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伐庙斩神到超凡入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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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地府

嗡——

怒音裹挟悲风在享堂中荡开的一瞬间,邵弦双臂上渡厄咒纹已在表皮攀爬浮现。

趴在邵弦后背上的赤衣探出鬼脸儿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发现他神色如常,双唇有轻微幅度开合,原来是一直都在默念着《楞严经》,怪不得自进了祖祠之后就再没听见他说话了。

他不晓得阴影中那对鬼爪是否就是所谓的妖眚,但刚才对方已将态度表露无疑。

自己这一行人之所以能在进入暮云谷后平安无事地走到祖祠,是因为对方萌生了“收编”的意图。

也许妖眚的视角与此前的白无常相似,白无常把邵弦当成了同行,所以将赤衣和余尚功这两道魂体“让”给了邵弦,而妖眚则觉得可以将邵弦收入麾下,成为阴差之一。

而导致这“误会”产生的原因,就是邵弦领着两道魂体以及鬼娃来到祖祠的行为。

祂觉得邵弦是在替祂拘魂。

乍一看的话,那确实很像是阴差从阳间将亡灵钩入地府。

而现在误会解除。

那麻烦也就接踵而至了。

享堂之内悲风翻涌。

那阴影中的意志已然察觉到了亵渎,怒意在疯狂酝酿。

若祂就是妖眚,说明祖祠已经完全失去了余尚功所说的镇压邪祟的功效,甚至已经被妖眚反客为主了。

但此刻无论是邵弦还是身后的赤衣以及余尚功,都并未表露出惊骇之色,反而比刚刚进入享堂时镇定几分。

因为阴影发出震怒叱问的时候,仨人也都同时听到了另一个清冷声音。

邵弦和赤衣耳中接收到的声线略显模糊。

只有余尚功听到的最为真切清晰——

“余家后人,且踏入祖祠来。”

话音清朗,不夹带丝毫情绪。

邵弦侧过头,与余尚功对视了一眼。

彼此没有交流,心中却都有了相同的猜测。

既然阴影中那位误以为邵弦是在代行阴差职责,为其拘押冤魂,那也就说明引路的鬼娃不是祂设下的陷阱。

那么此刻就出现了一个最乐观的可能性——鬼娃引路,是有别于妖眚之外的其他存在安排的,大概率也就是葛余两家先祖的灵韵。

而此刻他们仨听见的清冷声线,便印证了这一点。

享堂之内,地府十王的神像纷纷转头侧目,撑开眼眶怒视堂下邵弦。

威压感已然攀升到极致。

即便只是站在原地,邵弦都感觉浑身骨骼在重压之下发出噼里啪啦的蠕动声响,若非体内磐血在硬撑着,随时都可能屈膝跪下。

然而重压还在持续增加。

悲风席卷之下,享堂内的公堂构造逐步发生变幻。

场地蓦然变得宽敞数十倍。

迷雾阴影之内逐渐有身穿公服的阴差现象,一双双挂满香灰的靴子最先裸露了出来。

“威——武——”

极具威吓性的齐声喝音伴着庭仗凿地的声响传来。

仿若此刻真的身处于地府之中,面对着十王审判。

而就在悲风中那些身穿判官和阴差公服的鬼影即将显露出上半身的时候,邵弦蓦然探出渡厄手往后一抓。

余尚功就这么被攥着衣领提了起来丢到公堂正中央。

做完这一动作,邵弦停下了口中《楞严经》,不卑不亢地朗声道:

“某愿拜入眚神座下,特拘来此余氏唯一后人,如若有假,甘愿受罚。”

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邵弦还特地催动了三分明王嗔目,虽没有达到口生獠牙的程度,但面目容颜明显狰狞了几分,双眸也沁上了血色,唇齿都化为了青黑色,整个人看起来邪性十足,与周遭的地府环境倒也非常匹配。

他的这句话共两层用意。

一是忽悠妖眚,表示刚才那假小鬼只是失误,我这儿还带了一个更有诚意的礼物,还请笑纳。

二来则是明确告诉藏在暗处的两家灵韵,这老头就是余家正儿八经的后人,你们要出手的话现在就得出手了,不然大伙一起玩完。

为了迫使灵韵出手,他还撒了个小谎,说余尚功是余家的“唯一后人”。

两家的灵韵只能传承到同属宗族一脉的后人身上,如今葛家死绝,如果余尚功没了,那它们也就无人可传了。

算是提醒,也是催促和胁迫。

果不其然。

邵弦此言一出,堂上一明一暗两道意志都陷入了片刻沉默。

若真如余尚功所说,两家望气术的灵韵传承和玉函方是压制妖眚的关键,那么除掉最后的这个传人,妖眚的封印也就永久破除了一半。

而对于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只能躲在暗处的灵韵而言,余尚功就是它们唯一的机会了。

此前说过,祖辈的法力与对应的记忆传承统称为灵韵,说明灵韵应该是某种具备了思考与行动能力却区别于灵魂意志的理性存在,如果它认为这是一次值得一搏的机会,应该很快就会出手……的吧。

翻涌的悲风停了下来。

准确来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定格住了,一缕缕的黑气维持着现有的弧形锁定在了半空,纹丝不动,那些仅露出下半身的阴差也依旧未能挪开步伐,两侧的地府十王神像同样僵住。

整座公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此刻就是往地上丢一根银针也能清晰听见声音。

此时,正前方公堂定格为幽冥地府,大门之外的天井中却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为祖祠该有的形态,青砖铺路,祭器陈列,甚至还有几缕斑驳微光自天井上空打下来。

邵弦知道这份寂静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这是两家灵韵与妖眚在冥冥中进行博弈。

他不晓得哪一方能赢下来,所以也不敢收起明王嗔目。

后背上挂着的赤衣此刻也闭气凝神,不敢多说半句话。

反倒是趴在公堂中央的余尚功表现得十分平静。

……

良久。

堂内悲风再次翻涌,但视觉效果却像是在逆着时间线往回倒带,原来是如何从享堂转变为地府的,此刻便如何恢复了回去。

门外天井的微光逐渐强盛,甚至开始有几分刺眼。

地府化作享堂。

悲风退散,视野逐渐明亮。

正前方供桌上出现了一整排古朴的木质灵位。

而取代左右两侧地府十王神像的,则是数不尽的骸骨。

孩童的骸骨……

山谷外那些年份各不相同的小土包对应的,正是堆积在此的孩童。

而这,才是葛家祖祠的原貌。

余尚功颤颤巍巍地爬起身,对着正前方那一排灵位磕了三个头,又对着左右两侧的孩童骨堆各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一头磕下去之后,久久无法起身。

憋了半天没说话的赤衣这时候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两家的老祖宗赢了?”

对于死过一回的她而言,先前那半幕地府的画面有些过于骇人了,她并未真正进入过地府,但直觉告诉她,阴曹就应该长那样。

“不知道。”

邵弦直到这一刻才敢收起明王嗔目的怒容。

他抬头望向正前方那一排葛家先祖灵位,木牌上镌刻的灵位皆已模糊不清,再加上后代子嗣的遗骸就这么堆积在列祖列宗跟前,可见这座祖祠在很长一段岁月里已经失去其原有的镇压功效,沦为了邪祟的道场。

灵韵传承随着代代相传只会越来越弱,因为后世已没有了旧时代的天地灵气,两家子孙后代中再没有人能走到先祖的高度,那所谓的灵韵传承也就只是消耗品消耗品罢了。

当封印被削弱到一定程度,这里就易主了。

至于被堆砌成地府十王神像那些幼童骸骨。

即便无人阐述,邵弦与赤业也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灵韵是祖辈法力与修行记忆的几何体,却不是两家的祖辈,没有生而为人的记忆,没有情绪。

当它发现难以镇压妖眚的时候,便果断开启了省电模式。

而从那一刻开始,镇守在青玄山的葛家人就开始遭殃了……

山谷外扎堆立着的坟冢,尸骨却出现在祖祠;冤魂鬼娃寻找双眸时懵懂茫然,却没有半分痛苦与戾气。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不是被妖眚抓进来的,更大可能是,被自己所熟知家人长辈送进暮云谷祖祠的。

他们在化为骸骨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

显然,妖眚曾用某种特殊方式向葛家人传达了自己的意志——把年幼的孩童送进来。

至于葛家人,也许他们知道祖祠中坐镇着的早已不是自家先祖,也许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没得选,这是维持“封印”的唯一方式。

用后代子嗣的血肉去喂饱妖眚。

封印邪祟的葛家,不断给邪祟献上活祭,最终活成了眷族的模样。

何其悲哀。

而最悲哀的是,这一切是先祖的灵韵选择了蛰伏所导致的。

灵韵没有思维,没有情绪,它不明白被拖到享堂中杀死、塑成神像的那些孩童是自己的后辈子孙,灵韵不知悲痛为何物,它的使命是等待一个有能力接管这份灵韵的子嗣出现,加固封印。

咔嚓——

葛家灵位中最左侧的那一块木牌崩裂开来。

而后,先前邵弦三人都曾听到过的那道清冷声音在享堂中响起:

“余家后人何在?”

声线诡异,没有明显的性别与年龄特征,亦不掺杂丝毫情绪。

“余尚功,拜见先祖!”

余尚功维持着跪拜姿态,屈膝挪到供桌前,叩首应答。

灵韵沉默良久,似是在审视眼前的后人。

享堂陷入了片刻死寂。

后方邵弦与赤衣面面相觑。

许久,灵韵才再度开口:

“余家后人何在?”

此言一出,堂下三人都露出的错愕神色。

余尚功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那一排灵位,压抑着心中的不安,提高了几分声量道:

“不肖子孙余尚功,拜见先祖!”

咔——

左侧顺位第二块灵牌应声崩裂。

而后又是长达十几息的死寂。

邵弦和赤衣面对这一状况,心中不免浮起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心道这余尚功他老爹不会是喜当爹的吧?那他妈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要么就是这灵韵省电模式开太久,脑子不灵光了。

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其后果都是相当糟糕的。

沉默良久。

灵韵再次开口,说的还是之前那句话:

“余家后人何在?”

这一次,声音已然不再清冷,开始有了几分起伏,但依旧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邵弦几人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余尚功最是惶恐不安,一直大声重复:

“晚辈余尚功……晚辈就是余家后人!”

而后灵韵颤声应道:

“魂灵…你没有资格啊。”

这一句话中已然带有了几分叹息。

可尾音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上扬,给人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

咔嚓——

又一灵牌崩裂。

这已是第三块灵牌崩开。

而随着灵牌裂开,后方天井中那斑驳微光开始被削弱,享堂中的墙角、门窗等位置开始重新漫起黑色悲风。

原来魂体没有资格接受灵韵传承。

大概连余尚功都知晓还有这回事,彻底愣在了原地。

咔嚓咔嚓咔嚓——

突然,供桌之上的灵牌像是放鞭炮一样自左向右不断崩裂,脆响不断。

而灵韵的声音也终于从先前那清冷、不掺杂情绪的状态转变为妖眚叱责的声线,祂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笑着,声音中带有几分嘲弄与戏谑:

“呵呵呵呵…”

享堂中再度翻涌悲风。

周遭环境很快就要恢复成地府的模样,幼童的骨堆逐一垒起,即将化作地府十王神像。

“我们好像有点被你坑死了哦。”

邵弦单手提起余尚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葛家祖祠。

然而刚刚冲出大门,就看到前方空地上已经搭起戏台,有无数冤魂正围坐在戏台下。

它们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纷纷回头看向邵弦…

这蓦然回眸的数百张茫然人脸中除了此前见过面的葛家人冤魂之外,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分别是洞玄道院的梁月、姬元,以及那三名师妹。

还有龙虎山的秦子彤。

不仅如此,还有一大群腰挎绣春刀的飞鱼卫……

此刻,她们都用浑浊泛灰的双眸注视着冲出大门来的邵弦三人。

后方,妖眚的声音传来:

“呵呵呵…暮云谷乃本座地府,自尔等踏入那一刻起,便已是狱中冤魂。”

“谁也逃不走…”

……

与此同时。

暮云谷口,摆着一张判官木桌。

身着白袍的谢必安手执毛笔,勾画着卷中名讳。

桌前,鬼差正在搬运着一具具僵直的活人躯体。

其中就有司空凌、梁月、姬元等人。

也有薛蝉、秦子彤。

她们被逐一送入棺椁,每抬走一个,谢必安就在卷宗上划去一个名讳。

而萧六等一众飞鱼卫由于身披的飞鱼服携带了天然镇煞之效,寻常鬼祟不敢靠近,此刻他们一个个都维持着飞奔向前的姿势,定格在暮云谷口…

这便是妖眚百年来对暮云谷的“修缮”。

祂将此地改风水格局颠倒,修改为一座独属于祂的地府。

除了邵弦这只被有意“招揽”的夜叉之外,其他人在踏入暮云谷那一刻,神魂与躯壳就已经被剥离开来,而本我却浑然不知。

就在谢必安慢条斯理地清点着名单的时候。

有一少女姗姗来迟。

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暮云谷前密林中。

少女风尘仆仆,背着行囊,手提锈迹斑斑的铜钱剑。

她在走入暮云谷时并未留下躯壳,就这么明晃晃地踏了进去。

周遭鬼差愕然。

谢必安抬头看了一眼少女背影,而后又继续低头执笔勾画:

“无妨,没有躯壳的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