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从包租公到维多利亚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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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最好的时代?

1834年10月,伦敦,白教堂区,砖巷街。

铛铛,铛铛铛——

长长的竹竿有节奏地敲在三楼的玻璃窗上,

窗内,卫斯在床上翻了个身,遭受被子封印的他,是真不想起来。

铛铛,窗上的敲击声还在继续。

卫斯无奈的让胳膊钻出被子,撑着身子爬起,打开窗,朝楼下尽职的敲窗人胡乱摆了摆,只是眼还没有睁开。

这个时期的伦敦,后世地标性的大本钟还没有建立,钟表仍还是贵重品。

穷人大都没有闹钟,没有时表。

不过,工厂里却有迟到扣钱的表。

而为了不迟到,工人们就常常几家凑钱购买一份敲窗人的按时叫醒服务。

卫斯魂穿到的前身,就是几家中付钱最多的那个,也因此享受到了敲窗人的服务。

可这服务,穿过来才几天的卫斯是真心不想享!

楼下敲窗人得到了卫斯的回应,抱着长竹竿往下一个地址赶去,每一次叫醒服务,他只能得到1便士的收入,

而一便士也就能买半磅黑面包,三分之一品脱姜汁啤酒,

但就算是这样,大多数的购买者都是成栋订一套的,就比如他刚叫醒的这一户,一栋里至少有十几户需要叫醒,却只订了一份服务。

“1天只1便士啊,却也需要凑!”

……

窗外的冷风顺着敞开的窗口吹入,卫斯打了一个哆嗦,有些清醒了。

他努力睁开眼看了看窗外,天刚蒙蒙亮,路边的煤气灯还散着昏黄的光。

“好像,叫醒服务是五点半的!”他喃喃着。

此时日头都还没有出来,伦敦的点灯人还要再等等才会将煤气路灯熄灭。

而趁着灯光,还有数个装满水果的筐子正朝斯皮塔福德市场的方向摇晃。

筐子很大,装的也很满,以至于从楼上看去,也看不清筐下拿头顶着的到底是先生还是夫人。

不过卫斯也无瑕纠结了,五点半啊!

也就山河四省的高中可以比拟,‘我上早八’都算不上啥!

他的大脑漫无边际的游神着,眼睛却又不知何时的闭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就要这么倒下,再睡个美美的回笼觉。

但晃着晃着他又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摸向了马甲,闭着眼往身上套了起来。

魂穿过来三天了,卫斯心里也清楚,高中晚起,他也就被罚跑挨训,

可此时他晚起,和他一起凑钱购买叫醒服务的那十几家住户,就要在各自的工厂里被扣钱了!

那他可就真烂,真造孽了!

半梦半醒中,卫斯摸索着出了门。

朝着对门的木门哐哐敲了几下,对门还没反应,哇哇大哭的婴儿声就从旁侧一家住户的门后炸了起来。

这个时期的隔音就是这样的,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只能说,如有!

侧门家里的大人还隔着门对卫斯招呼了几句,卫斯回了句,这也算叫过了,一会儿就不用再去敲他家的门了。

哐哐,卫斯又朝着对门的木门来了几拳,别人那儿省心了,就你这儿叫不醒是吧?

被小孩哭声彻底唤醒的卫斯还带些烦躁。

哐!咚!

“该死的……卫斯,隔着三米远我都看到我家门框晃动了,这门迟早要被你锤烂。”

“锤烂了又不需要你花钱换,还有,夜里视力这么好,以后家里别买蜡烛了,房里的蜡烛都送我得了。”

“哦,上帝,你要是把房租再减去一成,蜡烛就算是全给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法克!”

卫斯回怼着,转身摸着黑上楼。

上楼的过程中,还因为看不清,绊住个楼梯木缝差点摔了一跤。

“下次,下次可不能再为了省蜡烛摸黑了。”卫斯嘟囔着,却也忘了他这是第几次下回一定了。

上到四楼,左侧的住户敲了两声就醒了,他继续敲其它的。

这栋楼共有5层,每一层都有他要叫醒的对象,合共十几户。

每天,他都要像这样先被敲窗人叫醒,再叫醒凑了敲窗月费的租客。

而这样的工作,前身坚持了有一年多了。

而明明,这一整栋房子都是前身的啊!

“前身是真心努力啊!”敲完5楼,卫斯再次感叹道。

‘可为什么都这么努力了,还混得这么惨啊!’

‘一栋楼的房东,混到要和租户凑钱买叫醒服务,是真踏马的失败!’

骂了两句后,卫斯不骂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他穿越前,好像也没好到哪里。

明明工作时也是那般的努力,然而大环境不好,还是被裁了;

不过也还好,他到底没有欠债,心态也还行。

就是后面一不小心,撞了大运,不仅心胸再次开阔,连脑洞都直接大开,就此魂穿了过来。

倒也没什么好抱怨吧,到底是重开第二世,活着,赚!

楼上唤醒完了,卫斯小心地摸黑下楼,到四楼楼梯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小鬼头正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候他。

“晨安,卫斯先生!”小鬼头打着招呼。

“晨安,小乔治!”卫斯辨认了下,回道,并继续下楼。

“卫斯先生……”小鬼头乔治紧紧的跟着卫斯,带着讨好的语气道:

“姐姐已经去先生屋里生火了……对了,下面的住户可以由我去唤醒吗?先生?这样先生可以回屋再小睡一会儿。”

卫斯脚步顿了一下,他翻找了着前身的记忆,停下了脚步。

通过前身的记忆,卫斯知晓,这里小乔治说的‘可不可以’除了唤醒,还包含了另一层意思,即——

‘先生,我帮您唤醒其它人,您可不可以给我哪怕一小块面包的早餐。’

这是前身和小乔治之间的默契。

小乔治双亲皆丧,和两个姐姐一块生活,惯常吃不饱。

前身常会通过有偿驱使的方式对其进行接济。

不过上次接济小乔治已经是半个月前了,没有天天来要的话……这个六岁的小鬼大概是真的饿了,才大早上如此的问询。

而如果只是一块面包的话……

卫斯把手放在小乔治的头上,拍了拍道:“可以。”

在卫斯前世的国内,给钱不好说,但面对要食物的孩子,估计九成人都会给,他卫斯也不例外。

“谢谢卫斯先生!”小乔治立马高兴了起来,他凑近抱了抱卫斯的大腿,然后转身往下跑去,“待会儿见,卫斯先生。”

卫斯摇了摇头,1834年的伦敦,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接近了尾声,然而,在制造了大量资产阶级新贵的同时,底层的工人子弟还面临着要饿死的困境。

怪不得后世《英国通史》中有评论说‘英国工业化的最大失误,就在于它是以牺牲劳动者的利益为前提。’

卫斯没有再多想,下楼,回三楼房间。

两室一厅的客厅里,壁炉已经燃起了火焰,且正架着水壶。

小乔治所说的姐姐——小朵拉,正拿着抹布仔细地帮卫斯擦着地面。

“晨安,卫斯先生!”小朵拉停下手中的活儿,脆生生地直起身子朝卫斯打着招呼。

朵拉是小乔治的四姐,瘦瘦小小的,红发浅绿瞳,标准的爱尔兰人样貌。

只是一头红发有些枯黄,看上去也就五六岁,然而卫斯清楚,她实际上已经8岁了。

她父亲曾是煤矿工,不过因所在煤矿的矿主用了最便宜的木料做矿洞支撑架,在一次深挖中,矿塌了,人没了。

人没后,矿主并没有给小朵拉一家任何赔偿,甚至在遭到起诉后,矿主也只是花了点钱,便瞒下了用劣等木材的祸因,被当庭无罪释放。

她母亲曾是陶工,一天工作15-18小时,后来肺出了问题(尘肺),被厂主直接开除,在一个冬天为别人洗着衣服时,倒下没了。

父母死后,她大姐做了娼,是她家主要的收入来源。

“晨安,小朵拉。”卫斯应着小朵拉招呼道。

小朵拉朝他笑了笑,捧起手朝手哈了一口热气,又继续跪在地上,拿抹布仔细地擦地。

卫斯的前身是一个有些智慧的老好人,他惯常进行的是有偿的接济形式。

小朵拉此时的劳作就是一种接济,又或者说,交换。

而这个交换也快持续了有一年。

经济的不景气和谷物法造成的粮价居高不下,使得小朵拉家中,哪怕是大姐做了娼,都难以支撑全家的面包。

碰上生意差的时候,

她大姐更是枯等到早上4点,看着娼馆关门,带着失望回家,手中的钱难够三人的伙食,更别说负担得起生火烧水的煤炭。

但从事那样的工作,她大姐又怎么会不需要清洗,

也只能颤抖着用冰水清洗着必要的痕迹和地方。

于是一年前的一个清晨,小朵拉敲响了前身的家门,她乞求前身能给她一点热水,哪怕是一碗都行,她想让她的姐姐,擦身子的时候水不会那般的凉。

后来,事儿就定下来了,朵拉每天晨时都会来卫斯房间,帮他生火,帮他擦拭家具,准备洗漱的热水。一周两次抹地,洗衣服。

相应的,每天晨时多烧的热水,就是给予朵拉的酬劳。

对于小朵拉来说,能有这样的交换,已经是卫斯先生对她极大的帮助了,对此,她特别特别的感激。

卫斯则看着小朵拉擦地的抹布,微微有些凝神。

一周两次,前两天小朵拉都没有抹地,让他都有些忽略了。

好像这个时期,拖把还没有诞生,清洁地面都是如后世小本子一样跪在地上擦地的。

好像,拖把有些搞头。

接着,他的目光又移到了清洗抹布的木盆中。

红旗下长大的他,无论是小学中的值日,还是小时候对家中屋里的打扫,都让他不至于接受不了小孩子干一些家务。

不过,

他蹲了下来,把手伸进了水盆里。

水很凉。

已经10月了,他一个大男人穿着衬衣马甲都生寒,而小姑娘却跪在地上用冷水抹地。

倒也……卫斯脑子中浮现出了拖把……倒也没必要让小姑娘没苦硬吃。

“小朵拉,地就不用抹了,水烧开后,你拿热水把面包泡一下,泡三份早餐。”卫斯嘱咐道。

“好……啊?”小朵拉有些惊愕的起身,她仰着头先是看了看卫斯的面色。

又歪了歪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皱起眉头,一手叉腰道:

“卫斯先生,是不是乔治又纠缠您了?”

说着,像是从卫斯的脸上看到了答案,小朵拉不等卫斯回答就又道:

“您不用理会他说什么了的,也不需要给我和乔治提供早餐,

“卫斯先生,您每天给我们提供的热水,就连弗莱德太太都羡慕得紧呢。

“都这样了,小乔治还找您要东西,他实在是太放肆了,也太不知足了,明明我和姐姐已经把食物紧着给他了。”

小朵拉的语气又缓了些,半忐忑半哄着道:

“卫斯先生,您先回床上去躺着吧,我把被子掖好了,被窝现在应该还是热的,一会儿水开了我再叫您。

“至于方才的话,还请您收回吧。

“小乔治这样是不行的,姐姐教导过我们,虽然卫斯先生真的很好,但我们不能再过多的给卫斯先生您添麻烦了。

“我们已经给您添得麻烦够多了,我这就去教训他去,他怎么能……”

叉着腰的小朵拉还在说着什么,然而卫斯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有些不耐烦,也同时,有些感慨。

一个黑面包而已啊,一块只需要1便士就能买到半磅的面包而已啊!

可便是这么一点,这个眼前的小女孩,都不敢接受。

她也未免太过懂事!

卫斯知晓,在这懂事背后,是小朵拉在怕!

她在怕,这些恩情累积着,她往后还不起;在怕只是一块黑面包,就让卫斯对他们心生芥蒂;更怕这份不知足,让卫斯与她的热水交易再没有后续。

可如此的卑微,如此的小心翼翼……

倒让卫斯有些恍惚起来,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卫斯小时候家里穷,他看着摊上的小吃,为了不给父母增负,懂事地咽着唾沫说不想吃;后来面对同学的邀请,他知晓还不起,便懂事地抑着想去的冲动说对不起。

他曾经懂事过无数次,

就像眼前的小朵拉,小朵拉的这一次。

可,他懂事的时候,难道真的喜欢听到那句真乖吗?

他难道真的不想听到句‘没事,爸妈有钱,随便吃。’

所谓懂事,不就踏马的是忍着,抑着,苦着自己?

去踏马的附和懂事!

卫斯附下了身,他把手放在了小朵拉的头上,揉了揉,打断了她的话。

“不要责怪你的弟弟,小朵拉。晚一会儿,你弟弟还要陪我去烟草店,做些小工去抵,不碍事的。”

“那不一样,卫斯先生。”小朵拉噘着嘴,

“卫斯先生帮了我们家这么长时间,小乔治就应该无偿去帮卫斯先生您的,更何况,要是他能跟着您学到手艺,我们是应该付给您一大笔学徒费的,那有让小乔治白吃的道理。”

卫斯没有接茬:

“乖,小朵拉最乖了,也最懂道理了,懂事的小朵拉记得一会儿要泡三份哦,小朵拉应该也没吃早饭吧!”

“我……我不饿的!”小朵拉眼神飘忽了起来,有些不敢正视卫斯的目光。

“那就是我饿了,记得准备三份哦小朵拉。

“毕竟看着你们吃下我才能吃饱,要不然,卫斯叔叔也要饿一整天了,小朵拉希望卫斯叔叔也饿着吗?”卫斯直接道德绑架。

小朵拉抿着嘴,摇了摇头,头低着没有说话。

“对了,地就不用拿抹布擦了,是以后都不用拿抹布再擦了。”卫斯又提醒道。

小朵拉听此却猛地抬起了头,她因为小脸无比瘦削而显得很大的浅绿眸瞳,突的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卫斯先生,是以后早上我都不用再来了吗?”

她觉得,是乔治的冒犯,让卫斯先生的经济负担愈发沉重,最终没办法再支撑她晨起借水的交易。

她无比伤心,可她还是强忍住了泪水。

卫斯先生已经很帮衬她们了,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不能再用眼泪去影响他。

不过走之前,再让她给卫斯先生的地板擦拭干净吧!

她握紧了有些冰凉的抹布。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卫斯先生温柔地对她说:

“怎么会呢?这个屋里要是少了小朵拉,指不定要多脏多乱呢!”

小朵拉瞪大了眼睛,眼泪一下在眼眶里打转了。

“我是打算做一个拖把,以后有了拖把,小朵拉就再也不用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了。”

“拖把?”小朵拉抽了抽鼻子。

“对,拖把,底下是拖地的布,上面是木棍的拖把。

“冬日的水还是很凉的嘛!有了拖把,小朵拉就可以抓着木棍,手上少沾些冰冷的水了。

“这样,小朵拉做家务时,手上的裂口,就能没那么痛了。”

小朵拉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卫斯先生。

有些话,她其实并没有听懂什么的,比如‘拖把’,她听不懂。

但话中蕴藏的善意,她感受的很是清晰。

卫斯先生,是在进一步的为她考虑,是在想办法让她少点冷,少点痛。

她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翻涌起来,视线也开始模糊。

她扬起头,想让眼泪再流回去,想抑制住,

可她终究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啊!

她抑制不住!

她的眼泪喷涌而出,而随着眼泪的溃堤,她心中的防线也彻底垮了。

有人说‘一个心里这么苦的人需要多少甜才能填满啊?’,其实,一丝就够了。

小朵拉扔下了抹布,紧紧的上前抱住了卫斯的胳膊,她抽泣着,哽咽着问道: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卫斯先生?”

卫斯抬起空着的手轻抚着小朵拉的头,没有再回答。

谁小时候不曾做过被救赎的梦啊!

不过梦终归是梦,而不是现实。

但现在,他长大了,小时候淋过雨的他,能为别人撑把伞了。

那便撑伞吧!

更何况,只是一便士啊,这个‘好’,也是真踏马的廉价。

卫斯拿起了一块干抹布,为小朵拉擦着手上的冰水,擦到手背上的冻疮时,他注意到,小朵拉抽泣的面上不自然的抽动起来。

而连带着,他自诩理智,却也麻木的心,也抽抽了起来。

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开始在他的心头迸发,

他要加快他的发家计划了。

他不能再像前几天那般,为了不被别人看出他魂穿的端倪,而考虑所谓的模仿前身和藏拙了。

他想清楚了。

屋中人尚且这般难,屋外人更有冻死饿死的百千,这些全都没人管,那他露出些特异,又怎么会有人管?

他现在,只想搞钱,搞钱,还踏马的是搞钱!

他想,当他想要做点什么,不为了任何人,而只是想要保护住自己的良知和道德,想要救赎那个童年自己的时候。

他不用为了仅仅1便士,

而说出那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