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7章 原路返回
以霓风真人的修为,且在自家山头,自然有裹挟众人改换天地的本事。
陈腴只觉一阵晕眩,借着姬月的双眼,就看到身处信宿峰顶,四周群山逶迤,溪水潆洄。
眼前一处修营别业,傍山带江,极尽幽居之美。
饶是陈腴这样的山里郎出身,也不禁感慨,还真是有仙则名啊。
陈故捧场解释道,这信宿峰是群玉山百座山头之一。
群玉山之风景绮秀,放眼旦洲不敢说,以前王朝版图尚未一洲一国之时,有书称‘天下’名山者有三,曰匡庐、曰合皂、曰玉笥,玉笥尤为天下绝境。
而这所谓的玉笥山,只占如今群玉山上百峰中的三十三。
霓风真人语气之中则是捎带些歉意,说待客不周,就要离去,还请几位自便。
陈故点头表示理解,这位老山主,能亲身相见,其实就不算堕了礼数了。
笑说让他不用作陪,自己性子粗鄙,是最不会见外的,反倒自得其乐。
姬月体内的陈腴因着不用在乎外在仪表,故而有些冒昧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霓风真人。
真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举手投足都是仙气。
按师爷的说法,这位可是群玉山第一人,道妙阳神境界,而且是旁人绝对无法望其项背的那种。
陈腴原以为,既然师爷都这么强调后半句了,那这群玉山估计也就这一尊阳神了。
结果师爷又说,群玉山明面上至少有十二个阳神。不容小觑。
陈腴有些迷惘了,都是同境界,就算道行有高低,总不会是云泥之别吧。
师爷不由嗤笑,毫不夸张道:“有的阳神和阳神之间差别比阳神和野狗之间的差别都要大……”
霓风真人走后,陈故对着李梧玩笑笑道:“我要不是带了茂流的佩剑来,现在还真有些被‘请君入瓮’的惴惴呢。”
李梧摇头失笑,说道:“先生,大祭酒被那女子剑仙问剑在即,这银钩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动用为好。”
陈故笑着点头,这是霜刃未曾试的道理。
不过他又马上板起脸来教训道:“凤栖,这剑仙就是剑仙,何故前头加个‘女子’?”
李梧意识到自己失言,歉然点头。
又说他还要继续奉陪着沈昧真人继续整理一众卷牍。
话语并不含糊,就是让陈故别插手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这位先生疾恶如仇,可这怙恶百年的累累不断的错事,必定牵连甚广,又不是能一刀切得干干净净的,否则便是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沈昧真人的态度摆在这里,既然愿意他插手其中,便不会敷衍塞责,避重就轻。
自己不说要将事情处置得毫发不爽,至少是求其上,得其中。
陈故感叹,学生主意大了,做先生的就暂时不指手画脚,倚老卖老了,只是把“欠天之祜”的砖雕当作罪证给了他。
沈昧真人和李梧相继离去后,偌大的别业前,就只有姬月、刘伶和陈故了。
陈故看向刘伶,好似临时起意,问道:“要不你带我去看看那瑜池峰的关门弟子孟良?”
刘伶却是摇头,甚至拒绝得不算委婉。
如果沈昧师叔祖有意促成姐弟两人的相见,那在方才怀安先生介绍姬月身份之时,他就该有所表示了。
而且怀安先生在自己的学生面前也不提及此事,可不就是觉得等那二位都走了,独独他好支使些?
刘伶也是直接告辞离去。
这群玉山层峦叠嶂,来龙去脉刘伶早就烂熟于心了,可今日就只是想辞去这信宿峰,却是道在脚下,而不知道往何去。
陈故看着刘伶身形慢慢远去,转头看向姬月,问道:“想不想去看看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
姬月直接摇头。
对于那个男人在外头续弦再生的弟弟,她没有恶感,但也绝没有好感。
毕竟这是他抛父弃女的选择。
陈故有些尴尬地耸耸肩,他领着姬月去选了两处雅居,本身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又是要撺掇姬月随他逛逛去。
姬月本来想要点头的,陈腴却是不由心想,不会走着走着就到了那瑜池峰了吧?
姬月听到陈腴的心声,顿时一凛,又是直接拒绝。
陈故无奈摇头,说道:“那我可就自己走了啊,反正你们是两个人,相互陪着,也不会觉得闷。”
他伸手一指别业门前一处小泉潭。
“这群玉山是道家洞天福地,自以泉胜,此处层岩夹道,木石散置,可游可坐,我方才看过了,此峰再无旁客,姬姑娘若是闲来无事,倒是可以直接入泉修行一番。”
唯有“修行”一词,陈腴听来格外上心。
他立刻以心声问道:“师爷,我曾听刘伶仙长说过,灵禄出自道家洞天福地,是灵泉沉积之物打磨而成,莫非就是这里?”
陈故颔首,解释道:“灵泉漱玉,受于天也,灵禄就是历年仙家底蕴供给门人修行之后的结余,也是底蕴所在。”
“若是一年到头,没有盈余反倒赤字,为了保证灵气浓郁程度,便要再化用一些开门的灵禄进去,所以这类泉潭,一般都是入不敷出的存在,称作‘漂玉池’,群玉山以此待客,倒也显得财大气粗。”
陈腴一时之间听得抓心挠肝,开口都有了偏帮,“师爷,这不该是显得人家竭诚相待吗?”
陈故哈哈一笑,说也有道理,然后靠近一步,摸了摸姬月的头,叮嘱道:“你好好待着,可别出来啊。”
同时也下了一道禁制不容他俩随意转换主导。
陈腴有些无奈,却是乖乖应声。
不过后知后觉,陈腴发现自己心中好像多了些东西。
还真是“仙人抚我顶”啊。
嗯!?
就是这名字,听着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啊。
《阴阳合气法》和《玄阴御鬼术》,前者像双修法、房中术,后者像则是一眼小说中的邪魔外道。
姬月也适时说道:“陈老先生,我不会修行法诀。”
陈故两手一摊,无奈笑道:“可我也不会修行啊,陈腴会,你问他,让他教你。”
陈故双手负后,慢悠悠离去,偌大的山顶,就只剩下栖居姬月身子的陈腴。
姬月嗫嚅内问陈腴道:“陈腴,可以教我修行吗?”
陈腴满口答应,却是浑然不管心中忽然出现的阴阳合气法和玄阴御鬼术。
哪个正经好人家修炼这玩意儿啊?
“之前你不是替老喻口述,传授我存思三气法吗?你还记得全吗?”
陈腴顺口一问,他全是推己及人,心想不就几千个字吗?
都读过一遍了,这还能忘?
姬月却是摇头,心虚道:“我记不全了。”
陈腴一愣,旋即干笑一声,宽慰道:“没事,我再教你一遍。”
好在心念交流,最是神速。
又是传授一遍存思三气法,陈腴自觉都温故而知新了,却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问题。
自己说得爽利,真到了开始修行,姬月姑娘就要犯难了。
这存思三气法中,囊括药浴、斋戒、叩齿、存思、祝咒、行气……
无一例外,都是存思之法,集意念而观身内外景象,冀达凝心、通神、祛病驱邪之效。
说白了就是臆想,偏偏没有一星半点关于吸纳灵气的。
不会真要修行那师爷刚刚传授的阴阳合气法吧?
那不就是双修吗?
陈腴又想着,干脆就把这漂玉池当成五香汤了,五香汤浴也是外物加持,不外乎芳香化浊,安气宁神,这漂玉池总不能还有所不及吧?
先筑个道基总是不难的。
虽然陈腴自己身上的道基也是老喻上身帮忙修筑的,不过也好歹是过来人了,绝不会误人子弟的。
陈腴如是想着,便半瓶子晃荡,试探问道:“姬月姑娘,要不你先进这漂玉池去?”
姬月没有多想,只是点头,问道:“要脱衣服吗?”
因为方才陈腴对她说过,存思三气法的筑基也好,沐浴也罢,都需要存思腠表八万玄府尽开。
而她见陈腴每次修行的时候,都是不穿衣服的。
陈腴顿时支支吾吾,虽说师爷说这山上再没有别人了,可他也看得见啊……
姬月反应过来,面色也是如醉酡红,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上上下下,哪处儿是他还没看过的,还是修行更叫她意动。
于是又故作不拘小节,追问一遍,“要脱衣服吗?”
陈腴嘟囔说不用全脱。
姬月当即就脱了外衣,只穿亵衣亵裤蹚入水中。
漂玉池很浅,或者说地下沉积的灵禄原料很厚。
姬月肋骨之上还露着水面,衣衫尽湿,搭着身躯。
诶!
陈腴只见三处水波荡漾。
唉……没事别低头啊?!
陈腴连非礼勿视都做不到,只得用心教学。
后续倒是老师尽心,学生好学,姬月在陈腴的专心指点下,存思青、黄、白三气,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狮子等诸神兽。
可直到日上三竿,姬月的画皮都有些泡浮囊了,她还是没能在自己的脏腑之中构思成功一头神兽虚影。
饶是陈腴的好耐心,都有些抓耳挠腮起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修行一事,若是一分耕耘便能换得一分收获,那也太轻易了些,贵在坚持中的‘贵’,应该换成‘贱’才对。
这么说来,还是自己天赋异禀啊,嘿嘿……
姬月叹了口气,有些心烦意乱,她明明看喻公筑基,陈腴修行,都很简单,好似吃饭喝水一般。
陈腴安慰道:“慢慢来吧,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的,这存思三气法所存思的诸般物象皆具象征,旨在引修炼者入特定心境,而非能摄取外间灵气,不是你悟性不行,而是用处不对,我倒觉得,这不就是和老喻身为神祇的香火愿力修持大差不差吗?就不适合人学的……”
都怪老喻,也不知道给点儿好东西示下,面对满满一池子的灵气,任谁入宝山而空回都会心塞气闷的。
陈腴腹诽着,却是自己忽然愣住。
老喻说以姬月之口说过,自己不走传统的道家路数,筑基之后就该阴神了。
这好像是故意不让他碰灵气一般……
陈腴心头一紧,万一就是这样呢?
他忽然又有了些想法,不如印证一下?
姬月和陈腴共用一副身躯,相互支撑,随着陈腴的心绪起伏,也是心头一动,蹙眉,好似西子捧心。
“怎么了?”
陈腴回答道:“姬月姑娘,能放我出来一下吗?”
姬月有些犹豫道:“陈老先生不让……”
陈腴又道:“那你抬手,看看你的左手掌心。”
姬月点头,依言照办。
只见姬月手如柔荑,指如削葱,掌中没有一处胼胝,比婴孩还滑腻些。
陈腴认真看去,心念一动,眼中浮现一个淡淡的“卍”字。
姬月却是不可见的。
之前神会师傅和师爷都说过,道行修持都是随心随性的,果不其然。
那日月法眼是这样,掌中佛国的神通也是这样。
陈腴有些迫切地说道:“姬月姑娘,你潜水一下,水底应该会有很多的灵气沉淀的玉石……”
姬月不疑有他,直接蹲下身子,别看这漂玉池水深不过四尺,水质却是异常浑厚,清澈却不见底,矛盾得很。
姬月双眼探入水底,一双日月法眼已被陈腴悄然点亮。
眼底尽收玉莹莹一片,灵气涌动,好似幽篁倒影簌簌,玲珑透彩摇光。
这遍地都是未经雕琢的灵禄啊!
陈腴道:“姬月姑娘,这些都是灵禄,灵气之精,我试试看吃不了能不能也兜着走些。”
姬月听着陈腴的吩咐,伸手按在一整片玉石之上。
掌中金光一闪而逝,好似柔软的琼膏被铁锨大力挖去一块。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临溪县黄冈岭山头。
赤裸全身的‘陈腴’正在神会和尚的注目下日沐。
忽然之间,神会和尚眉头一皱,‘陈腴’却是双目圆睁。
感觉到异样的神会和尚当即切断这掌中佛国的神通,却还是慢了一丝。
‘陈腴’抬起手来,眼中的惊异缓缓消散,只是笑道:“神会师傅好深的修持啊,旦洲第一真佛,舍你其谁啊?”
神会眉头紧皱,上前一步,一手捏住‘陈腴’的手腕。
翻腕一抖,一个小小的假龙吟就掉落地上。
‘陈腴’笑道:“不就四舍五入大概八九百枚灵禄吗?瞧给你激动的。”
神会和尚没有说话,这掌中佛国的神通本就是由他代为操持,不用看,里头那一大块灵精八成已经被眼前之人给吃干抹净了。
‘陈腴’故意打了个饱嗝,乐呵呵道:“小腴子就是心诚,远隔千里,还不忘给我供养。”
神会和尚沉声,一字一句道:“吐出来。”
‘陈腴’摸了摸肚子,半开玩笑道:“神会师傅你先别急,这点儿小食,无伤大雅,等我消化一下,屙出来行不行?”
神会和尚不和他多说,宽厚大掌钳住‘陈腴’的手,另一只胳膊已然裹上灿金之色,攒拳,挥出。
就要痛击‘陈腴’脏腑。
却被‘陈腴’一手简单托住。
‘陈腴’笑道:“神会师傅不识逗,我和你开玩笑呢,灵气我没吃,孩子不懂事,我还能不懂事吗?”
神会和尚的表情将信将疑,一条眉毛耷拉,一条眉毛挑起,问道:“那灵气呢?”
‘陈腴’只道:“原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