌刚刚吞并了巴蜀地区，拥有了更多的土地，却派遣使者来与我们结亲，想要停止战争，这不能说是他们向我们求援。现在敌人的势力正处于强盛时期，我们却想侥幸取胜，我看不到这样做有什么好处。”车骑将军刘纂说：“上天造就了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衍生出各种事物，谁能舍弃兵器不用呢？运用谋略相互争雄，这是由来已久的事情。如果敌人有机可乘，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应该派遣间谍，去观察他们的形势。”孙皓暗自认同刘纂的话，又因为蜀国刚刚被平定，所以没有立即行动，但从此东吴与晋的关系也因此断绝。八月，各地纷纷报告说得到了大鼎，于是孙皓改年号，实行大赦。任命陆凯为左丞相，常侍万彧为右丞相。冬十月，永安的山贼施但等人聚集了数千人，劫持了孙皓同父异母的弟弟永安侯孙谦，从乌程出发，还取走了孙和陵墓上的鼓吹曲盖。等他们到达建业时，人数已达到一万多人。丁固、诸葛靓在牛屯迎战，双方展开大战，施但等人战败逃走。孙谦被抓获后自杀。孙皓将会稽郡分出一部分设立东阳郡，将吴郡和丹杨郡分出一部分设立吴兴郡。把零陵郡北部设为邵陵郡。十二月，孙皓返回都城建业，卫将军滕牧留下来镇守武昌。
宝鼎二年春天，孙皓实行大赦。右丞相万彧前往镇守巴丘。夏天六月，开始修建显明宫，冬天十二月，孙皓迁居到显明宫。这一年，从豫章郡、庐陵郡、长沙郡中分出一部分设立安成郡。
宝鼎三年春二月，孙皓任命左右御史大夫丁固、孟仁为司徒、司空。秋九月，孙皓出兵东关，丁奉率军到达合肥。这一年，孙皓派遣交州刺史刘俊、前部督脩则等人进攻交阯，却被晋将毛炅等人击败，刘俊、脩则都战死，士兵们溃散后退回合浦。
建衡元年春正月，孙皓立儿子孙瑾为太子，还封了淮阳王和东平王。冬十月，孙皓改年号，实行大赦。十一月，左丞相陆凯去世。孙皓派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陶璜从荆州出发，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走海路，都到合浦去攻打交阯。
建衡二年春天，万彧返回建业。李勖因为建安的道路不通畅，杀害了向导将领冯斐，然后率军返回。三月，发生火灾，烧毁了一万多家房屋，七百多人丧生。夏四月，左大司马施绩去世。殿中列将何定说：“少府李勖冤枉地杀害了冯斐，还擅自撤军退回。”于是李勖和徐存的家属都被诛杀。秋九月，何定率领五千士兵到夏口打猎。都督孙秀投奔晋国。这一年，孙皓实行大赦。
建衡三年春正月的最后一天，孙皓率领大批人马出征，抵达华里，孙皓的母亲以及妃妾都一同随行。东观令华覈等人极力劝阻，孙皓才率军返回。这一年，虞汜、陶璜攻破交阯，擒获并杀死了晋国所设置的守将，九真、日南等地都重新归属东吴。孙皓实行大赦，把交阯郡分出一部分设立新昌郡。众将领攻破扶严，设立武平郡。任命武昌督范慎为太尉。右大司马丁奉、司空孟仁去世。西苑报告说有凤凰聚集，于是孙皓决定将下一年改元。
凤皇元年秋八月，孙皓征召西陵督步阐回朝。步阐拒不回应，占据西陵城投降了晋国。孙皓派遣乐乡都督陆抗率军包围西陵并攻打步阐，步阐的部众全部投降。步阐以及参与谋反的几十人都被灭了三族。孙皓实行大赦。这一年，右丞相万彧遭到谴责，忧虑而死，他的子弟被流放到庐陵。何定的奸邪秽行被揭露，被处死。孙皓觉得他的恶行与张布相似，便追改何定的名字为布。
凤皇二年春三月，孙皓任命陆抗为大司马。司徒丁固去世。秋九月，孙皓改封淮阳王为鲁王，东平王为齐王，又分封了陈留、章陵等九个王，一共十一个王，每个王配备三千士兵。实行大赦。孙皓的爱妾有时派人到集市上劫夺百姓的财物，司市中郎将陈声，向来是孙皓的宠臣，他依仗着孙皓的宠信，依法惩处了这些人。爱妾向孙皓哭诉，孙皓大怒，借其他事情用烧红的锯子锯断陈声的头，把他的尸体扔到四望山下。这一年，太尉范慎去世。
凤皇三年，会稽郡传言章安侯孙奋应当成为天子。临海太守奚熙给会稽太守郭诞写信，信中对国政发表了非议。郭诞只把奚熙的信上报，却没有上报有关妖言的事情，结果被送到建安去做造船的劳役。孙皓派三郡督何植去逮捕奚熙，奚熙发兵自卫，断绝了海上通道。奚熙的部下杀死了奚熙，把他的首级送到建业，奚熙被灭了三族。秋七月，孙皓派遣二十五名使者分别到各州郡，核查并搜捕逃亡反叛的人。大司马陆抗去世。自从改年号以来到这一年，连续发生大规模的瘟疫。孙皓把郁林郡分出一部分设立桂林郡。
天册元年，吴郡报告说挖地时得到一块银器，长一尺，宽三分，上面刻有年月的字样，于是孙皓实行大赦，更改年号。
天玺元年，吴郡报告说临平湖自从汉朝末年以来就被杂草堵塞，如今又重新开通了。老人们相传，这个湖堵塞，天下就会大乱，这个湖开通，天下就会太平。又在湖边得到一个石函，里面有一块小石头，青白色，长四寸，宽二寸多，上面刻着“皇帝”字样，于是孙皓改年号，实行大赦。会稽太守车浚、湘东太守张咏没有缴纳算缗钱，就在当地被斩首，还把他们的首级在各个郡示众。秋八月，京下督孙楷投降晋国。鄱阳报告说历阳山石上的纹理形成了文字，一共二十个字，内容是“楚九州渚，吴九州都，扬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又有吴兴阳羡山有一个空石，长十多丈，名叫石室，当地官员上表称这是大吉瑞。于是孙皓派遣兼司徒董朝、兼太常周处到阳羡县，在国山举行封禅仪式。决定将下一年改元，实行大赦，以应和石头上的文字。
天纪元年夏天，夏口督孙慎出兵江夏、汝南一带，焚烧并劫掠当地居民。当初，养马人张俶经常进谗言、告发他人，因此接连升迁，做到了司直中郎将的职位，还被封侯，很受孙皓的宠爱。这一年，他的奸邪行径被揭露，被处死。
天纪二年秋七月，孙皓册立成纪王、宣威王等十一位王，每位王都配备三千士兵，同时实行大赦。
天纪三年夏天，郭马发动叛乱。郭马原本是合浦太守脩允的部曲督。脩允转任桂林太守，身患疾病，停留在广州，之前派郭马率领五百士兵到桂林郡去安抚各个少数民族。脩允死后，他的士兵应当被分配到各处，而郭马等人世代为军，不愿意彼此分离。当时孙皓又在核查广州的户口，郭马与部曲将何典、王族、吴述、殷兴等人因此煽动士兵和百姓，聚集起众人，攻打并杀死了广州督虞授。郭马自封为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安南将军，任命殷兴为广州刺史，吴述为南海太守。何典攻打苍梧，王族攻打始兴。八月，孙皓任命军师张悌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为司徒。任命执金吾滕循为司空，滕循还未接受任命，就转任镇南将军，假节并兼任广州牧，率领一万人从东路去讨伐郭马，在始兴与王族相遇，无法继续前进。郭马杀死了南海太守刘略，驱逐了广州刺史徐旗。孙皓又派遣徐陵督陶濬率领七千人从西路进发，命令交州牧陶璜统领他的部下以及合浦、郁林等郡的军队，应当与东路军和西路军共同攻打郭马。
此时，有鬼目菜生长在工人黄耇家中，沿着枣树攀爬，长一丈多，茎宽四寸，厚三分。又有买菜生长在工人吴平家中，高四尺，厚三分，形状像枇杷，上部宽一尺八寸，下部茎宽五寸，两边长出绿色的叶子。东观官员查阅图书，将鬼目菜命名为芝草，买菜命名为平虑草，于是孙皓任命黄耇为侍芝郎，吴平为平虑郎，二人都被授予银印和青绶。
冬天，晋国命令镇东大将军司马伷向涂中进军，安东将军王浑、扬州刺史周浚向牛渚进军，建威将军王戎向武昌进军，平南将军胡奋向夏口进军，镇南将军杜预向江陵进军，龙骧将军王濬、广武将军唐彬从长江顺流东下，太尉贾充担任大都督，根据情况在要害之处指挥，全面掌控军事态势。陶濬到达武昌后，听说北方的晋军大规模出动，便停驻在那里，不再前进。
当初，孙皓每次宴请群臣，都一定要让大家喝得酩酊大醉。他设置了黄门郎十人，特意不让他们喝酒，让他们整天侍立在一旁，作为负责监察过失的官吏。宴会结束后，这些黄门郎各自上奏群臣的过失，比如眼神不敬的过错，言语有误的差错，没有不被检举的。错误严重的就施加严刑，轻微的也会被治罪。孙皓的后宫有数千人，可他还不停地挑选美女入宫。他还引水入宫，宫女中有不合他心意的，就立刻杀掉并抛尸流放。他有的时候还会剥下人的脸皮，或者凿出人的眼睛。岑昬阴险阿谀却深受宠幸，做到了九卿的高位，他喜好大兴土木、劳役，让众人深受其苦。因此，东吴上下离心离德，没有人愿意为孙皓效力，这大概是因为他积累的恶行已经到了极点，大家再也无法忍受了。
天纪四年春天，孙皓册立中山王、代王等十一位王，实行大赦。王濬、唐彬所到之处，吴军土崩瓦解，没有人能够抵抗。杜预又斩杀了江陵督伍延，王浑斩杀了丞相张悌、丹杨太守沈莹等人，晋军所到之处都取得了胜利。
三月丙寅日，殿中几百个亲近孙皓的人叩头请求他杀掉岑昏，孙皓惊慌失措之下听从了他们的请求。
戊辰日，陶濬从武昌返回，孙皓立刻召见他，询问水军的情况，陶濬回答说：“蜀国的船都很小，如今我们得到两万兵力，乘坐大船作战，完全足以击败晋军。”于是孙皓聚集众人，授予陶濬节钺。原本打算第二天出发，可当天夜里士兵们全都逃走了。此时王濬顺流而下即将到达，司马伷、王浑也都逼近东吴边境。孙皓采用光禄勋薛莹、中书令胡冲等人的计策，分别派使者给王濬、司马伷、王浑送去书信说：“从前汉室失去统治，九州分裂，我的先人顺应时势，占据了江南地区，于是凭借山川险阻，与魏国相隔绝。如今大晋兴起，仁德覆盖四海。我昏庸无能，苟且偷安，没有领悟天命。到了现在，竟然烦劳六军出动，车盖相连，停在道路旁，大军逼近江边，全国上下震惊惶恐，性命只在片刻之间。斗胆因为天朝胸怀宽广，谨派我私自任命的太常张夔等人献上我所佩戴的印绶，向您表示臣服，请求保全性命，希望能受到信任接纳，以拯救百姓。”
壬申日，王濬最先到达，于是接受了孙皓的投降，为他解开捆绑，焚烧棺木，邀请他相见。司马伷因为孙皓把印绶送给了自己，就派使者护送孙皓。孙皓举家向西迁徙，在太康元年五月丁亥日到达京城。四月甲申日，晋武帝下诏说：“孙皓走投无路归降，之前下诏免他一死，如今孙皓即将到来，我心里还是有些怜悯他，赐他归命侯的称号。赏赐给他衣服、车马，三十顷田地，每年供给五千斛谷物，五十万钱，五百匹绢，五百斤绵。”孙皓的太子孙瑾被授予中郎的官职，其他被封为王的儿子，被授予郎中的官职。太康五年，孙皓在洛阳去世。
评论说：孙亮年幼且没有贤能的辅佐大臣，他不能善终皇位，这是必然的趋势。孙休因为旧日的情谊和恩惠，任用濮阳兴、张布，却不能选拔进用良才，改变旧有的政策，虽然他志向良善、喜好学习，可这对于挽救乱世又有什么益处呢？而且他让已经被废的孙亮不得善终，兄弟之间的情义也太淡薄了。孙皓滥用酷刑，因此丧命、被流放贬黜的人，数不胜数。所以手下的群臣人人惶恐不安，每天都提心吊胆，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迷信火星占卜、巫祝之术，一味追求祥瑞，把这当作最急迫的事情。从前舜、禹亲自耕种，以他们至圣的品德，还会向众臣发誓，说自己有过失要他们辅佐纠正，或者拜谢那些正直的言论，常常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何况孙皓凶狠愚顽，肆意施行残暴统治，忠诚进谏的人被诛杀，谄媚阿谀的人得到晋升，他虐待百姓，穷奢极欲，本应被斩首示众，来向百姓谢罪。他既承蒙了免死的诏令，又得到了归命侯的恩宠，这难道不是极为宽广浩荡的恩德，过于优厚的恩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