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8章 清风过耳,千里行
楚天舒以前,有过几次在两种开窍间切换的经历,但是都不彻底。
放没有放到最大,收没有收到最深。
就算是那样,已经让他觉得颇有负担,因此也没有特意折腾,那时候的心力,主要还是都放在拳法修炼上。
而今他在战中得到启发,这一刹那,通灵开窍的状态,向外放到最大,又于动念之间,极力一收。
就像是一个人,用有生以来最大的限度,吐尽了浊气,再狂吞一口天地间风雨清新的味道。
周边场景里,大量的细节纷至沓来。
在脑海中碰撞出光明、灿烂、多彩,每个线条却又深刻动人,泾渭分明的动态图像。
老太监这个时候,已经朝他杀了过来。
那张老脸上的伤口,脸皮皱纹的颤动,神情从自傲变得阴沉,细节全都映在楚天舒眼中。
干瘦的身体,还是那种上半身大幅度前倾,脚下高速绷紧蹬地的姿态。
那是“心意拳”老架里的功夫。
这套拳法,从明末清初成名以来,就一直以狠毒著称,演变到了清朝道光年间,已经温和不少。
可仍然被当时的直隶大拳师李老能,评价为狠辣有余,稳重不足,因此改良出一套形意拳,保留了刚猛的特点,但出手更稳,有更多应变余地。
昔年老太监在紫禁城被培养,干的就是杀人的活,上面人当然不管他们稳不稳,后来他有了地位,拳法风格却已经浸润了他的性子。
要他去改变自小的拳术风格,那不可能,现在他出手稍慢一点,都觉得自己这一拳是白打了。
但他琢磨着,有了金钱身甲,也算从另一个角度,弥补了缺陷。
所以,他人虽老,拳却比几年前更加求快。
腿如强弓劲弩,轮换间一松一绷,俯身破风射去,拳头又在这种速度的基础上打出来。
近身瞬间,出拳如炮石。
嘭!!!
楚天舒几乎看得出,前方的空气被打的微微膨胀了一下。
而他的右手,就是在这个时候,砍进了那团空气,切在了老太监右臂手肘内侧。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手掌像切在了铁棒上。
金钱身甲是全方位的防护,眼皮上都有,手肘内侧当然更有,但为保持关节的活动能力,此处的反震力,已经比别的地方稍软了。
这一掌,把对方的手臂打偏,似乎宣示一个前奏。
主调紧随而至,老太监出拳如同乱箭齐发,水滴被打成雾状,劲风气流,宛如沸汤狂雪。
楚天舒的双臂,则如快刀肆意斩出,有形打形,无形打影,让面前的气流乱象翻倍。
他那咬牙切齿,双目发亮的模样,好像只是才模糊看到个影子,什么都不管,手就已经砍到了那个位置。
两个人的碰撞,不像一串鞭炮那样,有着先后次序的感觉。
而像是用一个大铁桶,里面装上一半铁豆子,然后奋力摇晃。
只一瞬间,不知道多少铁豆子碰上了铁桶。
声音激烈到让人心烦意乱,眼花神摇!!
不远处的钟劲秋,这一刹那都屏住了呼吸。
以他的经验,至少可以肯定,自己能看到的所有碰撞中,楚天舒的手掌,都是切在了、抽中了对方的手肘内侧。
太准了,但就算这么准,楚天舒的手,恐怕还是没有对方手肘内侧那么硬。
碰撞频率如此之高,要不了几秒钟,楚天舒的手也会酸痛发肿的。
钟劲秋猛然回神,下意识就想要起脚,大不了再废一条腿,总有可能让那老东西被干扰一下。
但他脚还没抬起来,就听见一声炸响。
特别清脆,但又震耳的一声炸响,就像是有人用极大的力量打爆了一个羊皮筏子。
一个带着残影的巴掌,重重拍在了老太监脑袋侧面,拍在了他的耳朵上。
老太监的身体向右一歪,横砸在地,砸碎了好几块石砖。
楚天舒肚腹一震,仿佛是肠胃在发力,左脚突兀向前一擦。
脚尖直接踢在了老太监眼眶上。
咚!!!
老太监的身体旋转出去,撞到墙根,这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啊!你!!”
他在地面一滚,站起身来,一只眼血肉模糊,耳朵里也淌出暗红的鲜血,摇摇晃晃看向楚天舒。
“你不过是刚学会洞察……”
老太监伸手指向楚天舒,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
但他才迈出一步,人就跪在了地上,双手撑地,脑袋左一歪,右一晃,血滴在石砖上,爬不起来。
脑子里极度的眩晕,让他发出干呕的声音。
“耳朵里都被震爆了,你还想站稳吗?”
楚天舒唇齿带着微微的颤,不知道是喘息还是忍痛,咬牙而笑。
“我确实是刚学会这手洞察战场的本事,未必有你老练。”
“但是,人感觉到的细节,是要脑子来处理的,你之前伤了肺,脑子供氧量不足。”
“同样是鼓足一口气,我站着不移跟你硬拼,等你拼到后面,脑子就没有我快了。”
所以,老太监的耳朵上才会被打中那一掌。
他还没有等到楚天舒的手真正肿起来,已经中了必败的一击。
老太监恨声道:“原来如此……”
楚天舒说了这几句话,脚趾的酸痛已缓解,身子倏然一动,到了老太监身边,一脚就踢在他另一只耳朵上。
老太监浑身一颤,剩下的一只眼里满是不甘。
如果重来一回,不要以抢攻的姿态高速硬拼,换成游斗,或者干脆逃走……
他的身体,已侧翻出去,滚倒在地,没有了声息。
另一边,钟劲秋也扭身一脚,踢在地上,石砖崩裂,两粒碎石破空而去。
厅里两个仆役,眼看公公大败,正要逃跑,后脑就被碎石打中,昏死过去。
楚天舒左右换手,给自己手臂上扎了几根银针,这才敢松了口气。
一旦松了紧绷的那口气,痛感简直倍增。
“我靠之啊!”
楚天舒脚下一挑,给老太监翻了个面。
叮!
一根银针射向尸体胸前的刺青,却被弹开。
楚天舒轻轻嘶了一声。
他知道这种邪术造物,跟一般附体的凶魂不同,并不会因为主体死亡,而急衰暴毙。
要采集到邪灵素材,必须得把这个邪术造物也干掉才行。
但老东西都死了,这刺青竟然还扎不穿?
好在很快,一只麻雀飞到院子上空。
没多会儿,马掌柜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成了?”
马掌柜环顾一眼,道,“那就好,那我们快走吧,这边的惨叫已经引起街口那边有些人在观望了。”
“孩子们交给孟家人照料……”
楚天舒插话,问道:“马叔还有没有别的法器了?”
马掌柜掀开箱子:“只剩一罐朱砂符墨。”
楚天舒眼前一亮,接过来直接倒在手掌中,蹲下去一巴掌拍在老太监胸口。
连打了七八回,刺青的阴邪之气失去主人驾驭,被动挨打,逐步崩散。
稍后,厅中那口玉棺,也被满是朱砂符墨的手掌,从头到尾,拍了个稀碎。
大宅之外,镇长已经带着王甫等护院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老太爷的宅子里怎么会有惨叫?”
镇长看向那些镇民,旁人也不知道,“民兵呢,民兵巡逻没来这边吗?”
王甫说道:“我前几天听民兵说过,周副官在的时候,让民兵们不要靠近这边,老太爷自有护卫。”
有个镇民说道:“刚才好像看见孟厂长和马掌柜进去了。”
正说话间,几个老头抱着一群孩子走了出来。
还有些孩子,年岁看着稍大,畏怯的跟在人群后面走动。
王甫眼尖,看出那些能走动的孩子,有的身上还留着银针。
镇长满头雾水,又惊又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连发怜惜无比的抱着自家小宝,手上还拿了块木板,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阵马蹄声靠近。
所有人都看向路口。
细雨之中,只见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那匹马有些让人眼熟,但马背上坐的并非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军装汉子,而是一个披甲武将。
头盔锃光瓦亮,两侧火云护耳,铁面罩盖脸,身上甲叶密密麻麻,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提着把五尺多长的大刀。
镇长等人一时都呆了。
虽然进入枪炮横行的时代还没有多少年,但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将。
那仿佛是从戏文里,从历史里狂奔出来的大将。
王甫等护院则纷纷警戒起来,大喝道:“什么人?”
骏马一声长嘶,武将一抬腿,跳下马来,迅捷的像是那身五十斤的重甲不存在一样。
待脚步砸在街面上,一声震动,又提醒着众人,那身盔甲绝不是样子货。
“是我!”
武将掀起面罩,露出周副官的那张脸,扫视众人。
练成观音骨的拳师,披重甲弊大于利,练成食为仙的拳师,披重甲也如同自负枷锁。
但是,练成龙缠身的拳师,浑身筋力如同一条活龙。
重甲对他们来说算不了多大负担,其重量、惯性,甚至可以成为活龙狂力的一部分,好处远大于坏处。
周副官不知麻雀精魂具体奥妙,但他大致知道,一个术士“役魂借眼”,顶多能有多大范围。
超出这个范围后,他立刻让人为他披甲,策马狂奔,绕路回镇。
原以为能来收拾残局,但现在看来,好像还是晚了一点。
“周副官啊!”
孟连发大喊一声,声泪俱下。
“你总算回来了,有一伙歹人骗子,装成戏班,蒙骗老太爷,暗地里做出不法之事,绑了好多人家的小孩。”
“楚大夫他们发现端倪,赶去营救老太爷和众孩童,想不到老太爷刚烈,知道自己被蒙骗,跟那些歹人拼了。”
这番话,被精明的人一细想就知道不对,就像是随便留的一个台阶,只看你愿不愿意自己描补。
比如镇长,脑子里已想到什么,连忙绷住了嘴,不敢多说一个字。
周副官脸硬如木,嘴角动了动:“竟有此事,那楚大夫他们?”
“楚大夫他们经此一遭,深感世情险恶,决心归隐山林了。”
孟连发把手中的木板递出来。
周副官接过来一看,木板上的字迹,看着竟像是用手指写出来的。
周大哥,小弟出山磨练,颇多波折,已有所成,决定归山深造,将来有暇,必定回来探望诸位。
后会有期!
周副官又问:“他们三位,一起归隐?”
三个人就没死上一两个?
孟连发坦然面对武将的视线:“是啊,周副官要进宅子看看吗?”
进了宅子,你该能看出来,三个人一个都没死。
周副官又盖下了面罩,不让人看到他的神情,隔了一会儿,才不易察觉的低语一声。
“真是老江湖,又硬又辣手。”
三个真正动了手,也是真正有威胁的走脱了,镇上剩下的这些小蚂蚁,腿脚倒是慢,但……也罢。
武将沉默片刻后,大哭一声,感天动地,迈步走向宅中。
“老太爷,我左思右想,想起不对,匆匆赶来,你却还是被歹人给害了呀!!”
一击既中,远遁千里的三个歹人。
老太爷你信我,我也没想到他们能有这么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