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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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食气之法

陈腴一脸惊诧,心道,“这是什么?”

陈故看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是莞尔,不是嘲笑,而是忍俊不禁。

这种榆枋之见被忽然打破的茫然惊骇的反应,他也在得意、若谷、昧然三个孩子身上见过。

只是陈故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一股淡淡的歉疚浮现心中。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三人学时见闻,日新月异,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瞧给小鱼儿待亏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人老了,脸皮皱,倒是不容易流露真情。

陈故只是为陈腴解惑道。

“这是一块与灵禄同源的玉佩,内含一门道家神通,唤作壶中日月或者袖里乾坤都可以,因着本身含有灵蕴,故而就算没有灵气傍身之人也能使用,就比如我。”

陈腴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这玩意,就是变了形状的神仙钱啊?

那确实贵重,这时候自己再推脱,说什么“太贵重了”“愧不敢当”云云的话,就略显矫情了,不如坦然接受。

陈老先生神仙身份无疑,陈腴只是有一丝疑惑不解,为什么他说自己是个没有灵气傍身之人?

灵气是什么,陈腴也不说不准,想当然以为就是修为,好比自己身上的日炁、月精,还有灵禄余蕴杂糅。

其实不然,他纯属瓮里醯鸡,目光短浅。

若要细分,武人气机、天地灵气、神道香火、儒家文气……种种种种。

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无一不是可以助人修行的。

而道家之路,按部就班,练气、筑基、结丹、元婴、阴神、道妙阳神、蹈虚天人,乃至最后无人能及的洞玄境界。

虽然是人间最为广普的通衢之道,甚至毫无门槛,但也最依赖灵气。

而对儒家来说,灵气从来都是深恶痛绝之物。

本就追寻一个从心所欲不逾矩了,还需要什么外道牢笼?

境界划分,门径有别。

三教九流,各逞其姿,诸子百家,百花争妍。

也就儒家弄得不吃羊肉空惹一身膻,千辛万苦从中挑挑拣拣,选出四个境界作为分水岭,用作基本度量。

也是无可奈何,弊大于利之举。

陈腴恭敬行礼,“长者赐,不敢辞,小子拜谢老先生厚爱。”

陈故道:“你不妨试试看?我见你怀中有银两,不坠吗?”

陈腴点头,从怀揣取出五十两银铤,又是问道:“还请老先生指点。”

陈故道:“心念一动就行。”

陈腴稍一起念,手中便是一轻,顿时空无一物。

内视玉佩之中,分量不轻的银锭凭空出现。

掉落在那一沓微黄的纸张之上,不巧一角正中,在黄纸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戳记,似乎破烂了上层第一张。

陈腴是个爱惜文房之人,当即心疼不已。

随着他念头一动,手中又是浮现一张带有一点破落的黄纸。

这微黄之纸一入手,陈腴才感觉出些异常,薄韧顺滑,轻盈不透。

可不是他画符用的粗劣的黄麻纸,只是因为粗厚辟蠹,价格便宜才为首选。

陈腴看着陈故,歉然道:“陈老先生,小子莽撞,这就祸祸了一张好纸。”

陈故却是笑着摇头,“无妨,你再看看。”

陈腴低头,手中黄纸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平整,毫无痕迹。

陈腴心惊,“这是什么纸?”

随着这个念头一出,手中黄纸也是缓缓浮现墨迹。

竟是以陈腴那略显笔锋飘忽,字形散乱的笔迹书写出一句话。

将他并不宣之于口的心中所想直接付诸纸上:“这是什么纸?”

陈故笑容更甚,小鱼儿果然是个有文运在身的,这就初窥门径了。

当即低头品论字迹来,带着一番揶揄道:“陈腴啊,我原以为你墨法笔功不差的,没想到就练了个花押啊?”

陈腴汗颜,更是心悸,不由迷茫,“这是什么无理手段?”

只是这一次,纸上浮现的不是陈腴的心迹,而是为他做解。

“言为心声,书为心画。”

不是他的字迹。

陈腴只觉得诡异,不敢再有贸然的心识流转。

世上本没有不偏不倚之事,就好比现在的陈故看着陈腴谨小慎微自作聪明的样子,却依旧青眼有加,莫非这就是隔代亲?

陈故不无炫耀地笑问道:“你不妨猜猜看,这是什么纸?”

陈腴顿感压力,这陈老先生是真爱出题啊……

陈腴细细观察,手中纸张质地柔韧,颜色微黄偏白,细腻,但纤维明显。

于是斗胆猜测道:“这是藤纸?”

陈故满意地点头,“不错,这是剡藤。”

陈腴兀得便想到李夫子教学过的。

《博物志》中就有记载,“剡溪古藤甚多,可造纸,故即名纸为剡藤。”

剡藤之妙,早在三朝之前就备受文人雅士青睐,甚至朝廷诏书、官府文牒,皆用此纸。

彼时,公牍称为“剡牍”,荐贤之函亦作“荐剡”,只可惜当地县志记载,“今莫有传其术者。”

乖乖,不仅是宝贝,还是古董嘞。

陈腴最近见过太多神仙人物了,倒不至于如何大惊小怪。

刚要开口,却听陈故忽然口诵《论语》章句。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要说读书能明事理,那不一定,可只要是个儒生,哪有不读《论语》的?

这句话的意思大致是说,对于夫子的道德学问,学生需心怀仰止,它就在那里,却是前前后后,好似围绕着自己。诲人不倦,以典富学识,以礼束言行。

陈腴本能地低头,果真随着陈故的一字一句吐露,手中剡藤上的墨迹又是浮现。

像蛞斗一样跟着游动起来,渐渐拼凑成这段话。

笔逸神飞,墨韵如涛,难道是陈老先生的字迹?

只是看着就让陈腴体内的饥欲顿生。

肠胃都不由自主地蠕动起来,甚至发出“咕咕”之声。

陈故笑呵呵道:“肚子饿了吧?”

陈腴有些奇怪,手中剡藤之上的好似不是文字,而是一道珍馐美味。

陈故循循善诱道:“不尝尝?”

陈腴心动异常,却是不解道:“吃纸?”

陈故摇头,提示道:“想想你家喻太公怎么吃东西的?”

陈腴似懂非懂,略作尝试。

当即闭眼仰头,鼻翕几次,做吸入状。

顿时一股不可视的文韵袅袅漂浮,被其吸入腹中。

剡藤上的文字随之黯淡下去,渐渐变回一张平平无奇的黄纸。

陈腴睁眼,大为震惊。

腹中暖洋洋的,竟是说不出的舒坦,之前的肚饿完全不复,这就是老喻歆享香火的感觉?

可我一个活人,怎么也行?

心中又传来老喻的声音,“我吃的是香火,你吃的是文气,大同小异,都是食气之法。”

陈腴又想起那句“食肉者勇而悍,食气者神而明。”

原来“神明”一词,是这么来的啊。

陈腴心想,有了这食气之法,自己岂不是很快就满腹经纶了?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他又不能凭空变出道德文章来。

就以他过目不忘,听之则诵的本事,食气之法若是仅作饱腹而已,那便只是锦上添花。

陈故又道:“就是锦上添花,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做学问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

陈腴一惊,这才确定无疑,这陈老先生,真能知悉自己心中所想。

陈故尴尬一笑,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出卖了吕嬴。

“可不是我随意窥探人心,都是那吕长吉做的好事,使得但凡有些道行之人,都能倾听你的心声。”

陈腴呆若木鸡,吕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故没有解释,只是心道,“傻小子,以为中午一群人闲着没事是在吃大锅饭?不就围着你转吗?”

陈腴面色不太好看,莫非之前的黄惊大王,伥鬼书生,都能听见他的心声?

那胖婶呢?

自己暗戳戳猜忌了她许多,都被她听去了?

对此,陈故直截了当说道:“放心吧,她不行。”

陈腴心想,“难道是她道行差?”

陈故怪状道:“噫!她道行可不差。”

陈腴这下只是稍有惊异,却是没再疑惑了,看来自己猜得没错。

陈故只是含笑,自己这个徒孙,真不傻。

他又叮嘱道:“此法食气固然便利,却也没你想的这么简单,算是儒生手段,文气类似道家的灵气,神明的香火,修身养性之余,也侧面杜绝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污口横蔑,你自己好好研究吧,闲暇之时,不如多誊默一些圣贤文章。”

陈腴问道:“只能是圣贤文章吗?”

陈故摇头,“倒也不是,因为圣人全体极至,就算曾说过些不着四六的话,也自有后世大儒为其辩经,至少自圆其说。而真正的道德文章,其实是不分古今贤圣的,只是学无止境,初窥门径者,难免眼花缭乱,无暇分辨。”

陈腴点头,算是真听进去了这谆谆教导。

陈故又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若是哪天福至心灵,说出些鞭辟入里之言来,也不足为奇,休要沾沾自喜,学不可以已啊。”

陈腴轻“嗯”一声,忽然有种回到学塾聆听夫子讲课的错觉。

陈故见他虚心不假,又是提点一句,“还有一点需要注意,这食气之法,所食之气,文韵其次,时宜第一,切忌贤否不明、冬箑夏裘。”

陈腴还是点头,只觉得手中的剡藤也变得坠手起来,难以消受。

自己又不是话本小说的主角,何德何能遇此机缘?

既然心思无法掩藏,陈腴倒也坦荡起来,笑道:“陈老先生,你不是坏人吧?恩情太重,我只怕报还不起啊。”

陈故摇头,“我指定是好人,顶多算有些嘴臭。”

陈腴只得半开玩笑道:“那小子真是受宠若惊了,遇着个喜欢提携后辈的耆德硕老。”

陈故坦然点头。

他还真就是喜欢这种提携后辈的感觉。

不过对陈腴来说,什么提携奖掖的?都不贴切。

不如三个字一言以蔽,孺子牛。

长辈关爱后辈,何须理由?

陈腴是见识过陈故老先生的嘴上功力的,明知现在心扉打开,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就想。

这老先生的食气之法定是没有好生修炼,不然就是那“修身养性”的结果,是言过其实,毕竟李夫子可不止一次说过,怒不至詈。

陈故顿时哭笑不得,心中佯骂,“凤栖小子误我清誉。”

老夫子当初怒不至詈,是因为他人高马大,射御娴熟,而且门徒三千啊,他哪里需要骂人?

能动手就不吵吵。

而自己有什么?

不就一张嘴吗?

陈腴看着陈故一脸吃瘪的表情。

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歉然道:“老先生勿怪,小子也不想腹诽你的,奈何这心识流转,天马行空,有时候真不由人啊。”

陈故心道,“都说读书人心眼子多,所以才捣鼓出一个心湖凫水啊。”

他也是打趣道:“不怪你,我已经知道你的性子了,嘴上不说,心里唱戏。所以今天午席的时候,那不吃菜的伥鬼可独独拿你心迹佐酒呢。”

陈腴无奈苦笑,这算是反唇相讥吗?

陈老先生看样子不记仇,但也不吃亏,当场就报。

不过这种心声赤裸裸的感觉,用本地方言来说,可就有些狗逼倒灶了。

这就是身为小人物的无力感吗?

前辈高人游戏神通,看似个个好相与,能与他毫无倨傲地同盘而食,也不过视其为戏子优伶,只图一乐。

陈故只道:“你小子!少些妄自菲薄,晚上还有席面,你脸皮不厚,若是不想这般出糗的话,趁着还有两个时辰,我传你一门遮掩心迹的儒家手段。”

陈腴终于不再念头翻涌了,只是恭敬道:“多谢陈老先生授法。”

陈故努嘴,示意陈腴低头。

那剡藤之上当即泛起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洋洋洒洒,不知几千字。

陈腴的目光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只听陈故说道:“你自己慢慢研究吧,我还有位长辈要拜会,就先告辞了,晚些再会。”

陈腴这才抬头,说要送送陈故。

陈故却是忽然凑近陈腴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对了,神会师傅那边,你可以多亲近些,他这人脸皮比你还薄,最是经受不住热络款待……”

陈故点到即止,陈腴却是听明白了。

这是要他多多招呼神会师傅,或许也能以此收获些慈惠赠物?

陈腴心中腹诽,这会不会太功利了?不好吧?

而且那神会师傅怎么看都很清贫的样子啊。

不过一想到神会师傅现在也能听见自己的心声,陈腴就无语发笑了。

然后陈腴就是亡羊补牢道,“我来只是诚心待客而已,可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当然,这番自圆其说的心声依旧落入那神会和尚耳中。

神会不言不语,只是本来一脸的愁苦,现在却忽然变得祥和起来了。

是他想通了。

什么玉佩之上的道法神通,一定是陈故憋坏点他呢。

自己还真有一件“身外之物”可以惠赠陈腴。

万变不离其宗,道家有壶中日月,袖里乾坤的法术,沙门便有掌中佛国,芥子须弥的神通。

待会儿自己也悄悄摸摸地拓一个法术上去,就拿得出手了。

正好还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