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应当多掌握一些经济学知识

经济学知识，特别是宏观经济学知识，应该是广大律师在法学知识外最需要掌握的一门学科。经济学不仅和法学最接近，而且和几乎所有的律师业务关系最近。然而在现实中发现，除了从事金融、证券等业务的律师外，绝大多数律师对经济学知识几乎空白。

2016年初，受全球股市震荡影响，深沪股市股价也大幅度下跌，股票市场巨额资金瞬间蒸发。在笔者参加的一次聚会上，一位企业老板问当地一位知名律师，而且这位律师还是当地律师协会的领导：“某律师，这股市上的资金咋瞬间就没有了？资金都到哪里去了？”知名律师字正腔圆地回答：“都让资本大户弄走了！”那位小老板似懂非懂地说：“原来是这样呀……”在场的其他人也连连点头附和。

我深为这位“知名律师”对经济学的无知感到吃惊。这本不是什么有难度的问题，只要稍微对经济学有所了解的人都不应该如此回答。当然，为了给这位律协领导留点面子，也不能点破，只好一笑了之。

首先，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一个人最起码的底线应该实事求是。不懂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懂装懂，祸害别人。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勇气能如此斩钉截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律师给企业当法律顾问，企业对律师的意见大都非常尊重，律师的话往往对企业决策作用非常之大，我们做任何解答都应该慎之又慎。

其次，看来这位知名律师确实也不懂得经济有“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之别。或许他从来就没听说过“虚拟经济”这个概念。股票、期货市场属于虚拟经济范畴，虚拟经济市场的资本原本就是一种虚拟交易，在资本变现前都是虚拟的。

由此笔者认为，律师在法律知识外首先应该多掌握一些经济学知识，特别是宏观经济学知识。

一、能提高自身的认知层次

现代心理学研究认为，决定一个人最终能走多远的因素不是能力和水平，而是认知层次。一个认知层次低的人，不论多努力，水平多高，能力多强，都会南辕北辙走不远。律师们往往都得意于社会将律师定位为精英阶层，如果你认知层次低得不可想象，我们又如何对精英阶层这个定位心安理得？想做一名优秀律师，首先必须提高自己的认知层次。切不可孤芳自赏，自以为是。

俄乌战争已经一年有余，战争不仅给两国人民带来了严重伤害，也给整个世界造成了严重伤害，特别造成了乌克兰人民的生灵涂炭。不论我们如何称呼这场战争，侵略战争也好，还是普京的所谓“特别军事行动”也罢。核心目的无非就是争夺土地罢了。抛开战争本身的是非曲直不说，单就战争起源而言，本身就是一个认知层次问题。

“二战”后，特别是进入21世纪后，不同文明的冲突方式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人类文明已经抛弃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不同民族、不同群体之间的竞争已经不再以能源和土地为争夺对象，进而转向科学技术进步与创新能力的竞争。只有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创新能力的提高才是竞争的根本。

“二战”后，日本、德国两个战败国的发展已经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人类竞争新方式。日本和德国的土地面积和能源储藏都非常有限，但其对现代人类文明的贡献，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对人类生活方式改变的贡献都非常之大。除美国和英国外，没有国家能与之比拟。即便是美国的超级霸权地位也不是普通人理解的军事霸权，而是科技霸权和金融霸权。可以说，没有科技霸权和金融霸权就不可能有军事霸权。

2022年2月24日俄乌战争开始时，几乎全世界都不约而同地判定俄罗斯72小时占领基辅，乌克兰将很快成为俄罗斯的一个州，2.0版的克里米亚剧情将很快上演……然而结果却大跌眼镜，人类的认知几乎都出现了障碍。

特别是在涉及北约对俄罗斯的制裁以及对乌克兰的支持问题上，绝大多数人的认知边界都有问题。都认为导致战争剧情大反转的主要外部原因是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给乌克兰大量军事支援，也就是给乌克兰提供了大量新式武器，标枪、毒刺、海马斯、无人机、集束炸弹、F-16……只有少数人明白，北约和美国给乌克兰提供的武器并非最先进。对俄罗斯打击最大的其实还不是武器支援，而是经济制裁。这是对现代国际经济知识未掌握的人很难理解的。而在所有经济制裁手段中，除了冻结资产外，最具致命杀伤力的是美国切断了俄罗斯银行的SWIFT系统。

所谓SWIFT系统俗称“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创建于1973年，总部在布鲁塞尔，但其计算机网络的根在美国。主要职能是在全球银行系统之间传递结算信息。通俗地说，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我们上午在香港特区银行向地球另一半的美国银行汇款，不用半天时间对方就可以收到，如此便捷的结算支付手段就是SWIFT体系的功劳。

虽然该系统参与结算的银行多达万家，但由于均使用美元进行结算，而且计算机网络的根在美国，因此美国单方就可以切断任何特定银行的结算系统。俄罗斯银行被踢出SWIFT系统后，俄罗斯与全世界的金融结算被彻底切断，无法获得美元，自然也无法购买武器及配件，更无法购买生活物资，甚至出售石油、天然气的钱也无法结算（个别不使用美元结算的国家除外）……现代战争首先打的是金钱，没有金钱支撑的战争是无法进行的。

作为精英阶层的律师，我们有多少人具备这种认知？

二、能扩展自己的知识边界

经济学应该是和律师业务关联度最高的知识系统，也是和所有人生活联系最密切的知识系统。没有哪个国家不愿发展经济，也没有哪个人不想拥有财富；没有哪个人的生活与经济学无关，也没有哪一项律师业务与经济学没有关联。

一个人认知层次的高低首先取决于知识结构是否科学合理，只有知识结构合理、科学、庞大，认知水平才能提高。2007年“第七届全国律师论坛”在宁夏银川召开，笔者作为论坛的主要组织者，给论坛最精彩的环节——“东西部律师辩论”设定了一个辩题：“一名优秀律师的知识结构，究竟是先见林后见木，还是先见木后见林？”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知识结构这个论题一直没有离开我们，而且今后也永远会伴随我们。应该说，经济学知识是一名优秀律师知识结构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中国经济腾飞始于改革开放，特别是2001年加入WTO后。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已经深深融入了世界经济体系。中国律师的主要业务早已经由传统诉讼业务转换为主要以为经济建设服务的非诉讼业务为主。一个不懂经济学的律师，已经很难适应为自己服务的企业进入国际经济圈的需求。

到目前为止，中国律师在各级人大、政协中担任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人数增加很快。从2022年各级人大、政协换届后的统计数字看，律师代表和委员的占比已经达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高比例。但是，我们有多少律师在持续、规律性地关注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月度、季度、年度经济数据？能通过数据对经济走势进行判断？

和许多做过主要领导的官员一起聊天的时候会发现，尽管领导们几乎天天分析经济形势，但有的领导并不知道亚当·斯密、凯恩斯、哈耶克；并不知道《国富论》《通论》《通往奴役之路》对人类的影响；并不知道市场经济、计划经济的实践历程和核心区别，律师更是如此。

律师们每天都在呕心沥血地奔波挣钱，但有多少人知道纸币与黄金脱钩后，钱是如何印出来的，货币发行遵循哪些基本规则？M1、M2、M3是什么意思？货币指数是如何计算出来的？

美元我们又常常称之为“美金”，我们有多少律师知道美元为何叫“美金”？而美元作为全世界最稳定、流通性最广泛的货币，发行机构竟然不是美国政府的中央银行，而是美联储，美联储究竟是个什么机构？美联储是如何产生的？美国总统对美联储有多大的影响力？1944年7月确立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对战后国际金融体系的形成有什么意义？尼克松总统为何在1971年宣布美元与黄金彻底脱钩？

几乎所有律师都给企业做法律顾问，我们有多少律师能在法律领域之外给企业提供涉及经济学方面的增值服务？汇率、杠杆、逆差、顺差、基尼系数、恩格尔系数、工业增加值……我们了解多少？

只有不断扩展我们的知识边界，优化我们的知识结构，更多地学习、掌握基本经济学知识，才能为企业提供更加优质高效的服务。

三、能提升自己的业务能力

所有律师业务，不外乎诉讼和非诉讼两项。不论诉讼业务还是非诉讼业务，终极结果都是为了保护客户的利益，实现客户利益最大化。诉讼讲究对抗，非诉讼讲究双赢，有的律师并不明白这个简单道理，而是不论诉讼还是非诉讼一律对抗。特别是在非诉讼业务中也以对抗为目标，在起草合同和经济谈判中也搞对抗，特别是起草合同时耍小心眼，利用自己掌握的法律知识和诉讼经验给对方当事人挖陷阱。表面上看，谈判的时候字正腔圆，据理力争，毫不退让；在合同里面处处都能看见自己设置的陷阱条款。但最终结果却是谈判的对方不可忍受放弃谈判，合同对方看见处处陷阱不敢签订，乃至签订以后由于合同的违约责任条款设置对自己有利，导致当事人不是想如何认真履行合同，而是利用合同条款动不动就诉讼追索违约金。最终结果是经济利益不但没有实现，反而付出了额外的代价。这样的律师表面上感觉非常卖力，实际价值则一文不值。

律师业务水平的高低，说到底就两个标准，一是正确性判断，二是最终价值判断。合同条款如何设置才能实现客户利益最大化？合同履行还是不履行更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在特定时间如何取舍解除和履行合同的价值取向判断？出现了纠纷，不同类型的案件究竟诉还是不诉？有时候不诉恰恰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如果诉讼，诉讼请求如何设置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面对客观经济利益和社会责任如何进行价值取向判断，都需要从经济学、社会学高度进行判断。而终极判断就是价值判断，如果你只是简单追求正确性判断而不懂价值判断，尽管基本程序都是对的，但结果却背道而驰，南辕北辙。而终极价值判断就需要对经济学知识的掌握，就需要律师对市场预期的判断，经济学知识必不可少。

从另一个角度衡量，懂经济学不一定会让你赚更多钱，但一定会让你不赔钱或少赔钱，避免损失或者减少损失。所谓创业难，守业更难。一定时间内不赚钱不会破产，但是大量亏损就会破产。有时候减少损失或者避免损失对企业更有利。

笔者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多年做破产管理人，在破产业务中，懂不懂经济学，会不会预测市场，有时候要比掌握法律知识更重要。破产案件的终极目的是债权人利益最大化。你程序再没有毛病，如何严格执行法律，最终由于不懂经济学，不会观察预测市场，资产未能在最佳市场窗口期处置，或者错过了最佳时机处理不掉或者处置结果大幅度缩水，没有任何意义。因此，我们在处置资产的时候，要非常准确地对市场进行预测，哪怕程序上留下瑕疵也必须果断处置资产，实现债权人利益最大化。

四、能开拓自己的业务范围

笔者多年来注意到，中国律师和欧美日等发达国家律师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不重视业务能力发展而更重视营销。发达国家的律师更多的是追求以扎实可靠的业务功底和实实在在的业绩来吸引客户，不太热衷于把大量营销学技巧运用到律师事务所的发展和业务拓展上。他们也不太过度追求律师事务所的扩张，盲目追求人数，追求开多少家分所。律师事务所大小随遇而安，自然发展。而中国律师则完全相反，每年全国有各种各样、成百上千的会议、论坛，议题几乎都是清一色的“营销策略”，而纯粹的业务内容却少得可怜。即便是在律师事务所管理问题上也是花样翻新，无穷无尽……实在搞不明白，全国有九千多万家公司，国家制定一部《公司法》和几部司法解释就够了。而我们不到四万家律师事务所管理怎么就比九千多万家公司还复杂？

律师事务所和公司不一样，律师事务所的社会责任和经营价值取向也和公司不一样。拓展业务是必需的，但是拓展业务还是要以扎实的业务能力、过硬的服务水平、科学合理的知识结构和较高的认知层次来实现。

一个懂经济学的律师和不懂经济学的律师相比，哪个更受客户欢迎？一个懂市场和会预测市场的律师与一个对市场根本不了解的律师哪个更受客户信赖？当你能在客户遇到问题的时候，不但能从法律的角度给出逻辑缜密的答案，而且能从市场预测和经济学的高度分析给出答案，你的客户对你的信赖程度会大幅度增加。你的客户自然而然地会将你推荐给和他关联的其他企业，你的业务拓展自然水到渠成。另外，如果不懂市场，不懂经济学，你就没有勇气参加企业之间召开的各种论坛和会议；如果你能对市场有更加准确深度的了解和把握，你对经济学有一定程度的掌握，你就敢于参加企业之间召开的各种会议和论坛；如果你能在这些会议、论坛上不但从法律的角度发表演讲，而且将法律学、经济学、市场学结合起来发表演讲，你还发愁业务范围不能得到扩展吗？而且这样拓展的客户才是实在的。靠宣传和营销技巧获取的客户和业务是最不稳定的，得之易，失之也易。

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就是律师与客户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从法律的角度当然都是服务关系，但实践中就比较难处理了。换句话说，就是你希望你的客户把你当“师爷”还是当“雇员”？如果客户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一个部门经理，那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当你的知识结构不合理，认知层次低的时候，客户一定会把你当作自己手下一个部门经理来召唤；当你知识结构合理、认知层次高的时候，你的客户自然会把你当“师爷”。

综上，为了能够成为一名优秀律师，为了能够成为客户的“师爷”，为了自己的业务能够不断更上一层楼……律师们，应该多掌握一些经济学知识。

2023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