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响响草
谁也没想到,陈东年后来能成那个样子。
不回家是常事,听说还在外欠了赌债,有一回,被村里人瞧见从派出所出来,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邪乎,更有甚至,说就是因为陈东年好赌还打人,把他爸活生生气死了。
十里八乡哪个不知道陈东年的“好名声”,二十四了,没有姑娘敢嫁他。如果不是“宋薇”名声坏了,哪能轮到他。
倒是其貌不扬的陈东升,默默娶媳妇生娃了。
老房子后面是一块空地,王素兰想着两个儿子,便在空地盖起新房,自打开始盖新房,大儿媳姚红霞三天两头找茬吵架,王素兰知道,这是盯上新盖的房子了,只好让他们搬过去。
搬过去后,姚红霞脾气不减反增,常常能听到他骂陈东升没本事,跟着他受苦。
陈东年结婚消停了一天,第二天又因为彩礼吵上了。
陈家老房子靠路边,土胚砌的墙围住院子,由篱笆编织成的门用力一抬才能关上,院子不算宽敞,墙角扯了一块塑料遮住,用来堆放杂物。院子偏左放着一个太阳灶,时值正午,密密麻麻的凹面镜反射太阳光聚集到水壶底部。
壶嘴冒着白烟,沸腾的水顶着壶盖,发出“咕嘟咕嘟”的动静,一只白嫩的手提走水壶,灌进电暖瓶,又从缸里舀出热水,填满水壶放上太阳灶。目睹一切的王素兰瞧着小儿媳麻利地动作咧开了嘴。
做完这些,宋薇坐在台阶上托腮发呆。出嫁的女儿要在三天后回门走亲戚,就在昨天,原主父母托同村人带话,说他们忙,家里没人,让宋薇免了流程,好好过日子。
热烈的阳光洒在身上,晒得人昏昏欲睡,宋薇心里想着事,猛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墙外扒着一个梳双麻花辫,肩上扛着锄头的年轻姑娘,看着同她一般大,笑得牙不见眼,“宋薇,你也嫁到我们村了,太好了,以后我就能常来找你耍了。”
宋薇站起来,一个劲笑,在脑海里快速搜寻姑娘的信息。
没等她找到,姑娘急不可耐地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张苗苗呀,我们小学和初中都一起念的。”
对上了,同村同学,半年前嫁到陈家坪的张苗苗,宋薇笑出声:“是那个考试睡着交白卷的张苗苗。”
“哎呀。”张苗苗不好意思地摆手:“都多久的事了还说,人家感冒了嘛。”
“你这是干什么去?”宋薇指了指她臂弯挎着的圆篮子。
“我挖响响草,你去不去。”张苗苗见到老同学激动介绍:“村口有临时收购站,一斤两块呢,你去不去?”
响响草是山里长的中药材,可入药,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利尿消肿的功效。
“两块?”宋薇惊讶,才这么点,就给姑娘高兴成这样了?
“对啊,涨价了,前几年才五毛,后面涨到七毛,现在两块了。”
结婚已经三天了,不知是不是怕她再寻死,王素兰确保她在视线内,陈东年早出晚归,说是去镇上帮同学盖房。每天晚上,陈东年回来之前的时间,王素兰都会陪她唠嗑,话里话外都是劝慰她好好和陈东年过日子。
“跟人婆”和“赌王”天生一对,祸害不了别人的言论早就在村里传开了,王素兰怕她伤心,没敢让她出门,这几天一直在家晒太阳。宋薇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力所能及地打下手。
王素兰洗衣服,她就在旁边添水倒水,王素兰做饭,她蹲着烧火,王素兰晒草,她帮忙摊开……
她心里没有结婚的实感,不好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
既来之则安之,高二即想赚钱又想学习时,她坐在教室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就好好学。先如今,既穿到“宋薇”身上,那就好好活。别人的流言蜚不要紧,自己过好才是最要紧的。
据这几天观察,陈家情况是真不好,借钱给儿子办了几桌席,给了他一个不输别家的婚礼。
没穿越前。她和父亲大吵一架,托着行李出去住宾馆,扬言“不用你的钱我也能念大学”时,她就知道,钱就是底气,是独立的第一步。
有赚钱的门道,管它三块两块,揣到兜里都是自己的,踏实。
“去,等我。”宋薇找王素兰拿工具,王素兰欲言又止,宋薇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懂事地说:“妈,我在家也没事干,你放心,天黑之前肯定回来,能补贴一点是一点,有苗苗带着我,不会迷路的。”
王素兰松了一口气,乐呵呵给儿媳找工具,目送她出门,忍不住唠叨小心这小心那,苗苗有经验,让她跟紧苗苗,又让苗苗多照顾宋薇。
陈家坪地势高低错落,地在山上,有平有斜,山路最不好走,斜坡又高又陡。
虽说隔壁村都差不多,张苗苗为尽地主之谊,一路牵着宋薇的手,等看见响响草才松开。
山坡上如豆子般散落着女人,很多同龄人,也有年纪大的老奶奶,都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
宋薇不认识这种草药,她不问,只是看张苗苗和身边人挖,她心灵,记性好,看了一会便明白了。她们到得晚,很多人的篮子已经过半,有的化肥袋都用上了,宋薇奋起直追,不再和张苗苗说话,头也不抬地挖。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两公里之内的地都有土翻出来的痕迹,张苗苗不知挖到哪儿去了。
宋薇没用篮子,她最开始拿篮子当拖底,把袋子撑好塞在里面,响响草纷纷进了袋子,等袋子里装了有一个木墩那么高时,刚好在地上立得住,她把篮子藏到草高的地方,做了个简单的标记,等挖完返回时再拿。
宋薇颠颠袋子,往实压一压,想多装点,她第一次来,只带了一条袋子,手下动作快,有经验的人背着背篓,还带两条袋子。
正压着,听见山的侧面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我看她都不认识,有男人养着就是不一样啊。”
有人立即笑嘻嘻附和:“那可不,人家命好,嫁给陈东年了,陈东年是啥人,赌博还打人,有她受的。”
“跟人婆都没好下场。”
“诶,我听说在南方都怀上了,她爹带回来之前在医院流产了,养了几天才回来。”
“不是吧,她有二十吗?”
“有个屁,十九。”
刚开始的低声转为高声,继而转为大笑,一个瘦瘦的女人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看起来很结实的女人,“小点声。”
“怕什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黑乎乎一身肉的中年女人提高嗓门说。
方才就是她先开的头。
宋薇叹气,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人,不敢说全觉醒,至少半觉醒了,听见这样的言论——心态不好能被气死。
干活很枯燥的,女人多了聚在一起就爱说东家长西家短,不见得是真关心,只过过嘴上功夫,说出来笑一笑,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宋薇换了个地方,袋子已经满了,她把挖好的响响草堆在一旁,围着四周挖,很快堆出一个圆锥形,眼看着没法拿回去了,下去拿袋子,挤一挤,空间总是有的。
几米开外瞧见袋子好像倒了,宋薇小跑过去,原本装得结实的袋子,此刻少了一小半,松松倒在地上,系住袋口的绳子没了,袋口被抓的满是指头印,乱七八糟。
方才说她坏话的几个女人就在不远处,瞥了她一眼,互相帮忙把袋子架到背篓上,四个角刚好固定住。
宋薇气冲冲过去拦住她们,指着不远处的袋子说:“你们干的?”
“什么呀,山上这么多人,凭什么说是我们?”
“就是,随便诬陷别人,小心烂嘴。”
“我一没背后说别人,二没糟践别人的袋子,三没偷响响草,我烂什么嘴?”宋薇长得美,真冷起脸不严肃,反倒有种不近人情的冷艳,看的胖女人朝地上吐了口,“呸。狐狸精!把你们村男人勾引完了,跑到我们村来了,你男人打人疼不疼啊?”
“你个老女人。”张苗苗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肋骨还疼吗?怎么断的自己心里清楚,挨过打心里不平衡,恨不得所有女人都跟你一样挨打是吧?”
张苗苗老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个女人叫刘圆,家在村头,人如其名,长得圆圆的,嫁到陈家坪干了几年农活,变得又黑又圆,是陈家坪出了名的坏心肠,恨不得天天吃别人的拿别人的,除了几个臭味相投的,其他人看见她就绕到远远的。
刘圆自从被男人打断肋骨接好后,听说谁家打架就专看笑话。
“小贱蹄子,敢骂老娘,咒你生不出儿子!”
宋薇:好恶毒的诅咒。
眼瞅着人就要走了,张苗苗急不可耐,“怪我没提醒你,不要在他们旁边挖。”
“没事,人少,挖得多。”宋薇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计上心来,追上去,对着袋子一角用力一抬。
身后突然轻了,圆滚滚的袋子顺着山坡直下,带起阵阵尘土,“啊啊啊啊!我的响响草,我的钱!快,拦住了!贱蹄子,等老娘收拾你的!”
来不及收拾“贱蹄子”,刘圆拽着野草,慌不择路,一屁股摔在土堆里,背篓里的响响草撒了一地,辛苦了一天,别人捡到肯定不会还了,她拍腿大哭。
宋薇拾掇好袋子,把堆在一起的响响草装上,满登登一袋子。
太阳下山,稍微凉快了点,两人合喝一瓶水,有人驾牛车来接媳妇,那家媳妇最看不惯刘圆骂人了,热情地招呼宋薇和张苗苗把袋子放车上,反正都要去村口收购站,宋薇大方道谢。
无袋一身轻,两人跟在牛车后面走。
张苗苗小声问:“你和前对象还有联系吗?”
“没有,早分了。”宋薇骇然,想起原主的记忆,最好老死不见。
收购站热火朝天,排起长队。打量的目光落在宋薇身上,宋薇挺直腰板站着,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刮起海啸,这名气也太大了吧。
快到宋薇时,她让张苗苗排着,自己去扛起袋子,轮了一天锄头,闲下来才觉胳膊酸疼,差点没提起来,一只大手轻巧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谢谢啊。”宋薇抬头,看到男人线条硬净的侧脸,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陈东年把袋子上秤,瞥了一眼宋薇额上沾脏了的纱布贴,眉头微皱,貌似不经意地说:“你挖的?”
“对啊。”语气止不住地骄傲,宋薇仔细看陈秤,盘算着能卖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