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一次南海载人深潜活动的主要目的，是对西沙南沙的海盆和海山区进行考察。同时对海底的冷水珊瑚生物群落，沉积物，岩石和底层海水等进行采样。

在开往第一个预定地点的时间里，负责人丁教授和船上的工程技术人员开始给大家进行集体培训。

比如船上的各种用于研究的器械使用，安全和逃生方案等等。同时还有最重要的，向每一位即将参与深潜的师生讲解潜航器上的设备，以及各种采样设备的使用。

比如说，为了能够更好的盛放样品，同时又不影响潜航器的机械臂工作，就连那些用来盛放样品的筐子，在托盘上的位置摆放，都是相当有讲究的。

赵如岚这一次除了要进入深潜器进行采样工作之外。她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全程直播载人潜航器在水下的作业过程。

后者其实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学院里这些年一直强调科普的重要性，尤其是对少年儿童的科普教育。汪老院士就多次提出，科研人员不但要做研究，还要积极搞科普。老院士自己也是身体力行，在某著名的短视频网站上有一个百万粉丝级别的账号，并且保持着一定的更新频率。

所以，出发前赵如岚就跟丁教授提议，这一次让她在载人潜航器上直播“海底一日游”。

“深海直播……这个对硬件要求很高啊，不太好实现啊。”

一开始，丁教授比较犹豫，并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一口否决。而是说“容他再想一想。”

当时，赵如岚的想法多少有些理想化，她的计划是每天都更新短视频，然后在海底进行一场“直播”。

那可是“海底直播”啊，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兴奋。

其实赵如岚之所以这么打算，是因为之前她看到西方主导的很多科考航次，不少科学家们都用过直播设备跟学校连线，给学生做直播课堂。

甚至，我国的“奋斗号”载人深潜器第一次下潜到万米深的海底时，也在央视频道上开过全程直播。只是受到了当时的条件所限，那一次的直播费了很大的力气。

而且也仅有那么一次。

更何况，央视频道的直播和互联网直播不同，没有条件做到与观众互动。但如今过了这么几年，科技已经日新月异，所以赵如岚想搞一次不一样的“海底一日游”。

几天后，丁教授说自己考虑再三，还是劝她“谨慎”决定。

为什么？

首先是技术问题。也就是信号传输。

其实，在纵深的海底开直播，是一件非常“逆天”的事情。单从技术上来说，哪怕是在喜马拉雅山顶，珠穆朗玛峰上开直播，恐怕都比这要简单容易一点。

因为即便是在八千多米的高山上，也是可以使用卫星传输通讯的。

可是，海底下却不行。

众所周知，影响海底通信的罪魁祸首是海水。

由于海水含盐分所以导电率非常高，一般的无线电波进入海水后，很快就会被损耗掉了。所以在地面和海面上能使用的微波、短波这些，潜到海面以下后就不能用了。

但波长较长的长波和超长波对海水有一定的穿透力，这些声波在频率上被称为“甚低频”。从理论上来说，它们是可以进行水下信号传输的。

但仅仅是理论。

因为，甚低频的频率太低，所以传输信息的速率很低，每分钟只能传送10bit左右的信息，按照这个通信速率，约等于赵如岚在海底下说一段话，船上的人得几年之后才能终于听全了。

这个速率，啥也干不成。

另外，超长波，极长波，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因为波长很长，所以需要发射和接收信号的天线也得很长很长。

这就需要建一个超大的设备。在陆基上建设一个超大型接收天线，勉强还算能达到。可是潜航器怎么可能拖着一条那么长的天线下水干活呢？

再说造那么大的设备，只能发送那么少的信息，这也太不划算了啊。

所以这个方式基本上也行不通。

短波，微波传不远，超长波，极长波传得太慢。那么有没有一种既传送信号，又能传送得多的方式呢？

其实是有的。

例如声学通信设备。

因为声波是可以在海水中进行传播的。

比如上次“奋斗号”在马里亚纳海沟进行的那次高清直播，用的就是“声学通讯定位器”和声学“中继器”来把信号转发到科考船上，然后，再通过通讯卫星传播出去。

距离上一次直播，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科技同样也已经更新迭代。

比如前不久，某大学的一项专利——一种能够高效远程传输数据的水下潜器用浮标基站。已经开始进行水下测试了。

简单来说，这就有点类似于陆地基站，只不过它是在水下工作，用声学进行信号传输。基站使用充电电池供能，可以持续工作接受信号。

虽然目前，该“基站”还处于海试过程中。但是，完全可以想象到，不久的将来，随着这种基站数量进一步增多，功率进一步增大。我们肯定能够实现海底5G上网。

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一些海底实验室也会陆续建起来，届时科学家们不但可以乘坐潜航器在海底“漫步”，采样，甚至还能在海底进行各种深海实验。

但是丁教授之所以担忧，其实技术所限只是一方面。

还有技术之外的问题。

他之所以劝赵如岚，谨慎在船上更新发布内容，是因为之前的某次科考，遭到了一些“不明渔船”的骚扰。潜航器甚至一度无法上浮。最后不得不请海警们出面协助，才让科考得以正常进行下去。

从那以后，科考航次的信息和过程就一律不再提前对外公布了。

听了丁教授的一番担忧之后，赵如岚也就放下了念头。准备在船上积累一些素材，下船之后再搞直播的事情。

但是就在临出发前几天，丁教授忽然又同意了赵如岚的这次直播。

“科学，就要敢想敢尝试，不能因噎废食。既然目前的科技可以达到，那么我们就去大胆尝试。让更多人了解深海，了解我们，这是好事。”

他不仅同意了，甚至还帮赵如岚打通了硬件“关卡”。

他联系到了某高校，“借”到了一套最新的水下声学通讯设备。等到下潜的时候，这些设备会随着潜航器一起下水，承担传播和中继任务。

“借到这套设备，我可是花很大力气的，你可一定要好好播，要多跟观众互动啊！”丁教授给她打气。

“放心吧，包满意的！”赵如岚拍着胸脯保证。

这一下，她的直播大业算是稳了。

在第三天的清晨，随着第一缕晨曦，探索一号终于到达了首个预定地点。

接下来，第一次的深潜航程将在这片海域展开。

海上日出，特别的美。

尤其是没有风浪，万里无云的晴天。

一大清早，天边刚开始泛起红霞，赵如岚在卫衣外面罩了一件薄冲锋衣，出了船舱，登上后甲板。准备开始拍摄海上日出。

决定做一个科普自媒体主播，是从她给小宇讲科考故事的那天起，就产生的念头。

不单单是因为小宇喜欢，也为了所有喜欢自然科学的孩子们。她还记得之前带着孩子们参观深海展馆，他们对自然科学的浓厚兴趣。

她临出发前，特意网购了一个手持的拍摄支架，据说有强力防抖功能，还可以帮助丝滑运镜。

但说实话，她之前根本就没制作过短视频。

这个短视频平台的账号还是临出发前一个多礼拜，让小宇帮她注册的。

当时，小宇告诉她，如果账号里没有内容，是不会有人关注的。没关注就不涨粉，没“流量”。到时候，赵如岚想做直播，怕是会没人看。

“那怎么办？”

“得录短视频，做内容，还要积极跟贴评论，回复后台私信。这样才有关注度。最后，直播前还得要提前预告。”

小宇真没白刷那么多短视频，煞有介事地讲给她听，

于是，她让金童玉女找了些素材，匆忙制作了两期海洋科普的短视频，更新完之后，又放了一个预告，告诉粉丝们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内容”。

不过，后面她忙着准备出发的各项事宜，就忘记了回复后台私信。

一直到了船上，这才又想起来。

回复私信和评论的事交给余星雅去干了。今天她决定拍一场海上日出，然后再拍一下潜航器出海和入海的短视频。

天气不冷，气温和湿度，有一点像上海初夏清晨或是傍晚的感觉。海面非常平静，好像沉睡的大地，有一点微微的暗涌，船体随着波浪，“律动”般的轻轻摇晃着。

她穿过甲板走向船头，风稍微大了一些，吹得冲锋衣后背鼓起来。

左边船舷的方向，天空中的霞光越来越亮，渐渐地，海平面与天空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抹金红色。而后，赵如岚就看着那个火红的大圆球，开始一点点地从海平面上升起来。

尽管她已经看过许多次海上日出了，然而每一次看，还是会再度被震撼到。

初时，它没有一点耀眼的光芒，但那只是因为靠近地表，厚重的大气层暂时将它的“锋芒”掩去。很快，当它完全露出海平面之后，便开始“展露”。周边一切的空气开始扭曲，薄雾都在它光芒下犹如沸水般蒸发，消散。

金红色的光撒在赵如岚的身上，她整个人沐浴着金光，忽然有一种被“加持”的感觉。

她在心里默念，希望此次一切顺利。

太阳升起之后，很快，人们开始在船尾的后甲板上聚集起来了。

机舱里面，技术员团队也开始忙碌起来。为潜航器下水做准备了。

他们给“深海勇士号”的船体进行通电，检查每一项设备的运转。包括操作系统，生命支持系统，观测系统，电池，摄像机，机械臂……等等。

赵如岚举着手机，远远地看着，拍了一段。

这些潜航器维护人员的动作速度极快，极为干净利索，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不带一丝凝滞。看上去那么复杂的步骤，但互相之间的配合默契而协调。

“老师早！”

余星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赵如岚身旁，一边顺手伸手接过了赵如岚的手机，帮她拍摄，一边感叹“他们的动作都好熟练啊！”

“是啊”赵如岚点头，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

“你有没有感觉，他们干活的样子像什么？”

“像什么？”

“是不是有点像赛车场上那些维护车辆的技工？”

“哈，这么一说，还真像！”。

“其实，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那些技工维护的是赛车，而这个团队维护的是潜航器。”

“是啊，这些技术人员很辛苦的。”

丁教授也走了过来，给余星雅继续“科普”道

丁教授已经组织过三个航次的深海潜航，参加过的航次那就更多了，可谓经验丰富。他说，“潜航的作业都是昼夜不分的。‘深海勇士号’平均每一次深潜，都要差不多八九个小时。再刨去充电与维护，它差不多每两天，就要下潜三次。

“所以，一个科考航次里，它都要进行三四十次的深潜。这些运行维护团队就需要不停重复以上的操作，累计下来，一年得要一百多次。”

“怪不得呢。原来是‘唯手熟尔’啊。”余星雅笑道。

“老师们早！”金涛这会儿才迟迟赶到，他昨天没睡好，今天起晚了。他看看众人，转头悄悄问余星雅“刚才在说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就不告诉你。”

余星雅冲他吐了个舌头，转身走到一旁，拍其它素材去了。金涛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自己老师。

赵如岚笑了笑“没什么，我们在说潜航器的事情”。

她心里自然知道，这俩人在较劲呢。

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自打得知了航次的排期之后，这俩人就为了争夺跟随如岚上船的名额开始了较劲。没想到，就这么一直持续到了上船之后。