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间悲喜
孙成想找樊大，注定是找不来了。
本以为樊母卧床，樊大又被自己唬住，根本无需在意。
却哪知，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竟然不声不响地跑了！
孙成不知道，也想象不到活字复制版的存在，所以他笃定，一定是文会堂的算计！
假意让樊大毁版，再引自己入瓮！
哎呀，卑鄙无耻！下作！
孙成愤恨不平，全然不顾是他有错在先。
可发泄完后，孙成又陷入巨大的恐慌，心里也惴惴不安。
刊刻完的三千册图书该如何是好？
在浙江售卖，想都不要想，这么多图书流向书肆，藏也藏不住，文会堂一告一个准！
届时藏心斋可不仅仅是损失银钱那么简单了。
连小作坊都知道，将内容改改再盗刻，藏心斋竟然只改个扉页，那将直接沦为业界笑柄！
孙成刚接手藏心斋，就给东家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怕在杨老心中他的地位将一落千丈，能不能继续看顾藏心斋都成未知。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当孙成对着库房内的图书发愁之际，杨老就遣人唤他到宅中说话。
孙成忧心忡忡地赶到杭州甘泽坊弄，杨家的外宅。
从宅外看，青砖灰瓦的门头，在弄巷里太不起眼，可院内却别有洞天。
门内特意起了照壁，台基是须弥座，顶是歇山顶，中间刻着麒麟踏云图，这规制不是百姓家可以僭越的。
从照壁左侧月门拐入，主体院落是四面屋舍合围的天井，正堂两侧开有小门，穿堂而过就是后院，居中的是座两层木楼。
整座宅子虽然不大，却处处透着精美，梁枋、撑拱、雀替、窗棂等处无不精雕细琢，装饰华丽，可谓名副其实的雕梁画栋。
在婢女的引导下，孙成拾阶而上踏上木楼。
楼中陈设奢华，紫檀的条案，红酸枝木的太师椅，黄花梨香几，插着时鲜花卉的汝窑美人觚，四壁也经琴剑瓶炉装饰，玲珑剔透，连地下踩的木板，也皆刷大漆，光可鉴人。
杨万金拄着拐杖正坐在罗汉床上，满面寒霜。
孙成不禁打了个寒颤。
“说说吧，文会堂的书怎么忽然之间就刻印好了？”
孙成惭愧道：“都是在下疏忽，着了文会堂的道！谁知樊大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心思不纯，他与文会堂合伙骗我！唉！”
杨万金怒道：“这点把戏你都看不穿吗？我早就看那樊大不像善类，也就是信了你，我才未多想！”
孙成一脸便秘：“都是在下的过错！”
杨万金摆下手道：“此事暂且揭过，那刊印的书册该如何处理？”
孙成绞尽脑汁想道：“不如就卖给外省书商，天高地远，晾他文会堂也难追究。”
杨万金叹声道：“便只能如此！你呀，太让我失望，藏心斋如何放心交给你打理？”
孙成慌了，忙道：“杨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手里的几本新词话，待编次好，一定能压过文会堂！”
杨万金抬起拐杖重重地敲击地板：“这一次别再输了！”
人世间的悲喜从不相通，方家宅子内，却是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阿符，多亏有你，为兄敬你一杯！”
自从方原制出了纸型复印版，他便成了邹员外眼中的香饽饽，连带方琼也受文会堂格外礼遇！
不仅事后给封了二十两利是，文会堂的邹掌柜还表示，今后还会出钱雇人替方琼入京服役。
方家是匠籍，轮班匠，每隔四年要赴京充役，白给朝廷做几个月的工，千里迢迢，往来何其辛苦，能代役自然再好不过。
在家宴中，方琼举杯敬酒，他的心境也同这黄酒一般，先苦后甜。
“大哥哪里话，都是自家人，何须客气！”
方原也举杯相敬，只不过他还未结发，嫂子不许他饮酒，杯中之物是同侄子侄女一般喝的桂花浆。
小侄女景慧最是开心，一桌子鸡鸭鱼蟹，都是她爱吃的，看着爹娘与小叔叔有说有笑，好似过年般热闹，她也叽叽喳喳拍手欢笑。
方原夹起一只肥蟹，放在景慧碗中：“小景慧多吃蟹，来年就能横着走。”
小景慧瞪大了眼珠：“那我不要横着走，我要吃兔腿，可以一蹦一跳。”
哈哈，一家人都笑了起来，温馨而又欢快。
方存义给方原杯中斟满桂花浆，郑重其事举杯敬道：“叔，我总算明白什么叫米粒之光怎可与皓月争辉，叔，你就是我心中的明月！”
“嘿呦！”方原大笑，“小嘴抹了蜜似得，马屁拍得够响！”
方存义急道：“侄儿都是真心话，自你在学堂上与先生、与知县老爷侃侃而谈，我就发现侄儿那点本事，根本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方原赶紧打住：“好了好了，你再说下去，我怕我会骄傲。今后你也好生努力向学，叔也会帮你，将来考个进士出来，到时咱方家一门叔侄两进士，也是一桩佳话！”
进士又不是大白菜，岂是想考就能考中，但话从方原口中说出，又那么的自然而然，方存义不由自主的跟着重重点了点头，道了声嗯。
嫂嫂王氏与大哥对望一眼，满是欣慰。
这一顿家宴，吃得阖家尽欢。
方原也很满足，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完全融入到这个家，这个大明。
饭后，正当方原坐在屋中，复习功课时，邹家来人递上了请帖。
那邹家的仆僮很是客气：“我家老爷请方公子明日务必赏脸，到宅中赴宴。”
方原笑道：“我一小学生，还得上学呢，哪能天天往邹家跑？”
仆僮明显一愣，随即省悟，这是方公子在打趣呢。
“老爷说了，明日酉时末他会遣小人过来接公子，不会耽搁公子课业。”
方原颔首笑道：“有劳。”
送走了邹家仆僮，方原心道：
这个邹煜眼光还真是毒辣，能在南市圈地建市屋，打造商业街，的确不是一般人。
自从他见识过纸型，便三番五次相邀，料定我肚子里还有存货。
也罢，有你这尚书公子作挡箭牌，是该给大明的文艺事业提提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