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星际飞船上的故事
他们来到走廊时,赛丽丝.瓦安正摇摇晃晃地走出起居室,追赶着某个黑白相间的瘦小身影,那东西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钻进了控制室。
“抓住它!”赛丽丝.瓦安朝他们高喊。她的面孔发红肿胀,看起来怒气冲冲。
门很小,图夫的块头很大。“我能否询问这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堵住她的去路后问道。
人类学家伸出左手,手掌上有三道又短又深的抓痕,血流如注。
“瞧瞧它对我做了什么!”她叫道。
“的确,”图夫说,“而你又对它做了什么?”
凯杰·带着淡淡的冷笑从起居室里走了出来。“她把它抓起来,丢到了房间另一头。”他说。
“那是我的床!”赛丽丝叫嚷道,“我只想打个小盹,可这该死的东西睡在我的床上!”她飞快转过身,面朝凯杰。
“还有你,把你那假惶惺的微笑撤下来。我们被关在这艘小小的破飞船里已经够糟了!我才不要跟这恼人家伙的肮脏小畜生们分享这一丁点空间!
都是你的错凯杰,是你害得我们这样的!现在,给我做点什么,我要求你让图夫扔掉那些野蛮的害虫,你听到了没?我要求你这么做!”
“打扰一下。”晓星在图夫身后说。他转脸瞥了她一眼,走向一旁
“这就是你说的野蛮的害虫吗?”
晓星一边咧开嘴笑着发问,一边步入走廊。她左手环抱着一只猫,右手抚摸着它。那是只很大的公猫,有柔软的灰色长毛和一对傲慢的黄色眼睛。
它少说有九千克重,可晓星轻松地抱着它,好像它是一只小猫咪。
“你要图夫对‘磨菇’做什么呢?”她问。猫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弄伤我的是另一只,黑白花纹的那只,”赛丽丝道。
“可这只也一样坏。瞧瞧我的脸!瞧瞧它们对我做了什么!我几乎没法呼吸,全身都起了疹子,而且每次我想小睡一会儿,醒来时都有只猫趴在我的胸口。
昨天我弄了点小吃,才不过把它放下一会儿,等我回来,那只黑白花纹的猫已经打翻了我的盘子,把我的辣味松糕在灰尘里滚来滚去,好像那是玩具似的!
在这些畜生身边没什么东西是安全的。我已经丢失了两支光芯铅笔和我最漂亮的粉色小戒指。现在它居然袭击我!
真的,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我要求你立刻把这些该死的畜生放进货舱。立刻,你听见没?”
“谢谢,我的听力还算正常,”图夫说。
“如果你到航程结束还没找到丢失的财产,我很乐意照价赔偿。可是你关于‘蘑菇’和‘浩劫’的请求,我只能遗憾地予以拒绝。”
“我是你这艘可笑的星际飞船的乘客!”赛丽丝朝他尖叫。
“你非得在侮辱了我的听力之后再侮辱我的智力吗?”图夫答道。
“你作为乘客的身份显而易见,女士,没必要特意指出这一点。不过请允许我指出,这艘你觉得可以随便侮辱的小飞船可是我安身立命的家园。
此外,正如你拥有无可辩驳的乘客身份,因而能够享受某些权利和设施那样,‘磨菇’和‘浩劫’拥有更充分的理由享受更多的权利,因为这里可以说是它们的常住居所。
让旅客搭乘‘价廉物美量又足号’可不是我的习惯,正如你看到的,这里的空间几乎不够我自己用。
很遗憾,我近来的事业一直在走下坡路,所以我并不否认,当凯杰.内维斯来找我的时候,我这里的设施不太齐全。
为了让你们踏上这艘被你如此污蔑的飞船,我已经费尽心力,甚至还为你们让出了飞船的起居室,把我可怜的床塌安置在控制室里。
尽管我有无可否认的金钱方面的需求,如今我却为自己签订协议时那股愚蠢的利他主义冲动而深感懊悔,尤其是想到我接受的酬劳几乎不够支付这次航行所需的燃料和口粮,外加山迪洛星的入境税。
我觉得你们令人悲伤地利用了我容易受骗的性格。不过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并且会尽我所能把你们送到那个神秘的目的地。然而,在航行期间,我必须要求你忍受‘蘑菇’和‘浩劫’,就像我需要忍受你一样。”
“噢,我才不要!”赛丽丝斩钉截铁地说。
“我对此毫不意外。”图夫说。
“我再也不要继续忍受了,”人类学家说。
“我们没有理由像兵营里的士兵那样挤在一个房间里。这艘飞船从外面看绝不止这么小。”她用一条粗短的手臂指了指。
“那扇门通向哪里?”她质问道。
“通往储藏室和货舱,”哈维兰.图夫平静地说,“门后共有十六个舱室。我得承认,最小的那个舱室也比我寒酸的起居室大一倍。”
“啊!”赛丽让说。“我们运了什么货物吗?”
“十六号舱室装满了库格里许星祭神面具的塑料仿制品,我不幸没能在山迪洛星将它们卖出去,那次我低声下气地来到李福斯的门前,而他狠狠杀价,剥夺了我赚取利润的渺茫希望。
我在十二号舱室里存放了一些私人财产——各式各样的装备、收藏品和小摆设。剩下的舱室都空得很,女士。”
“好极了!”赛丽丝叫道,“那样的话,我们就把那些小舱室换成每人一间的私人居所好了。搬运床铺应该不是件难事吧。”
“非常简单。”图夫说。
“那就快去做啊!”赛丽丝大喊。
“如你所愿,”图夫说,“你还想租一件增压服吗?”
“什么?”
晓星咧嘴笑起来。“那些舱室位于维生系统之外,”她说,“没有空气,没有供暖,没有压力,甚至没有重力。”
“一定很适合你。”凯杰插嘴道。
“的确。”图夫说。
在星际飞船上,昼夜之差失去了意义,但人体的古老规律仍在发号施令,迫使科技俯首听命。在那些巨型三挡式战舰和星际公司的商船之外,像“价廉物美量又足号”这样的飞船有自己的睡眠周期——属于黑暗与寂静的时间。
晓星从她的帆布床上起身,检查射钉枪。这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赛丽丝鼾声如雷;李昂辗转反侧,在睡梦中迎来场场凯旋;凯杰迷失在财富与权力的梦境里。电子人也已入眠,尽管那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睡眠。为逃避无聊的航程,阿尼躺在一张帆布床上,接上飞船的计算机,随后关闭了自己的电源。他的机械半躯监控着他的有机半躯。他的呼吸缓如冰川,富有规律。他的体温变低,能量消耗降低到接近零点,但那对没有眼脸的传感器——他的眼睛——有时会微微移动,追寻某种看不见的景象。
晓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图夫独坐在上方的控制室里。他的大腿被那只灰色公猫占得满满的,他巨大而苍白的手掌在计算机按键上游移。那只个头较小、黑白花纹的猫咪,也就是“浩劫”,正在他脚边玩耍。
它抓着一只光芯铅笔,在地板上反复拍打。图夫根本没听见晓星进门——没人能听见晓星的脚步,除非她想让别人听见。
“你还没睡。”她背靠着门柱说。
图夫转过座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出色的推论,”他说,“我就坐在你面前,被飞船的各类需要驱使着,忙得不可开交。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你仅凭眼睛和耳朵就得出了我尚未入睡的结论。你的判断力着实令人惊叹。”
晓星从容地走进房间,躺在那张从图夫的上个睡眠周期到现在仍旧干净整洁的帆布床上,舒展了一下身体。
“我也醒着呢。”她微笑着说。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图夫说。
“相信我吧,”晓星说,“我睡得不多,图夫。每晚两三个小时。对我的职业来说,这是个优势。”
“毫无疑问。”图夫说。
“可在飞船上,这就有点不方便了。我很无聊,图夫。”
“也许,你想玩一局游戏?”
“也许是某种不同的游戏。”她笑了。
“我一向渴望能见识新游戏。”
“很好。我们来玩阴谋游戏吧。”
“我不太熟悉规则。”
“噢,规则简单得很。”
“的确。也许你愿意费心讲解一下。”图夫的那张长脸平静如常,他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在上一场游戏里,假如赛丽丝答应和我联手,你是绝对赢不了的,”晓星开始侃侃而谈。
“图夫,对所有参与者来说,结盟都有利可图。你跟我在这里都孤立无援,我们是雇工。假如李昂对灾星的看法是正确的,他们几个人将分享这笔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财富,而你和我只会得到一点赏钱。在我看来这非常不公平。”
“公平与否往往难以裁决,获得公平则更为困难,”图夫说。“我或许希望报酬能更加丰厚,但毫无疑问很多人都抱有同样的期盼。而这始终是我经过商谈后谈妥的钱。”
“我们可以重新发起商谈,”晓星提议,“他们需要我们,需要我们俩。我觉得,如果我们联手,也许能够……......要求更好的条件。全额分配,六人平分,你怎么看?”
“这是个诱人的计划,有诸多可取之处,”图夫说。
“有的人或许会冒味地表示这不符合职业道德,可另一方面,真正久经世故的人在道德上都会保留变通的可能。”
晓星对着那张苍白且毫无表情的长脸端详了好一会儿,接着露齿而笑。“你不愿意答应,对吗,图夫?在内心深处,你是个执着于规则的家伙。”
“规则是游戏的精髓,是游戏的核心所在。只要你愿意遵守规则,它就会为我们小小的竞赛赋予内在的联系与意义。”
“有时候,把游戏盘踢翻更有趣,”晓星说,“也更有效率。”
图夫将十指交叉,放在脸前。“尽管我对那少得可怜的赏钱并不满意,但我必须履行自己和凯杰的协议。我可不想让他说我或者‘价廉物美量又足号’的坏话。”
晓星大笑。“噢,我想他不会说你的坏话,图夫。我猜他根本不会提起你,你的使命完成之后,他就会把你一脚踢开。”她满意地看到自己的陈述让图夫震惊地眨巴起了眼睛。
“的确。”他说。
“你对这些事情就不好奇吗?我们要去哪里?为什么阿安和李昂在上飞船之前对目的地秘而不宣?还有,为什么李昂要雇用保镖?”图夫抚摸着“蘑菇”长长的灰色毛发,可他的目光片刻不离晓星的脸庞。
“好奇是我最大的恶习,恐怕你已经看穿了我的内心,现在又在设法利用我的弱点了。”
“好奇心害死猫。”晓星说。
“令人不快的暗示,不过从字面意思来看不太可能。”图夫评论道。
“何不满足好奇心呢?”晓星总结道,“李昂知道那地方很大,也很危险。要从那地方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就需要凯杰,或是像凯杰那样的人。
他们准备四人平分,可凯杰的名声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为何会满足于区区四分之一?我是被雇来监视他的行为的。”她耸耸肩,拍拍肩上皮套里的射钉枪。
“此外,我还要负责应付任何可能出现的复杂状况。
“我是否应该指出,你自身就构成了一种复杂状况?”
她冷冷地笑了。“别在李昂面前这么说就行,”她说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好好考虑吧,图夫。在我看来,凯杰低估了你,但你可别低估他或者我。永远不要低估我。总有一天你会希望自己有一位盟友的,而且那一天会来得比你想象中更快。”
三天的绒默不语之后,赛丽丝在用餐时又发起了牢骚。图夫做了哈喇格林风味的辣味杂烩菜。
这是一道辛辣美味的开胃菜,但图夫在这次航程中已经是第六次做这道菜了。人类学家把盘子里的蔬菜翻来搅去,做了个鬼脸,然后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吃点真正的食物?”
图夫犹豫了片刻,用叉子熟练地扎起一块肥美的蘑菇,将它举到面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接着变换角度,从另一个视角望去。
他转动着叉子,观察它的外形,最后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它。
“我没能领会你这句抱怨的实质,女士,”他最后开口,“至少以我拙劣的判断力来看,这块蘑菇足够真实了。
的确,它只是整只蘑菇中一份小小的样本。或许你的意思是说,剩下的杂烩菜都是幻影,但在我看来并非如此。”
“你明白我的意思,”赛丽丝尖声说,“我要的是肉。
“的确,”图夫说,“我也想要难以计数的财富。做这种白日梦很容易,但要实现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受够这些鬼蔬菜了!”赛丽丝尖叫道,“你是要告诉我整艘见鬼的飞船上没有一丁点肉吗?”
图夫十指相交,抵住下巴。“当然了,我并不想传达这样的错误信息,”他说,“我本人不吃肉,但我可以坦率承认,‘价廉物美量又足号’上存有少量的肉类。”
兴奋的神情掠过赛丽丝的脸庞。她的目光依次扫过其他用餐者。
晓星正试图忍住笑,凯杰已经在笑了,而李昂看起来焦躁不安。“你们看,”赛丽丝对他们说,“我告诉过你们,图夫把好食物全留给自己。”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盘子,将它丢向房间另一边。它撞上一块金属舱壁,里面装着的辣味杂烩菜倾倒在晓星还没铺好的床上。晓星甜甜地笑了。“这下我们换铺位了哟,赛丽丝。”她说。
“我不在乎,”赛丽丝说,“我就要得到一顿像样的美食了。我猜你们都想跟我分一杯羹吧。”
晓星露出微笑。“噢,怎么会呢,亲爱的。它完全属于你。”她吃完自己那份杂烩菜,用洋葱面包的皮把盘子擦干净。
李昂似乎心神不宁,凯杰则说:“要是你能从图夫那里弄到肉,它们就都是你的。”
“好极了!”她宣布,“图夫,拿肉来!”
图夫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确,我和凯杰之间的协议要求我在航行过程中喂饱你们。然而,协议中完全没提到食物种类的问题。我一直以来都受人欺骗,现在看来,我又得为了你的突发奇想去置办食物了。如果我能满足你的突发奇想,你是不是也该满足一下我的要求才算公平?”
赛丽让怀疑地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图夫摊开双手。“没什么,真的。作为对你渴望的肉食的回报,我只要求片刻的满足。我最近变得非常好奇,而我只想满足这股好奇心。晓星曾经警告我,好奇心害死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