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赵贫子语

【题解】

此条是赵贫子与别人的一段对话，苏轼曾闻其言，其中关于“神”的论述引起了苏轼的兴趣，故而记下。作于元丰六年（1083）在黄州时。又见《苏轼文集》卷七三《记赵贫子语》。

赵贫子谓人曰①：“子神不全。”其人不服，曰：“吾僚友万乘②，蝼蚁三军③，糠秕富贵而昼夜生死，何谓神不全乎？”贫子笑曰：“是血气所扶，名义所激，非神之功也。”明日问其人曰：“子父母在乎？”曰：“亡久矣。”“尝梦见乎？”曰：“多矣。”“梦中知其亡乎？抑以为存也？”曰：“皆有之。”贫子曰：“父母之存亡，不待计议而知者也。昼日问子，则不思而对；夜梦见之，则以亡为存。死生之于梦觉有间矣④。物之眩子而难知者⑤，甚于父母之存亡。子自以神全而不学，可忧也哉！”予尝与其语⑥，故录之。

【注释】

①赵贫子：为筠州高安县（今江西高安）的乞丐赵吉。敝衣蓬发，好饮酒，醉辄殴打辱骂市人。元丰三年（1080）苏辙贬官筠州，曾与其论养性。当时苏轼在黄州，赵生前往相见，留半岁而不去。苏辙曾作《丐者赵生传》（《栾城集》卷二五），此传中有一事与苏轼此文近似：“一日遽问曰：‘君亦尝梦乎？’予（苏辙）曰：‘然。’‘亦尝梦先公乎？’予曰：‘然。’‘方其梦也，亦有存没忧乐之知乎？’予曰：‘是不可常也。’生笑曰：‘尝问我养性，今有梦觉之异，则性不全矣。’予矍然异其言。”

②僚友万乘：以皇帝为同僚和朋友。

③蝼蚁（lóu yǐ）：蝼蛄和蚂蚁。泛指微小的虫子或生物。

④间：差距，距离。

⑤眩（xuàn）：迷惑，欺骗。

⑥与：《苏轼文集》作“预闻”。

【译文】

赵贫子对一人说：“你的神不完全。”那人不服，说：“我视万乘之君为僚友，视三军为蝼蚁，视富贵如糠秕，以生死之事为昼夜之变，怎么能说是神不全呢？”赵贫子笑着说：“那些是靠着你的血气扶持，借助名义激发出来的，并非神的功效。”第二天又问那人：“你的父母尚在吗？”答：“亡故很久了。”问：“曾经梦见他们吗？”答：“有很多次。”问：“你在梦中时知道他们亡故了吗？还是以为他们尚在呢？”答：“两种情况都有。”赵贫子说：“父母的存亡，不待思索即可知道。如果白天问你，你一定不用想便可回答；夜里梦见他们，你却以为亡故的还在世。生死的问题在梦与醒之间，认知尚有差距。而万事万物中有迷惑欺骗你的，其难以知晓和理解，更甚于父母存亡这件事。你自以为神全而不学，真是可忧啊！”我曾经亲闻他们的对话，故而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