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诗白话道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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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映辉彰典范

1985年5月,我从北京工业学院(北京理工大学前身)力学工程系硕士研究生毕业,遂留校分配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编辑部工作。这份期刊由当时的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和国家教委研究生司主办,编辑部设在北京工业学院,办刊人员归学校研究生院管理。截至1992年12月,我在编辑部从事编辑工作长达7年半之久,见证了从试刊到创刊,季刊到月刊,铅字排版到激光照排,黑白印刷到彩色印刷,内部期刊到重要核心期刊的整个发展历程。

那段时间,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我经常与高校的一些著名专家学者打交道,他们中的许多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令我肃然起敬的并不是那印在名片上的一长串称号、头衔,他们的人格力量和学者风范更令我敬佩、让我折服。

结识高景德院士还是在他当清华大学校长时。那是1988年初春的一天,我和编辑部的刘恢银老大哥一道,赴清华大学机电系采访我国自己培养的第一位工学女博士——倪以信。交谈中,倪博士告诉我们,她是高景德校长的学生,攻读博士学位时受教于高先生门下。碰巧的是,这一天高校长正好到机电系参加博士生毕业论文答辩,陪同我们采访的研究生院王心丰老师提议,把高校长请过来与倪以信合拍一张照片,用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封面上不是很好嘛!建议确实不错,但我们不确定高校长能否有空前来。我和老刘心里很是犯嘀咕。王心丰老师是机电系研究生毕业后到研究生院工作的,对高校长非常了解,成竹在心的回答打消了我们的顾虑:“没问题,高先生特好说话。”不一会,他就把高校长请了过来。

高校长果然特好说话。这位老先生一点架子也没有,老刘噼里啪啦一口气拍了十几张片子。在这十几分钟里,高校长被我们摆弄过来摆弄过去,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没有一句怨言。他时而回答我们的提问,时而和倪以信低声交谈,时而询问我们办刊情况。他告诉我们,《学位与研究生教育》他每期都看,对他指导研究生颇有帮助。高校长的神情是那样的自然,没有一丁点的做作。此时此刻,在我的眼里,他不再是一位海内外著名高等学府的一校之长,也不是一位国际闻名的电机与电力系统专家,而是一位慈祥的长者、熟悉的朋友。

在高校长和倪博士的密切配合下,照片拍得很成功,不仅被用作刊有采访稿的那期《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封面,《人民日报海外版》记者后来采访倪以信时,也采用了老刘拍的这张师生合影照。

蒋慰孙教授是华东化工学院(华东理工大学前身)博士生导师,著名的工业过程自动化专家。他在“生产过程模型化与控制”领域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应用高级过程控制技术为国民经济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令海内外学者瞩目。1987年第5期《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刊登了蒋教授的《博士生培养之我见》一文,这篇文章是该校通讯员提供给我们的,发表后反响很好。几个月后,编辑部收到了蒋先生的一封来信和一张40元的汇款单。蒋慰孙教授在信中写道:“感谢编辑部发表我的文章,现将40元稿费退回,因为这篇文章我已先给《上海研究生教育》杂志且在创刊号上刊登了。给你们添麻烦了,请原谅。”

这是我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编辑部工作期间收到的唯一一份稿费退款单。其实,蒋教授完全没有必要把这份稿费退回,因为《上海研究生教育》只是一份刚创刊的内部刊物,况且《学位与研究生教育》是在它之前登出蒋教授文章的。退一步说,蒋教授要是觉得一篇文章拿两份稿酬于心不安,完全可以退掉《上海研究生教育》的那一份,因为该刊的稿酬标准比我们低得多。可蒋先生没有这样做,在他看来,《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表的文章是通讯员推荐给编辑部的,而刊登在《上海研究生教育》上的则是他自己主动投稿,理应把我们这份稿酬退掉。我虽然没有见过蒋教授,但这件小事却让我永远记住了他。

作为一名工科专业出身的社科期刊编辑,我的文字功底应该说是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编辑部工作期间打下的,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忘年之交杨波洲教授当年对我的言传身教、悉心指导。1984年8月,国务院批准北大、清华、复旦等22所高校首批试办研究生院时,杨老师刚从复旦大学研究生部副主任位置退休。当时,为了解决稿源不足和编辑人手短缺问题,编辑部从这22家研究生院分别聘请了特约编辑、通讯员各1名,特约编辑由各研究生院推荐在任副院长或处长担任,主要任务是帮助我们审稿、改稿、荐稿,杨波洲老师是22个特约编辑中唯一一位已退休但仍被复旦大学推荐的特约编辑。

创刊初期,《学位与研究生教育》编辑部总共只有四五个人,每个人都兼任多个岗位,我除了承担日常编辑、记者等业务工作外,还负责联系特约编辑和通讯员。1988年春季,杨老师来京参加第一次编辑部工作会议,我到车站接他,尽管我俩年龄相差30多岁,但彼此一见如故、格外投缘,随后书信不断。杨老师审稿、改稿极为认真,审稿单上通常都写满审读意见,录用的稿件经他编辑加工后基本上就不用我们再费心了。

杨老师“文革”前从复旦大学历史系毕业,曾任著名数学家、复旦大学校长苏步青院士的秘书。他做事严谨、周到,给我这个晚辈写信同样规范、讲究,文字书写整洁、漂亮。他向我传授信函的写作秘诀:准确、精炼、得体。“准确”要求意思表达清楚、无误;“精炼”要求文字言简意赅;而“得体”最不容易做到,需要细心体会、用心琢磨,通过运用合适的文字、恰当的语气和适当的方式把双方的身份、地位、处境等关系恰如其分地反映出来。为此,写信人不仅要有很强的文字功底,还要有良好的素质修养。

1990年夏,第二次编辑部工作会议在厦门大学召开,厦大中文系专门对编辑部全体工作人员以及所有特约编辑、通讯员进行了一次业务培训。中文系主任从《学位与研究生教育》过刊中随机抽取了3篇文章进行现场讲评,指出了其中的语病、文法、编校等方面的错误。碰巧的是,这3篇文章都和我有关,一篇是我以“本刊记者”名义写的会议综述,另两篇是经我编辑加工后刊出的论文。这位系主任水平非常高,把所有问题讲得十分透彻,批评也很不讲情面,对我震动非常大。事后,杨老师得知我一度很沮丧,遂写信安慰我,并给我讲了影响我一辈子的这样一段话:“小苏,我们当编辑的,就像战士守战壕,你只有永远不期望还有第二道防线可退守,才能丢掉幻想,真正守住阵地,才能真正把好文字关。任重道远,加油努力吧!”

如今,高景德、蒋慰孙、杨波洲3位长辈学者都已作古,但他们高大的形象今天仍在我眼前浮现,他们的精神风范至今仍滋润我、教育我、影响我。谨填《浣溪沙》词一首,以表对先贤们的景仰、敬佩、怀念之情。

遥忆当故事多,专家学者爱温呵,青苗成长势如波。

滴水映辉彰典范,高山仰止耸巍峨。小文追记奉心歌。

注:本文刊载于2022年第2期《上海研究生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